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紅綃綠意入宮去
賈璉笑道：「外眷無詔不敢進宮探視。」
如海道。「這是皇家規矩，也無可奈何。將來你若入了閣，你的夫人妹子自然也就有了入宮探視的資格。」
賈璉不覺忸怩道。「姑父又何必取笑，侄兒的學問姑父是知道的，不過是生搬硬套專為著考試的。也就哄哄外面人，若說考進士入閣拜相，侄兒也是不敢想的。」
如海笑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瞧著你就很好。治國也好，理家也罷。靠的不是會用多少典故知道多少詩詞，而是實實在在腳踏實地的做事。趙普拜相，半部論語治天下。學問很深么？什麼學識淵博治天下本就是用來唬人的，不信你瞧聖上，若叫他科舉，還不定是第幾名呢。就是一點，你這孩子未免太心軟了。一味求全，反得毀損。大丈夫行事，有舍有得。當斷就斷。」
賈璉忙稱是，又道。「我今日來找姑父，還有一件事要討姑父的示下。我家規矩大，人口又多。偏我那媳婦身子又弱，膽子又小。因而在家便不大如意。便想著另賃個宅院搬出來住。我父親與婆婆也自在些，我那媳婦也鬆快些。我想將那進出行捐給朝廷用於賑災，討聖上一個賞，叫我們搬出去就好了。若還能有別的想頭，也就是叫我家人能見大姐姐一面。」
如海端起杯子正喝茶呢，聽得鳳姐膽子小，就嗆了一口。這鳳姐如今在賈家管理著內宅，上上下下理得滴水不漏。放過高利貸，舍過房裡人。人稱面軟心辣笑面虎。哪裡就稱得上膽小了？
又聽賈璉輕巧巧就說要搬出去，又說什麼要見元妃一面。賈家規矩甚大，他們想搬出去漫說賈赦不同意，就是賈母也未必同意。就是見元妃又談何容易？這小崽子分明是在和自己耍心眼。正好因著黛玉生了一肚子氣呢，這小子又不學好。此時不揍更待何時？
拿起素日震嚇黛玉的教杖就往賈璉頭上敲。「你這小混球！倒糊弄起我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老實與我說出來。」
賈璉唬了一跳，忙抱頭鼠竄。又故意裝作被打到，連連呼痛。「姑父饒了侄兒吧。這事實在不好說出口。可憐我親娘早逝，是個沒娘的孩子。究竟現在的太太不是我的親娘，每日家我和阿鳳敷衍伺候太太都忙不過來，日子著實難過。求姑父幫襯著，叫我們離了那裡吧。」
如海如今聽不得「沒娘的孩子」字，眼裡容易就發酸。也就停了手，頹然坐下嘆了口氣。再想起黛玉皆因喪母，在外婆家住著。饒跟著寶玉學著看了些雜書，他這做父親的也不好教導。一時心急罰重了，合家也沒人來轉圜。今日若不是璉哥兒來，叫黛玉在那陰涼地跪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賈璉也是脫口而出，不意說中如海傷心事，心裡也有些忐忑。獃獃立在那不敢說話，也不敢動了。
如海自己傷感一回，見賈璉一副鵪鶉樣倒笑了。因道。「我聽著你那進出口行甚賺錢的，每年萬把兩銀子的利潤。你倒肯放手？」
賈璉笑了，這次果然不敢耍滑。老老實實回道。「有什麼不肯的呢？拿錢買命罷了。不說大太太和我媳婦不好，就是大太太和我媳婦好的蜜裡調油了，我們也非搬出去不可。我家那個園子，饒是姑父勸著，我從中儉省著。到底又廢了幾萬兩銀子姑父也是清楚的，這銀子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姑父也是清楚的。鬧下這樣的虧空，我家那些上上下下不想著還官中的銀錢，一個個花天酒地也就罷了，近日強逼民女做那等下作事都出來了。
