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道長的情書

第7章 陳道長的情書

凌晨三點,陰氣最勝。

離未名湖岸一米來遠,有個小土包,上面長滿了一人高的蘆葦;在蘆葦叢邊上,極為勉強地站着一人。他右手手指一撮,一縷正黃明火從指間冒起;左手掏出一把寒光匕首,架火上烤十二呼吸,火滅之時,順勢往右手食指一劃,兩滴渾圓滾燙的精血,從其手指划痕滲出,竟圓滾滾地停在了匕首背上。他一拍左手手背,匕首順勢一盪,兩滴血珠被震蕩升空,正落入該人雙目。緊接着,他閉眼掐訣,猛一睜眼,最強模式陰陽眼啟動,如有日月浮出。此人正是陳道長,而他目之所及處,便是兩三米開外,半身露出湖面的翻尾石魚雕塑。

只見在陰陽眼之下,果然有一條呼呼大睡的迷你版石魚靈體懸在石雕內部,鼻子上還有一個大大的泡泡,隨着它的呼吸變大變小。魚是不用鼻子呼吸的,更不該有這麼大個鼻涕泡泡,只有人類的想像中,會有這樣卡通的存在。突然地,那個泡泡「啪」地一下破了,一股強烈地危機預警襲來,陳道長果斷地退出了最強陰陽眼模式,最後一刻,他似乎看見了魚靈睜開了雙眼。他保持在原地一動不動,假裝眺望遠處風景;三分鐘過去,想像中的魚尾擊水的聲音並未出現,看來,自己並沒有被發現。

他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岸上,扶住一旁路燈,這才張嘴哇哇吐出一口鮮血,這是剛剛收工過急,受了內傷。

不過不虧,不出所料,未名湖吃人的凶靈,十有八九,就是它了。

掐著隱身符,陳道長翻過了警戒線,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監控錄像里,清晰地記錄下了他翻越警戒線的整個過程,但倘若有人此刻緊盯着視頻畫面,也會對他視而不見,着實神奇。

他並未回到宿舍,而是翻過緊鎖的鐵門,躺到了五四操場的草坪上。「靈體」,「靈魂」,「意識」,「存在」,他嘴裏來回念叨這幾個詞,眉頭緊鎖,腦海里激烈鬥爭。意識與客觀物質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擁有完全迥異的屬性,然而二者又存在着某種必然的關係,甚至這二者的關係在哲學上,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問題。例如「望梅止渴」,望是實物的動作,渴卻是包含着意識上的感受。身體上的缺水的變化,在意識世界裏表達出了「渴」感受;而梅子的具象,又帶來了「鮮嫩多汁」的想像,抑制了「渴」的感受。在這短短的一望里,就發生了好幾段意識與客觀存在的交互。意識是寄生於客觀存在之上,還是獨立存在?是發生於客觀變化之後,還是對客體傳達了某種運動的指令?萬物有靈,拋開生物,一塊石頭,一團空氣,它們的靈又是什麼呢?人類至今無法徹底理解這簡單的「靈」與「肉」的關係,但它們確實是相伴相隨,一體兩面的。哪怕鬼怪,哪怕怨靈,肉體凡胎不可見之物,都有它們作為客觀物質存在的基礎,因而可以物理手段滅之。陳道長先前在中關村商圈施展的道術可殺千百怨靈,便是此理。

然而這翻尾石魚的靈體,卻是與之完全不同的存在。甚至在正常的陰陽眼條件下都不可見,幾乎已經接近了純粹的靈魂。它先前對人類的襲擊,同樣是完全精神層面的,在物質世界中,幾乎不引起任何變化,因而不被異能社的異能和設備所察覺。陳道長先前看那一眼,已算逆天而為,代價是不可查覺的生命的永久損傷。

要對付這樣純粹的靈體,很難說把客觀存在的翻尾石魚整條砸了是否管用。最穩妥的辦法,自然是同樣靈魂的力量將之摧毀。陳道長有這樣的禁術,曰——靈魂出竅之術。

然而出竅容易,歸竅難,何況比拼靈魂之力,他不一定斗得過那一尾小小石魚。

這一場,九死一生。

他還不想死。

他不知雙親,師傅死於己手,無配偶,無子女,算得上無牽無掛;大概未名湖吞過的每個人都比他有千百倍活下去的理由,但他依舊不想死。他今年還不到20,活下去還會有更多的可能。他每周都有一堂特別想上的課,或許還會有人叫他逛街,喝酒,坐在他身旁嚎啕大哭;那都是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

微弱得可憐得理由啊,他躺到了天亮,終於長嘆一聲,伸手抓向天空,微張的嘴唇里,舌尖打了上方牙齒根部同樣的位置,兩次……

接下來的數天裏,他從課堂上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荊小刀以及異能社的幾名骨幹。在中秋月圓之夜,他們同時出現在了未名湖邊;電動車拉來了大量的檀木,佛珠,符紙,硃砂等裝備。十二點整,離翻尾石魚幾十米遠的花神廟旁架起了一座逆五行風水大陣,大陣中心,陳道長的靈魂從自身頭頂飄出,抓一把同樣靈體形式存在的桃木劍,飄向翻尾石魚。那天夜裏,眾人的靈魂中響起了無數次,魚尾擊打水面之聲……

三天後,學校撤銷了對未名湖的封鎖,發佈官方聲明,表示此前BBS上大肆流傳未名湖鬧鬼吃人事件均系謠傳,大家要秉承唯物主義的科學價值觀。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果然再無投湖事件發生。

