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林如海暗裡助海峰

及至秋闈這天，鳳姐早早替賈璉打點了行裝，送賈璉出了門。賈赦、賈政各有話說，如海亦早早寫信過來吩咐一回不提。

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那七篇文字，做得花團錦簇一般；出了場，賈政與鳳姐等人倒不敢問了。倒是賈璉沒事人一般，徑直去找海峰忙建房子賑災去了。

賈政見了反覺得欣慰，暗地誇賈璉寵辱不驚，將來必有一番成就的。

直到放榜那日，赫然中了。

賈府上下個個欣喜，就是京城中沾親的不沾親的，帶故的不帶故的都來賀喜。賈赦、賈政各有同僚故交前來相賀。賈珍、賈璉、賈芸、賈蓉等人都在外面應酬不暇。

忽而聽外面道：「林老爺回來了。林老爺回來了。」

旁人猶可，賈璉聽見如海回來當真喜出望外，也顧不得有多少王孫公子，達官貴人等著應酬，連奔帶跑就迎了出去。

如海剛從轎中出來，見賈璉匆匆忙忙而出。笑著拉住他說道：「眼瞧著都是舉人了，還是這麼孩子氣。倒是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黃。想是備考熬的。這一回考完該好好歇歇，回頭調養一下，身體就好了。」

賈璉這才行了禮，又笑道。「姑父怎麼突然就回來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

如海笑道。「已回來有兩三日了，因有事絆著就沒來找你。再者也怕見了你，反誤了你考試。」

賈璉就知道他回來就進宮復命去了，此時在外面不好細說，也就不說了。

賈赦、賈政此時也聽說如海回來了，都迎了出去。如海便鬆了賈璉的手與眾人說笑著進了府。

賈璉應酬完眾人回了屋，鳳姐正和平兒一起疊明日要穿的衣服，見了賈璉就笑道。「親爹回來了，怪不得這麼高興呢。」

賈璉嘻嘻笑道。「小油嘴又混說，回頭叫老爺打你。」

鳳姐笑道。「果然靠山回來了，二爺腰子就硬了。學會告狀打人了。」

賈璉笑道：「胡說胡說。我回來說一聲，今晚我去林姑父那邊。你幫著備些禮還有換洗衣服。晚上不回來睡了。」

鳳姐笑道：「果然是歡喜得糊塗了。林姑父好容易回來一趟，咱們家兩位老爺肯就放人回去？就是老太太也必不肯放的。哪裡就能回得去了？剛剛鴛鴦已親自帶人將林姑父素日住的地方洒掃收拾了一番，可見必不回的了。」

說到鴛鴦，鳳姐賈璉都默了。下意識為她嘆息一番，那樣的痴心，未必能成呢。賈璉一想，果然如此，就有些不樂。

鳳姐和平兒見了，都捂著嘴笑。

鳳姐道：「我勸你收收心，趁著大老爺、老爺這邊都因著你中舉高興，把平兒的事情定一定。就是大老爺擰著，有姑父在旁邊助著你，就是不成，也不至於挨說，也不至於挨打。回頭咱們另想個法子也成。」

平兒先羞紅了臉。「你們好好兒說話，拉扯上我做什麼。」

鳳姐奇道。「難道你還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我們也就不操這個心了。」

平兒抬身就走。「你們都是壞人，我不和你們說話。」

賈璉道：「你明知她害羞，又逗她做什麼。」

鳳姐笑道。「平兒這蹄子主意大著呢。你沒看這會子又你啊我啊的，將來嫁出去還不定怎麼樣呢。」

賈璉見此時房中並無旁人，便歪在鳳姐身邊。笑道。「你個矯情精又來挑理了，真是難伺候。」

鳳姐推他。「既是我難伺候，二爺去別處轉轉罷！有的是人上趕著伺候呢。你快起開。剛收拾好的衣服，你又給弄亂了。」

賈璉笑著正要說話，外面有人來叫鳳姐。原來是王夫人派人來找。鳳姐忙應了就出去，一眼瞧見平兒也掀了帘子出來，手裡卻捏了個什麼東西。卻是鳳姐當日許她的那支鳳簪。捏了一會見鳳姐不理會，又悄悄插在髮髻上了。

鳳姐見了暗暗發笑，面上裝作不理會。

到得晚間，賈璉去了賈政書房，果然林如海、賈赦坐一起喝茶聊天呢。

賈政見了賈璉便說道。「我們正在議論你的考試文章呢。文章里並無什麼出奇典故，都是你素日讀書少的緣故。此次考中不過是僥倖，第三十六名的舉人，說出去到底也不出奇。你姑父這次回來，要在家待一些時間。你該多去請教請教，都是自家人，也別不好意思呢。」

