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嬌平兒出嫁（3）

平兒亦泣道：「奶奶切莫這樣說。奶奶素日的好，平兒難道不知道么？說這樣的話，平兒如何禁得起呢。」主僕二人對泣對訴一會，鳳姐方拭淚道：「倒把正事給忘了。你跟我來。」

拉著平兒到自己素日的梳妝台前，從裡面抽屜里掏出一個小箱子來，打開一瞧，均是翡翠、白玉、珠寶首飾。又對平兒道：「你是舉人娘子，將來自然也要做正頭奶奶，交際往來的時候不可少了頭面首飾。外面買的自然也使得，終究是不好。這是我的一點兒私房，你哥也不知道的。如今送給你，將來應酬的時候用得上。你以前的衣服以後不好穿了，公中雖做些衣服，究竟也是糊弄給人看的。咱們姐妹說真箇的，到底是給太太、老太太瞧的，做不得數，也穿不出去。我替你收拾了兩個箱子，裡面四季衣服各兩套，都是我的衣服，從未上過身的。你先將就穿，等到那邊，再重新置辦。」

平兒瞧了，果然精緻貴重又十分低調，想來是慮及她是丫鬟升來的娘子，回頭交際不好顯眼。心下十分感動，倒不知說什麼好了。話在嘴裡比橄欖還重，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若要磕頭似乎顯得生分，若什麼也不做，似乎又顯得薄情。半晌方道：奶奶的頭髮亂了，我再替奶奶梳一次頭罷。「

鳳姐也知其意，點頭道：」這樣好，我也正想著你的手藝呢。「說著卸了釵環，將頭髮散了下來。

平兒慢慢替鳳姐梳順頭挽了個隨雲髻，說道：」還記得小時候奶奶性格最倔，旁人梳頭都不滿意，後來都是我給奶奶梳頭。「

鳳姐嘆道：「誰說不是呢，如今你也要離我而去了。你不知我心裡的難受。」

二人正說著，外面一群丫鬟嘰嘰喳喳過來。原來是各房小姐給平兒送的禮物。

黛玉送了兩尊玉瓶，寶釵送了兩個瓊壺，迎春、探春、惜春湊錢送了一對金荷。邢夫人、李紈也各自有禮，王夫人送了支玉釵，秦可卿送了步搖。寶玉送了自製的胭脂水粉，賈環別無長物，唯有一詩而已。

因平兒要從紫菱洲發嫁，原來的屋子裡就放些棉衣、被褥等粗重傢伙。至於首飾衣衫等輕薄物件，迎春在紫菱洲另闢了幾間屋子，專放嫁妝。

因鳳姐著意為平兒爭臉，納采、納吉、納徵、親迎，一樣也不省的，因而這半個月鳳姐、迎春都忙得不得閑。平兒因要做新娘子，反閑了下來。專心綉嫁衣。

黛玉、寶釵等人時常過來陪她。及至親迎那日，因平兒父母早死了，又沒兄弟姐妹的。便由鳳姐、賈璉做娘家人。

偏那海峰也沒什麼家人的，父母遠親均絕。便又商量叫柳湘蓮、展小昭等人做婆家人。就又缺一個兩邊都來得的婆家中人。

眾人就推賈璉來。賈璉道：「有趣，我倒成了他們那邊的人了？」意思是不肯。

眾人道：「若說賈芸來做也使得，偏他與海峰不大相得。婚事又不比別事，事又繁雜。若不好了，豈不叫海峰平兒遺憾？寶玉、賈環還小呢，又沒經過什麼事。倒是你做男方中人，芸哥兒做女方中人。又便宜又不生事。」

賈璉無可奈何，只得應了。回頭一想倒好笑。

賈政倒覺得寶玉、賈環都來送親未免太過。誰知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且平兒又是個極聰明極清俊地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為恨怨。如今賈璉請他送親，如何不肯？因回復賈母說道：「不過是送她成親去，也沒幾里路。這幾年我也長大了，也頗出去應酬幾次了。何況璉二哥哥、芸哥兒也都在的，如何有事？」因而執意要去送親，賈母無法，只得多派跟從人役，又著意吩咐小心。答應了他。