阿奈脫離了生命危險,散人脖子上被套上了特殊的防止其「妖變」的項圈,免除了生命之憂,但被要求做異能社苦力直到大學畢業。他本人表示甘之如飴。他是非常罕見的「人妖雙重人格」,一人一妖,各有人格,共用一具身體,彼此記憶不互通,所以他確實從來不知自己是個妖怪。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除了陳道長,再也沒出現過。

「尊敬的囡姐: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就看到了一封信。因為某些無法言說的原因,我不得不離開學校;今生今世,我們大概難得再見。老實說,我並不大清楚為什麼要寫給你這樣一封信。我們一共認識不到一個月,就偶遇過三次,就喝過一次酒,就逛過一次街,就同上過幾節課。我們有熟悉到我可以給你寫這樣的信么?我沒有這樣的自信,但確實情緒上,已經產生了不得不寫的衝動,於是就寫下來了,設置好了定時發送。是先手寫一遍,再打成電子郵件的。

囡姐,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呢?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像是朋友,但又不完全是。我更像你的小跟班,我願意做你的小跟班。囡姐,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有給人帶來快樂的力量。只要陪在你邊上,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快樂。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挂念的人,冷酷一點的說,是唯一挂念的人。我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

相比之下,刀哥看着十分冷酷,卻是一個非常溫暖的人,一個好人。囡姐,你也是好人。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們都好。

弟弟,陳道長。」

上杉囡囡收起已經看了不知幾遍的電子郵件,深吸口氣。她前方是一張純白色的病床,病床上的病號裹在純白色的病服里,他的臉也是蒼白的,一動不動。

他是親手寫下這封信的人,已經以植物人的身份躺了大半個月的陳道長。半個月前,他靈魂出竅與翻尾石魚一翻不起波瀾的生死大戰,最終一劍毀了那魚靈,自己也陷入了最深的沉睡。

就是在這時候,他醒了過來。

就像一個睡了一整天懶覺的人,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醒來,在意識還不特別清醒的時候,看見了上杉囡囡。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叫了一聲囡姐。

上杉囡囡整個人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良久,她叫了一聲,「傻逼!」,開門跑了出去。

門外的荊小刀走了進來,對他點頭致意。

陳道長逐漸清醒,突然意識到特別重要的一件事,「現在是幾號了!」

「2021年,10月11號。」

「啊!」他一下子叫出了聲。

他設的9月22號的定時郵件……

剛剛上杉囡囡似乎就在一旁,表情古怪。

她看到了。

她一定看到了。

她說不定沒看到?

陳道長看向荊小刀,荊小刀看向陳道長。

「她看到了。」荊小刀說。

陳道長一下子又昏死了過去。

後記

幾天後,陳道長的身體恢復健康;在荊小刀的盛情邀請下,他加入了異能社。

未名湖再無落水事件,白天黑夜都充斥着情侶,跑步的人,騎電動車的保安和貓;但陳道長心裏一直有個疑惑,事出必有因,翻尾石魚為何突然就興風作浪?又為何專挑留學生下手?他在閑暇時間,依然暗自調查。在查閱資料時,偶然發現,兩年前北大新建「留學生學堂」,強烈反對的人里,有史學家——矛三。

陳道長尋到矛三的辦公室與之交談,矛三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與陳道長喝過茶,表示自己並不居住於湖心島,從來不知道陳道長。但他確實對外國人有基於種種歷史事實的深刻成見。

陳道長再往湖心島,島上的閣樓封閉多年未曾開啟,似乎從來不存在與矛三和詩人飲茶那一晚。但卻隱約看出,閣樓的佈局蘊含八卦陣勢,似乎在鎮壓着什麼。陳道長福臨心至,把詩人帶回了湖心島,果然,湖心島正是鎮壓詩人的地方。

詩人短暫清醒,揭秘一段往事:詩人本是民國時期,有方士佈陣誘使未名湖成靈,用來吸取怨念,磨鍊道行,而名為八角亭的閣樓正是用於鎮壓詩人的風水陣,防止詩人變得太強無法控制。後來方士身死,詩人仍承載萬千怨念而活。但此風水陣已經不可破,否則怨念會瞬間吞噬詩人,使其喪失自我。所以詩人只能是永恆的軀殼,日日夜夜承受最悲最痛之苦。

這一次,他被異能社關押,已是離了八角亭太久。他已無力保持清醒,求陳道長送他解脫。臨死前,他告訴陳道長:三毛就是矛三,矛三就是三毛。

詩人死後,花神廟偶感天靈,化出廟神小紅娘,淚流滿面。

原來她與詩人隔湖相望,雖靈智未開,已仰慕許久。

順着詩人給的線索,陳道長又把視線轉移到了燕園的貓身上。他在一則新聞中看到,北大有一隻學霸貓,沒事就喜歡蹭課聽。新聞的配圖裏,一隻橘貓趴在課桌上,講堂上講課的老師,正是矛三。

陳道長幾經轉折,終於在老化學樓旁,找到了這隻橘貓,但它頭頂上並沒有三搓白色的毛。是一隻溫順的胖胖的貓。無論怎樣檢查,都查不出妖魔的痕迹。

陳道長撫摸了它一會兒,放它離開;線索到這裏,就徹底斷了。

等陳道長轉身走後,橘貓沖着他的背影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低低地叫了一聲:

「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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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大人她有點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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