第十一章 風靈曦
自那日秦缺入青龍山，風靈犀便封了金樓四大堂的生意。
自幾日前開始，青龍城中的密探漸多，常有不知來路的人在金樓四周出沒。
近二十年來，自風神秀經營青龍山，梅東陵在青龍城中建了這金樓起，從來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敢在青龍城中對這金樓不敬，更不敢對金樓起齷齪心思，故而一般的刺探或者旁的什麼刺激金樓的手段，自是從來沒有在金樓出現過。可是這段日子，金樓外的風，卻顯得極不尋常。
風靈曦自是聰慧警覺之人，她知道，有一股力量，已經開始對金樓下手，或者說，已經開始對青龍山下手。並且這股力量，非常棘手！
一件事情非常棘手，只有一種原因，便是這件事情十分難辦。在戰場對敵，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也就是遇到了難辦的事情，一般其實也只有兩種緣由。一個是對手十分強大，另一個便是這個對手難以面對。前一個原因很好理解，但后一個原因或許其解釋有些複雜。比如，如果有一天上演父子相殘的戲碼，那麼，無論對於哪一方都是很棘手的事情。因為從心裏面，他們都不想去面對這個事情本身。或者兄弟相殘，也是如此。
如今的風靈曦，便是面臨著非常棘手的事情，並且是后一種原因的棘手。
智慧如她，自是能夠猜得到，這座城裡，到底是誰要對她不利，對金樓不利，或者說是對青龍山不利，更直接的說法是對風神秀不利。
敵人，來自城北，來自這座城原本的中心，燕皇宮！
風靈曦現今十九歲。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她最敬佩，或者說最崇敬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她的大哥，風神秀！
風靈曦出身於燕國二十四門閥之一的北地風家，從三百年前燕國初立起，便累世在燕國任職。三百年間，風家出過相國，出過將軍，出過文豪，也出過地方大員。但三百年來家中的任何一位先人，都無法同三百年後被譽為「風家寶樹」的風神秀相比！
風神秀比風靈犀長二十一歲。在風神秀成名時，風靈曦還沒有出生。所以，對於風神秀的認識，風靈曦是自小聽家人講起的。
家人會對風靈曦說起，那一年，秦軍叩關，燕國先皇戰死燕然山，燕國六州風雨飄搖。他們會對風靈曦說起，那一年，雲山桐揮師反叛，青龍城上下是如何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會對風靈曦說起，那一年，年僅十八歲的風神秀，是如何臨危請命，接過大燕皇后親自綉成的蟠龍軍旗，挂帥出征，挽大廈於將傾，風姿傾天下。燕國北地侯神威天將軍只是旁人對風神秀的稱呼。在風靈犀眼中，自己這個兄長，只有一個名字，那便是風神秀，天下無雙的風神秀！
從風神秀十八歲第一次領兵開始，他便成了燕國這個國祚三百年國家最後的守護者。兄長，幾乎將自己全部的生命奉獻給了自己的國家。
燕國，是風神秀今生唯一的信仰。
可是如今，這個國家原本的主人，也是風神秀保護了二十年的燕皇室，卻站在了風神秀對面，並亮出了自己的劍！
這是一種悲哀，莫大的悲哀！
梅東陵贊風靈曦為「劍心蘭智」，風靈曦自有她的不凡。十九歲武道入二品上，十四歲入主金樓成了青龍山在青龍城中的主事人。只是如今雖然知曉了眼下青龍城中暗流的源頭，卻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反擊，風靈曦自是可以調動自己的力量將這些礙眼的陌生人除掉，只是，能不能做，或者說她的兄長風神秀存了怎麼樣的心思，風靈曦並不知曉！所以她不能動。
風靈曦只給她的老師梅東陵派去了一個人，說明青龍城中的情況。一日後，也就是在秦缺上青龍山的第一天夜裡，梅東陵給風靈曦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個字——「歸」。於是風靈曦便封了金樓四大堂，踏上歸途！