賈環卻無它意，不過感賈璉的恩義，前來送親。

賈赦於此事並不在意，況如今如海在家，賈赦一心都在如海身上。整日去如海處喝酒聊天，平兒婚事自然任由賈璉鋪展。

轉眼婚期已至。

卯時平兒去賈母處請安，鴛鴦出來答禮。又去邢夫人、王夫人處省過，方又回來重新梳洗裝扮。

因要一名兒女雙全的福厚老人梳頭，便請了趙嬤嬤來。

趙嬤嬤原道必是賴嬤嬤梳頭的，畢竟賴大最近放出去又捐了官。誰料賈璉嫌棄賴大家的不過外表忠良，執意要趙嬤嬤來。眾人都以為賈璉是為了奶娘的情分，誰知賈璉別有心腸。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比翼共雙飛，四梳子孫滿堂。梳成垂掛髻，戴上花釵冠。身著紋霞帔，步入紅花轎。

鳳姐、李紈、黛玉、寶釵、三春送至二門，寶玉接過來，背出偏門。賈璉已騎著馬帶著迎親的隊伍早早在門外候著了。賈芸領著人一抬一抬往外抬嫁妝。但見一擔擔流光溢彩，一杠杠朱漆描金。床桌器具箱籠被褥一應俱全，日常所需無所不包。雖非賈府嫁女，卻是賈璉嫁妹。一頂花轎，十里紅妝。浩浩蕩蕩的去了海宅。

平兒由丫鬟們扶著坐進轎中，聽得外面喇叭、鞭炮齊鳴，又聽得是賈璉押轎，眼裡就熱熱的。恐怕流淚沖了脂粉不好看，便竭力忍住了。.

海峰原是跟著如海來的，當日如海要與他置辦家業，他因無成家之念，也就拖了下來。後來如海薦他與賈政主持大觀園建造事宜，也就借住賈家。他偏和賈家一干老管事不合，又被賈璉討了去，幫著料理外面的商行店鋪。便與他在外面租賃了一件院子，叫他自住。如今要討平兒做媳婦，自然就不能如此簡樸。如海便在自家宅院旁替他尋了一套三進三出的宅院，又撥了些僕役助著他掃撒收拾。總算在婚前替他收拾了出來。

平兒在閨中雖不知海宅究竟在何處，也知離榮府不遠。果然不一時就到了——原來雖有婚嫁者若近就繞遠的習俗，意在炫耀女兒家的嫁妝，好叫夫家不好輕易小瞧的意思。然而賈璉、海峰、鳳姐商議后覺著還是從儉些好。如今雖有個賈家乾女兒的身份，到底是政老爺隨口說的，便就是不張揚還有好多人不自在呢。若果然張揚起來，旁人不說。便就是邢夫人、趙姨娘等人就沒事也能尋出事來。因而嫁妝明面上只多幾個箱籠，暗暗將值錢物件另寫了單子，也叫婚禮簡樸些，不叫張揚。

眾人剛到海宅，海峰便迎了出來。媒婆在旁邊念叨：「踢得轎門，婦隨夫尊。」

海峰此時滿心滿意都是平兒，歡喜的都要發痴。旁人說什麼自然聽什麼。聽得媒婆在旁說要踢轎門，果然抬腳就要踢。猛然覺著有一道眼光箭一般刺在脖頸處，抬頭一看，賈璉尚未下馬，正似笑非笑看著他呢。心裡陡然打了一個突，改抬腳為大踏步前進，彎了腰掀起轎簾，牽了平兒出來。

平兒何等伶俐，雖被蓋頭遮住，見那蒲扇一般的大手，也知是海峰無疑了。羞答答伸出手來，與海峰的大手一觸，便覺得手尖微涼，手心裡卻都是汗。心裡一股暖流，又覺得好笑。

待出了轎，聽得外面一群人都在起鬨。「這新郎完了，以後是個耙耳朵。」又有人笑。「聽說這新娘是個絕色美人，這旁人想做耙耳朵還做不成呢。又有人起鬨，」「新郎官也是一表人才，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也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新郎官不行，踢個轎門都不敢。太跌我們男兒志氣了。」「男人立不起來，在家就被婆娘欺負。」「夫綱不振，給咱們男兒丟臉。」

也有人混水摸魚，「你覺得新郎官不行，新娘子覺得行就行了。」就有那等閑人又鬨笑。「喂！新郎官，你行不行啊！」「新郎官不行誰行？」

此時賈璉方從馬上下來，眾人見他意態疏闊，甚是溫和。明明是含著笑的，不知為何自有一股子肅殺之氣，只往人群里這麼一掃，不知怎麼，眾人就都覺得心裡發寒，漸漸也都止了調笑。