這園子建得這樣奢靡，朝野上下多少人盯著呢。無非也就靠老太太一個面子，再有大姐姐在宮裡的情誼，今上才不曾發落了賈家。我原是有意拿商貿行的利潤填虧空的，誰知略露一口風，太太與大老爺就整日立要錢。家裡的事，雖然我們管著，到底還是要聽老爺太太的。倒不如將商貿行進獻上去，能踅摸一個兄弟姐妹出來是一個。將來倘或認真查賬起來，聖上或念及今日情分，或者到時候寶玉和環哥兒上來了，果然做出什麼成績來。叫大家落個善終。也就好了。」
如海見他說得都是實情，不覺就嘆口氣。「我也曾勸過老赦和老政，閑時該理一理家。老赦雖應了，回家兩口酒一喝也就忘了。老政倒也肯聽，究竟也不通。任憑那些人糊弄罷了。薦了一個海峰過去，反給那些人排擠到立不下去。如今那個管事的芸哥兒，管事倒也還湊合。究竟內里的事也插不上手。合家也就你一個明白人。你家既有了你，自然就落不到那個田地。且放心罷。」
賈璉道。「姑父別說虛話，如今該怎麼著呢？倒給侄兒拿個主意的是。」
如海輕叱道。「你小子又犯渾了，倒和我這樣沒大沒小起來。」又道。「你到底還未選官，縱然選了，也不過是個知府縣官。沒有上折的權利，還是我代為上折罷。獻商行也就獻商行，也只好說是體諒上情，感激太上皇、聖上對賈家的恩德。怎好指定說是救災？難道朝廷救不救災，用什麼救災還要你一個學子指點么？至於你要見大姐姐並自己搬出府一事，我與你上個密折與聖上寫個內情就是了。也只好在正事後提一筆，至於聖上允不允，便聽天意罷。」
賈璉聽得如海允了，忙跪下結結實實給如海磕了三個頭。「果然還是姑父疼我。姑父對璉兒的愛惜，當真是無以為報了。若無姑父，侄兒在這世上還不知怎麼難呢？」
如海連忙扶起來，又嘆息。「何必如此。左不過是你人品端正的緣故，又肯為弟弟妹妹們著想。能幹倒在其次了。夜已深了，你該回去歇息一會。明日也別回去了。幫我料理一會家事並客人。」
賈璉應了，慢慢退出去。如海又叫住他，因道。「你可想好了，這一獻出去，那等不知事的不免在背後罵你諂媚。這名聲不大好聽。」
賈璉低頭道。「我料著了。」
如海點頭，又道。「若是能，到底還該考個進士。以你的資質，我再替你尋幾個名師，未必不成的。」
賈璉知道如海這是真心為自己打算，眼眶一熱，忙一步退進陰影里不叫如海瞧見。低聲道。「侄兒曉得了。」
如海方道。「去吧。明兒早上可多睡一會，不必來請安。下午有你忙的。」
賈璉應了。又道。「姑父也該早些休息。我瞧著姑父這一趟回來又瘦了。」
如海微微笑了，揮手叫他回去了。
次日賈璉一覺睡到巳時才起，身上就覺得十分舒坦。賈家規矩大每每卯時就要起床請安，對他來說雖然到現在已經是習慣了，到底失了睡懶覺的樂趣。梳洗后就又去找如海，剛走至花園裡，雪雁就迎過來笑道。「二爺可是來找老爺的？老爺去了外面書房呢。」
賈璉笑道。「原來你家小姐在花園裡玩？我去瞧瞧她。」
雪雁笑道。「小姐陪著幾個好友在裡面呢，二爺去別處轉轉再來？」
賈璉就知道裡面不止是有甄英蓮了。如今黛玉有了自己的家，好友自然就不止是賈家那些姐妹了。便就是她不出去結交，自然也有士紳送了自己的女兒過了陪玩。何況如海的人品相貌，不知多少人暗地打了主意呢。便笑著出去了。叫了興兒過了吩咐。「回去問二奶奶好，就說我這幾日不回家了，姑父留我辦事呢。」
興兒應了，且暫不動身。笑道。「二爺可知昨晚我碰見誰了？」
賈璉就知又有故事了，想是如海家的故事，便頗有興緻。順著他的意思問他。「是誰？」
興兒道。「說來二爺也認識的，就是往日伺候櫳翠庵的小廝叫泉知的。原來他家主子妙玉那樣目下無塵的，倒和林姑娘很是交好呢。」..