風靈曦是一個女子，在他眼中，他的兄長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因為有風神秀這樣的兄長，所以風靈曦從小便開始學習武道。畢竟這天下間，能在武道和兵道上同時踏上巔峰的人，如今只有風神秀！有如此的兄長在前，出於對大哥的崇拜，風靈曦對武道和兵法，都有極強的興趣。
和所有少年人一樣，作為女子的風靈曦，也曾有過一個江湖夢！
據說，總有一個什麼地方、名字叫做「江湖」的。
傳說中，那裡的男子都危冠古袖，他們倚劍作歌、或破匣出劍。他們自由得像浮泛於時光上的水氣，他們會唱：
我是雲中客，時乘天外舟；
扶搖獨碧落，坦蕩一春秋。
空濛無涯際，浩渺有淺憂；
行泛水雲畔，誰倚第一樓？
他們首先要的是自由，其次、尋找的就是牽挂。泛舟於時光之水，又想牽挂於一個凝眸之樓。
而據說，在這場浮泛無涯的生中，確是有一些樓的。
那些樓臨水而建，一些滿裙暈染的女子會在樓頭出現，她們穿上天藍色的裙，蠟染的或扎染的、一大片一大片沉凈的藍上開著朵朵細碎的白花，折蔓連枝。
她們偶生寂寞，也會擬歌做答。她們在樓頭唱：
小夜情人語，它生水雲休；
欲尋孤鴻影，正在木蘭舟；
燕行十二倦，人倚第一樓；
這一切，都是風靈曦的江湖夢，屬於少年時代的夢！
可是，她畢竟是風神秀的妹妹！所以，江湖夢，永遠都是夢！一個她永遠不可能，也不會涉足的夢！
因為，在她的肩上，需要承擔更多的東西。比如，幫助她的哥哥，風神秀！因為她是風神秀的妹妹，所以，她必須拋棄很多少年人的快樂，而走到這個世界的前面，為了心中所想，遮住來自天空的狂風暴雨！
后風靈曦師從梅東陵，她聽了梅東陵的話，十四歲便來到青龍城，因為在這裡，她可以幫助到她的兄長。五年的經營，隨著梅東陵的那一封信，似乎都畫上了句號。風靈曦的心裡，是不甘的！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小道林密。
王九州騎在他那匹黃驃馬上，腰間配著一把寒鐵雁環刀王。身後跟著一眾人和一輛馬車。
王九州極愛他的這匹馬，也愛他那柄刀。這匹馬可是陪著他上過戰場，後來又馱著走了上千里地的老夥計，那柄刀則是他安身立命的依仗。
王九州原本是青龍城中一個鏢局的鏢師。
少年時候的王九州，居住在距離青龍城二十餘里地的一個村莊，從小生得體格碩壯，也有些出去闖一闖的雄心壯志。後來他找過村子里的一個武師學了兩年的二流把式，練就了幾手活計，就將家裡的原本就不值幾個錢的物什全部變賣了，換了一個月的乾糧，到了燕都青龍城。後來機緣巧合碰到青龍城裡一座小鏢局招鏢師，就憑藉著自己的幾手把式當了一個小鏢師，混口飯吃。
王九州兢兢業業，武功雖然沒什麼長進，但也得了老鏢頭的喜歡，於是就成了一個小鏢頭。後來王九州討了個能幹活的媳婦，也生了一對可愛的女孩。
原本可能王九州這一輩子就這麼安安生生地過了，直到那一年秦人打到了燕然山。燕國皇帝戰死的消息傳到了青龍城，舉城惶恐。后雲山桐擊退了秦兵，王九州原以為真正的太平就來了。結果沒曾想，雲山桐反叛了，兵馬到了青龍山下！
王九州走南闖北慣了，也正值天下亂戰，他見過戰火的可怕。那個時候，時任禁衛軍統領的風神秀，在城門處貼起了招兵的告示，說是五萬禁衛軍出征，需青龍城中的漢子當兵增援。王九州一想，如果讓戰火燒到青龍城，估計自己的妻兒都無法保全。於是他便當了兵。
王九州上了青龍山，他練武勤奮，打起仗來也捨生忘死。那天他在陣中瞅到有一個老者，拿著把雁凌刀，舞得是好生威武，後來雲山家軍馬的箭雨下來，那老人受了傷，王九州衝過去把老人馱了出來。後來那個老人就收了他做弟子，他也知道了那個老人就是江湖裡面鼎鼎有名的北地刀王張綉。張綉在軍中授藝王九州，就連貼身的雁凌刀也送給了他。王九州得名師指點，根基本來也不差，自然學得很快，才十年光景，竟然練到了二品下的武道境界，成了真正的用刀高手。
