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青面獠牙
黎未寒早就知道他。
時驚塵看著眼前的人,一時心下五味雜陳的很。
黎未寒早知道他,但十四歲時的時驚塵卻到底是沒有遇到今世黎未寒。
時驚塵用里兩世才遇到這麼一個人。黎未寒口口聲聲說著不在乎曾經,他卻不能不在乎。
從前在乎的是家破人亡,為人爐鼎,如今在乎的是不能早些與黎未寒相遇。
人心不足。
時驚塵遇到黎未寒之後,就不止一次地意識到自己是個貪心的人,他不只想參與黎未寒的往後,更想參與他的過往。
他們像是兩個從前不能相遇的人,因為機緣巧合,才得以見面。
是時光交錯,亦是命中注定。
「本尊,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無能。」黎未寒忽然道了一句。
那是一早就知道,卻無法改變的無力感。
若是他能穿到旁人身上,亦或是早幾年穿來,時驚塵的處境會不會好些呢。
「人有命數,在能把握的時候,把握當下就好了。師尊說過,人該向前看。」
時驚塵頭一次跟黎未寒講道理,儘管他心下不好受,卻並不希望黎未寒為旁的什麼事而勞神。
黎未寒聞言,看了時驚塵一眼,問他道:「你不困嗎?」
「困,但是……」
但是可以陪著師尊說話。
儘管時驚塵沒有說出口,黎未寒還是明白了這人的意思。
他忽然覺得時驚塵很像一隻小狗,小狗不會因為你夜裡把他叫醒而生氣,他只知道,如果醒了,就陪伴著你,直到守著你安然睡去。
時驚塵往榻邊一趴,想著得把著沉重的話題帶過去,便問黎未寒道:「師尊打算怎麼處置那鬼胎呢?」
「不好處置。」
若真是鬼胎只能剖腹取子。
那駙馬言語中一直在說皇帝對公主這一胎十分看重,想來不論怎麼處置都有問題,不然靈山道的幾個修士,也不會放著肥差不做,推到他身上來。
若是此刻說自己本事不精,不知如何處理倒是也可以。
但這無間地獄里的東西,若是真放走了,想必也沒有第二個人願意接下這個委託。
到時候不知道哪個鬼王鬼帝重新出世,就更不好辦了。
黎未寒見時驚塵還趴在榻邊,眼眸中也有倦色,便對他道:「上來歇著吧。」
「師尊不是說這是懲罰嗎?」
「不想上來?」
「想。」
時驚塵說罷,即刻鑽進了黎未寒的被窩中。
他的速度很快,甚至沒再等黎未寒問出第二個問題。
黎未寒看著眼前的人,忽地笑了笑。
時驚塵實在是太像一隻小狗了,怎麼可以這麼有趣。
.
這鬼胎一事,黎未寒思量了一晚上該如何與那雲廊駙馬言說。
那些人之所以看重大公主的身孕,是因為當今的皇帝到現在都沒有皇子,唯有八個公主。
大公主是皇后所生,又是在皇帝近前養大的,與皇子的待遇無異。
皇帝有那「生男生女」都一樣的想法兒,文武百官卻覺得女子不可繼承大統。
大公主這一胎來的便很巧,若得個外孫,身子里有皇族的血脈,繼承皇位,滿朝文武也不能有太大的異議,若是女兒也沒什麼話說,接著生便是。
若是鬼胎,傳出不知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黎未寒對人界的事最是頭疼,偏偏自己還不曾飛升,不能完全脫離人界。
實在難做。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前來叩門。
黎未寒昨日說等第二日早上再行商議,果然一大早就有人過來。
時驚塵看了黎未寒一眼,黎未寒示意無事,便跟著丫鬟去了雲廊的書房。
一路上黎未寒想了不少的說辭,但在踏入門檻之時,所有的說辭,便都在一瞬間飄散而去。
與其說好話,事事周全,不若說真話,坦誠布公。
「仙尊,你到底看得如何?」雲廊一見黎未寒,便上前來問了一句。
黎未寒看了身後的丫鬟一眼,雲廊會意立刻讓那丫鬟退出去,帶上了房門。
「仙尊,現在能說了嗎?」雲廊看著黎未寒,眉宇間滿是焦灼。
黎未寒思量片刻后,問雲廊道:「駙馬可聽說過鬼胎嗎?」
「鬼胎……」雲廊聞言,雙眸即刻滯了一滯,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他看向黎未寒的眼中多了些淚光,「怎會如此,怎麼偏偏是鬼胎。」
他私底下也問過幾個信得過的修士,那些個修士略略晃了一眼,說有可能是鬼胎,便都推辭著離去了。
一個兩個人說是鬼胎,還有可能看花眼,黎未寒這麼個不求報酬的山中人,也如此說,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仙尊可有法子保全公主?」
「唯有刨腹取胎。」
「刨腹取胎,那要何時才能恢復,再孕育胎兒呢。」
「被鬼胎所佔,今後再不能有孕。」
「如此……」
雲廊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他思量了許久,才失魂落魄地對黎未寒道:「如此又如何與陛下交代,如何安眾人的口呢。」
黎未寒見狀,只問他道:「是皇位重要,還是公主的性命重要。」
鬼胎生,公主死。
這幾個字雲廊也聽過,他看向黎未寒的眼眸中充滿了糾結,許久才道:「我要公主,還請仙尊救救她。」