林之孝、李貴、李管家都忙著招呼眾人，「走，都在這傻站著幹什麼？一起去喝喜酒去。」

茗煙、掃紅等人就在人群起鬨，「去吃喜酒去嘍。」眾人被一帶一哄身不由己，也都去了。

及至拜完堂，就有丫鬟過來接平兒進了洞房。平兒堪堪坐下，就有一名老嬤嬤端了碗什麼東西來，說道：「奶奶想是餓了罷，先吃一口墊墊肚子。海大爺還要有一會兒才進來呢。」

平兒從不知海峰家裡有什麼老人，想是老家來的積年老嬤嬤？

就有丫鬟笑道：」奶奶不知，因海大爺家裡原沒有丫鬟伺候的。因怕現買的丫鬟奶奶使著不順手，咱們二爺特特請了焦嬤嬤幫著奶奶調教，並伺候奶奶的。奴婢叫阿朱。」

平兒聽焦嬤嬤、阿朱喚她奶奶，就有些不好意思。幸而有蓋頭遮著，也不覺著怎麼樣。便點點頭，說道。「那就用點罷。」

果然焦嬤嬤夾了餃子喂她，平兒微微一咬，卻有些夾生。

焦嬤嬤就問：「」奶奶說說，生不生？」

其實出嫁前鳳姐已對她囑咐過了，平兒也知其意，羞得不得了，忙含羞道：「生的。」

焦嬤嬤聽了，道道皺紋都笑得舒展起來。「生就好，生就好。「又重新端了飯菜過來，這才是真能吃的吃食。」奶奶用點罷「又悄悄道：「奶奶一路過來，若是想要方便，恭桶就在床后。叫一聲阿碧自然來伺候你。」

平兒點點頭，見是幾樣精緻小菜，再有一盅冰糖燉燕窩。焦嬤嬤親自一口一口喂她吃了。才說道：「奶奶素日的小丫頭也用了些了。這就叫她們來伺候奶奶。」說著就退了，換了素日伺候平兒的翠兒、琴兒。

林小紅過來悄悄問道：「奶奶可要洗個手嗎？焦嬤嬤怕你當著生人面不好意思。」

平兒含笑問：「你怎麼也來了？」

林小紅笑道。「奶奶知道你今日必是不慣的，兩邊都不是熟悉的丫鬟奴僕。叫我幫著瞧瞧，旁的雖不能，好歹叫平姑娘吃口熱湯飯。誰料璉二爺竟先料著了，早早叫焦嬤嬤幫著教丫鬟們禮儀行事，我這一來，竟不用操心，都是齊全的呢。」

平兒問道：「那焦嬤嬤什麼來頭？以前倒是沒聽過她。」

林小紅笑道：「論起來平姑娘也認識的，她家那個就是東府里那個焦大了。聽說這焦嬤嬤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絕代美人呢，手又巧，人又伶俐。做得一手好針線，又極會烹飪。當年還伺候過老太太呢。原是預備給咱們太爺做姨娘的，後來因做錯了什麼事，那時的太夫人就動了怒，把她攆了出去。不知怎麼就嫁給焦大了。因璉二爺叫焦大去看莊子去，就認識了焦嬤嬤。倒覺得她不錯，就叫她過來幫著平姑娘管教一下丫鬟僕役。如今平姑娘是新奶奶，雖說這海宅里上上下下都是新來的丫鬟僕役，保不齊就有那刁鑽古怪的。璉二爺怕平新奶奶初初當家，臉軟縱了人，以後就不好管了。叫平新奶奶若果然遇到那些刺頭，自己不好意思處置，便叫焦嬤嬤去好了。若連焦嬤嬤也不好了，叫她回莊子就是了。只給她留些顏面就是了。」

平兒見她一口一個平新奶奶，知道她是拿自己打趣。她們素日關係又好，此時一笑也就過去了。問小紅。「你倒是很清楚么，芸大爺告訴你的？」

林小紅也紅了臉。「也有璉二爺說的，也有他告訴我的。我倒是真心為你打聽呢，你要是混鬧，我就不管了。立刻就回去伺候二奶奶去。」

平兒拉了林小紅的手，含羞笑道。「奶奶叫你來幾天？」

林小紅笑道。「也沒說幾天，就說你這邊安穩了就回去。」

平兒點頭，知鳳姐處原就短人手，如今一下去了兩個，自然就更缺人了。若不為著自己，斷不肯放林小紅出來的。不說旁的，這會子老太太必要藉機樂一會，鳳姐焉能不去陪著承歡的？待老太太樂完了，鳳姐又要忙家裡的事。偏這會子二爺又在這裡忙，幫不得她。不知今日鳳姐要忙得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