之後王九州被青龍山上的大將梅三將軍賞識，也做了武官，再後來，王九州被梅東陵先生派遣，入了青龍城裡的金樓，明面上是金樓的護衛，實際上則是保護著風神秀之妹——風靈曦的安全！
風靈曦是風侯爺的掌上明珠，此次護送風小姐回青龍山，可不能出什麼事！王九州如是想。
突然，刀光起，刀風烈，刀影至！
好快的刀，好猛的勢，王九州雙腳一夾馬身，衝天而起，周身真氣一激，腰間雁環刀應聲出鞘，王九州右手持刀，向後翻滾中向空中劈出十餘刀，封死了敵手的刀路，之後才落了下來。王九州大喊一聲：「風緊，」擺了個守勢，靜待敵人。只是可惜了王九州座下的黃驃馬，卻依然身首異處，死在當場。饒是王九州征戰多年，見過無數刀光劍影，反應奇怪，也是被這一刀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來了真正的高手，心知這高手要對付的必然是身後的風靈曦。
他沒時間去哀傷黃驃馬之死，只是給身後的同伴發了警信，便不再說話，凝神戒備。
這時，一個人影施施然從前方黑影中走來。但見來人，拖著一柄護手長刀，一身夜行勁衣，鷹顧狼盼，對王九州寒聲到：「青龍山帳下四把刀之一，雁翎刀王九州，果然名不虛傳。」其聲以內力喊出，方圓數里皆聞。其話音剛落，又有數個身影從黑影中躍出，皆是一身勁衣，手持不同兵器。王九州倒吸一口涼氣。見來人架勢，自是非比尋常！
王九州也不說話，待到那黑衣刀客上前，卻是左手一壓雁翎刀，右手向上反手一撩，瞬間罡風四溢。黑衣刀客呵呵一笑：「看你的路數，應該是張繡的路子。當年我出道之時，曾和他印證過刀法，也沒分出個勝負。既然今天有幸遇到張繡的高足，我就再領教領教北地刀王門下的高招。」說罷長刀一抖，身形一動，側身閃過王九州的雁凌刀，其長刀卻從脅內刺出，詭異非常。
王九州師承北地刀王，走的是剛猛一路，然剛中帶柔，猛中有巧，大開大闔之間，自有奧妙。而那黑衣刀客刀法詭異凌厲，其陰狠果決遠非常人可比。但見此二人一正一奇，卻都是刀上的功夫，竟也鬥了旗鼓相當。
這二人一番好鬥，那黑衣刀客身後的黑衣人亦手持兵器上前。
風靈曦回青龍山，身邊豈會少了高手，見有黑衣人上前，只見呼嘯之聲不絕於耳，卻是風靈曦車隊這方有高手衝天而起。但見密林之中廝殺之聲不絕於耳，往來兵器呼嘯，其聲鳴鳴然，殺氣衝天！
風靈曦端坐在馬車內。她的雙手握在了一個匣子上，那是她的兄長——風神秀送給他的匣子。風靈曦的雙手將匣子握得很緊，因為她的心裡是憤怒的。她知道今天是誰襲擊了她的馬車！
在青龍城外，青龍山下，只有宮裡的那個人，才能調動力量，襲擊她的馬車。
對於宮裡那人的想法，風靈曦是清楚的。不願意作籠中鳥的人，想在北地之龍和東北之虎的龍爭虎鬥中坐收漁人之利。他知曉自己要回青龍城，於是迫不及待地截殺自己，然後做些手腳讓青龍山以為是雲山家所為，期望能為這場龍爭虎鬥再加一把火。如此拙劣的手法，讓風靈曦感到一陣悲哀和出奇的憤怒！宮裡那人難道不知道，在青龍山上有一位「神斷」梅東陵，二十年來還沒見過誰用布下的局，可以瞞過他的眼睛。更何況，自風神秀營造青龍山，統領北地州，無論是北地州十二路府縣還是青龍城，雲山家的探子或許還有，但是卻不可能形成截殺青龍山重要人物的力量。再者說，難道宮裡那人真以為，憑藉這些人，便能夠殺了她風靈曦，她，畢竟是風神秀的妹妹！
風神秀二十年來一直維護的宮中的那個人，居然是如此愚蠢的人物，風靈曦不禁為自己的兄長感到悲哀，故而有一股憤怒！出奇的憤怒！
開匣，有寒光如蛟龍出，但見一個白色的人影身形如鳳舞九天一般。馬車前，風靈曦持寒芒於手中！
在風靈曦的手中，是一桿長槍，一桿銀白色的長槍。世人皆知風靈曦長索匕首名傳東北，卻無人知曉，風靈曦最厲害的還是那桿長槍，她的兄長風神秀贈給給她的長槍，一柄名為「傾城」的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