不過一句話,其中的沉重,可想而知。
身在皇族卻不能孕育子嗣是一種遺憾,但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圓滿的東西。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這些事黎未寒無法改變,他只能盡自己的努力,求一個相對的圓滿。
「駙馬放心,本尊自然不會讓鬼胎一事傳揚出去。」
「若是當真要取鬼胎,可需要準備些什麼嗎?」雲廊又問他。
黎未寒道:「這鬼胎迷惑人心,迷惑的最嚴重的,便是母體。此事若告知於公主,公主身為人母必然不信,若是強行取胎,便會有反抗,只需要捆住她的手腳便好,最好要昏迷過去。」
修仙之人不可擅自參與人界皇族紛爭,這些事都需要雲廊親自準備。
黎未寒不是個很在意功德的人,但今次的情況不同。
取鬼胎是行善積德,但若他動用了法術困鎖住玄綾公主,消息一旦走漏,必然會引起滿朝的議論,屆時必然又是一場動蕩。
便是玄綾,也不會輕易放過過他。
雲廊會意,點了點頭,即刻吩咐幾個丫鬟去準備繩索。
除鬼胎的日子,定在了這個月的十五。
十五是陽氣最重,月華之力最盛之時,也是鬼城大門開啟的時刻。
黎未寒在此期間,帶著時驚塵去了一趟鬼城。
「師尊不必賄賂陰兵嗎?」時驚塵看見乖乖讓路的守門人,問了一句。
「不必,這世上任何一個人想要提前入鬼城,都需要賄賂陰兵,唯獨本尊不需要。」黎未寒臉上的神色帶著些輕微的得意。
他見時驚塵面色中略帶疑惑,只對他道:「待會兒便知曉了。」
黎未寒帶著時驚塵往鬼城內去,這一路上所有的小鬼見到黎未寒皆是繞道走的。
一個封印鬼帝的人,再怎麼穿得人模狗樣,也會讓鬼覺得害怕。
時驚塵看著一路上對他二人退避三舍的小鬼,忍不住問黎未寒道:「他們在怕師尊嗎。」
「也可以這麼說?」黎未寒隨意瞥了一眼,那被目光掃到的小鬼打了個寒顫,即刻化為青煙遁去了。
時驚塵見狀,不由道:「師尊在他們眼裡,一定很可惡。」
那恐怖程度,就如同普通人見到青面獠牙的鬼。
「也能這麼說吧。」
這些在鬼城遊盪的小鬼,大部分是沒有銀子賄賂孟婆,不甘願投胎,亦或是不能投胎的鬼。
這些鬼大半死於非命,可憐的很。
兩人走過長街時,很快有人前來到石橋旁接應。
那接應的鬼提著一盞紅燈籠,上頭龍飛鳳舞的寫著一個「春」字。
小鬼不會說話,只提著紅燈籠將二人引到了石橋下的小船上。
「為何有橋不走,要坐船呢?」時驚塵上船前問了一句。
黎未寒伸手將他扶下來,道:「橋是給死人走的,活人要坐船。」
「若是小鬼坐船呢?」時驚塵問了一句。
「除了接引的小鬼,其餘的都會沉船。」黎未寒拍了拍時驚塵的肩膀,指著大河流去的方向,道,「這河水通往三途川,兩側的道路也通往三途川,殊途同歸。」
「咱們要去三途川嗎?」時驚塵問他。
黎未寒搖了搖頭,只道:「去見一個厲害人物,找她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到了就知道了,別心急。」黎未寒沒有當即告訴他。
船行到一處浮在水面的畫樓附近,才停下來。
這畫樓極為恢宏,鬼城沒有天明,大半是用特製的燈火照明,並不明亮,唯獨此間,燈火通明,倒映在水面上,如夢似幻,好看的很。
兩人跟著接引人上了岸,駐足在哪畫樓附近。
那接引人將兩人帶進去,這畫樓的里如宮殿一般華麗闊氣。
每走兩步便有宮燈立在道旁照亮。
接引人將幾人領到一間巨大的屋子,那屋子裡站著十幾個面容清俊的男子,垂手而立,看著像是侍者。
如此大的架勢,也只有這鬼城的現任主人才會有。
黎未寒這是帶他來見鬼帝嗎。
時驚塵看著黎未寒的背影,回過神來后,很快跟了上去。
不待接引人過去,那從頂上垂下來的巨大月白色帷幔后,便走出來一個極為秀麗的男子,看樣子文質彬彬的,頗有些書卷氣。
居然還是個活人。
黎未寒抬眸看著那書生,那書生站在台階上,也垂眸看向黎未寒。
二人四目相對,眸中的情緒不盡相同,卻都有幾分詫異在。
「這位……公子,可是要找鬼帝。」
黎未寒看他那弱不禁風的走姿,不由得抬了抬唇角,道:「正是,煩請通報。」
黎未寒口中說著煩請,面上卻沒有什麼謙讓的動作,眸中甚至帶著些隱微的笑意。
那書生聞言,又看了黎未寒身側的人一眼,即刻往回走,進了帷幔之中。
黎未寒看了那帷幔一眼,問那接引人道:「你們鬼帝,從哪裡找來的小白臉。」
那接引人聞言,即刻瞪大了眼睛,用手比劃著什麼。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時驚塵問了一句。
黎未寒對他道:「這人說鬼帝獨寵此人也有一段時日了,似是鬼迷心竅。」
「鬼迷心竅,鬼也會迷心竅嗎?」時驚塵忍不住問了一句。
黎未寒看著時驚塵那一雙瀲著燭火的眼睛,只低聲道:「色字當頭一把刀,你我都逃不脫,鬼魅為何會避開呢。」
時驚塵聞言,頗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黎未寒這是說他沉迷聲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