妙玉和黛玉好，賈璉是知道的。原書里黛玉誰也不服，就服妙玉。誰都會被黛玉磕牙打趣，獨獨妙玉不會。大觀園裡人人稱讚的寶釵，黛玉不高興了尚且要壓一頭。獨見了妙玉就乖的和見了愛豆一般。妙玉說你這是俗人，黛玉一句反駁都沒有就出去了。妙玉說我們來聯詩吧。黛玉使勁誇詩仙啊詩仙。如今黛玉身世已變，她和妙玉的關係比原書更好也是尋常。也不在意。不由得笑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興兒果然快馬回去了，一時又回來。抱著包裹回來。待要笑又忍住了。「二奶奶說家裡這幾日無事，二爺多住幾日也使得。若住膩了也該回來看看姐兒哥兒，若不然，哥兒將來見了姑父，也必要住著不肯回了。」
賈璉就知鳳姐必定又說了什麼笑話了，也不去問。打開包裹瞧了，卻是家常衣服兩件，見客的衣服兩件。笑道。「又何必巴巴兒送來，素日的衣服這裡都有。」
興兒笑道。「爺如今也學得磨牙了。奶奶既收拾了，若不拿過來又要罵我懶了。辛苦抱過來，爺也不說誇兩句，倒又說我。」
賈璉笑道。「既然這樣你替我放回房裡去。阿仁剛說老爺見客呢。此時想必已送完客了。我再去瞧瞧。」說著一路走到如海處，果見如海正站窗前賞花呢。見他來就笑道。「不是叫你多睡一會么，這麼早就起來了。」
賈璉心道，這是把我當小孩兒了么。睡到十點不起床還算早？一瞧如海心情也甚好，便道。「也不早了。也該用飯了。今日陪姑父一起用罷。」
如海笑道。「也罷。我正好有事尋你。黛玉那有客，今日不和我們一起吃了。」說罷神色中就現出一點異樣來，頃刻即逝。因吩咐下去。「傳下去，今日璉哥兒的飯端過來和我一起吃。」又叫書童，「去叫紅綃綠意二人來。」
如海道。「這二名女童乃是這次我出巡的時候路上救的，與家人離散了。如今不知父母是死是活。我瞧著實在可憐，便留了下來。她們平日跟著湘蓮、隨行大夫也學了些功夫醫術，也略識得幾個字。為人都是伶俐的。若她們二人願意，將來你將她二人送進宮裡，陪你大姐姐說說話倒是很好。」
賈璉聽了不由得大喜。原來他見原書判詞里說元春榴花開處，就該有子嗣才是。偏到結尾了，也不見元春有動靜。元春青春正好，正是適齡年紀，如何總沒有動靜？就總疑心想是元春的身體是被人動了手腳。又見判詞里有弓箭，更怕元春是被人武力脅迫而死的。如今如海送了這一雙妙人，想來元春的事情有轉機也不定。若有了子嗣，最好是個公主，不必出去奪嫡什麼的。
他在這裡一頭胡思亂想，渾然不覺每每見到如海，他就可以放任自己一直走神魂游。等到他想到是接元春出來好還是元春在宮中多生幾個兒女好，就聽如海叫他。「璉哥兒，璉哥兒？」
賈璉忙應了。
如海瞧了他幾眼，只當他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因道。「這二位就是紅綃綠意了。剛剛我已將進宮之事說與她們二人聽了，她們也都是願意的。」
賈璉見這兩名女童不過十一二歲，長得甚是俏麗。便緊走幾步，向二人大大行了一禮，口中說道。「我那姐姐為人極好，極溫和有禮的。她知道你們進宮幫她，必定禮讓有加待你們極好的。」
如海道。「這是應該的。她們此次進宮不過是一時應急。將來你家大姐姐在宮中過得慣了，也該想個法子將她們接出來就是。究竟那宮裡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待久了人都待壞了。」
賈璉連忙稱是，又道。「二位的家人包在我身上了，必定叫人替二位去尋。將來出宮的生計，自然也是我們包了的。」
如海點頭道。「這才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