賈赦聽賈政這樣說自家兒子，就有些不樂意。要來賈璉的文章過來裝模做樣看一會，說道：「我瞧著甚好，甚有見地。甚好甚好。不似旁人做得那些文章迂腐透頂，一股子酸臭。又大氣，正是我們這樣人家的作法。昨個兒我就想著要賞你呢，偏一忙就又忘了。你想要什麼？我再無不應的。」

賈璉見趕了話頭，忙應聲道：「兒子有個好友，也是舉人出身。論起學問見識，無人不誇的。他因早年家道中落，父母都不在了。家中無人替他主持，因而一直不曾娶妻。如今他瞧中我屋裡的平兒，許諾以正妻娶回去替他當家理事。因他人才實在是好，為人又及公正的。因而我的意思是應了他一番痴心，也不枉我們相交一場。」

如海瞧著賈赦賈政都呆住了，忙笑道。「你這孩子到底還是年輕。說了這半天，到底是誰這樣動你的心。肯這樣為他說好話。」

賈璉也瞧見家中兩位老爺的臉色了，心裡正惴惴不安，見如海接了話，忙道：「說起他來，姑父並兩位老爺都是認識的。就是那為咱們家主持建過大觀園的海峰，如今安排賑災的也是他了。」

聽說是海峰，賈政面色方和緩了。說道：「若是他，果然是極好的。他要娶妻又有何難，打發個官媒婆替他尋去。若是家業困難，咱們家替他置辦些田地房舍就是了。什麼好人家的女子尋不到，倒給個房裡人？說出去叫人笑話，說咱們不尊重。平兒就算了，和他說，回頭給他再尋個好的。」

賈璉聽了心裡發急，這個要賞那個要賞的，果然動了真格要句話，一個個都不肯了。抬頭正要說話，卻見如海端起茶，拿茶蓋磕了茶杯一下。忙低了頭，看如海怎麼說。

如海笑道：「若說這海峰，我與他原是最熟。他這個人說起才華見識，平常十個人也抵不過他。就是但凡有些才學之人，性情必定怪誕。海峰亦是。原先我也勸過，孤身一人終究不是個事。該娶個妻室為是。他卻說，若要娶妻，必要一個自己心裡合意的。若不合意，就是個公主天仙也不要。若合了心意，就是乞丐戲子也非娶不可。果然一直不得合意的，又或娶不上。寧願孤苦一生呢。果然這幾年都不曾娶妻，可見不是妄語。他這樣的人，輕易看不上什麼人，如今既瞧上了，想來就是認定了的。若不叫他如願，反叫他孤苦終身。豈是咱們君子所為？想來那平兒也不是尋常女子，便就是尋常女子，這海峰既瞧中了，咱們就許了他。以後果真夫妻恩愛，也是一番美事。」

賈赦說道：「若要妾室，就是十個八個，咱們也給得起。只是咱們家自來沒有這個例。把個妾室許給旁人做妻子的，說出去旁人不知道的，還道咱們家不懂禮數呢。」

如海笑道。「我素日敬你與旁人不同，不大瞧得上那等酸腐陳規。今日你怎麼倒拘泥這些來？唐朝的韓翃宋代的詹玉，不都是娶的人家妾室，一樣夫妻恩愛呢。若那些人不送他們，咱們也不得有這些風流佳話了。如今咱們在這計較禮不禮的，備不住人家願意呢。我瞧今日海峰也在家的，願不願的，咱們叫過來一問就是了。若果然願意，咱們就許他一個女子。你們家又得了他的助力，旁人知道什麼？就是知道，也不好說什麼。」

賈赦聽如海說素日敬他，就滿心裡高興。後面那些話也就不在意了，既是如海說的，自然是句句有理，還有什麼可說的？至於海峰是何人，他早就不記得了。忙道。「果然如此，不如叫了這海峰來，若果然願意，就送給他也使得。」

賈璉忙道「我去！」

如海笑道。「旁人去都使得，獨獨你去不得。免得叫人說情弊，說你自己發嫁房裡人，作弄人叫他頂鍋。你們素日又好，他自然不肯拂了你的意。若要請他來，著政老身邊的人去叫就是了。也不許告訴他什麼事，也不許告訴他還有旁人，只說是政老有事找。回頭瞧他怎麼說。」

賈政聽了也覺得甚好，便打發人叫海峰去了。

如海拉了賈璉到旁邊，悄悄問道。「你要打發的房裡人怎麼倒是平兒？倒不是秋桐？」

賈璉和如海說話就很放鬆。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平兒和他實在是彼此早就有意了。我們不得機會發送罷了。今日不是想著趁老爺們高興，趁熱打鐵就把事給辦了么。」

如海笑道：「規矩要是那麼好破，那還叫規矩呢。你這孩子膽子也忒大了。」

賈璉笑嘻嘻的，「這不還有姑父幫著么。」

如海道：「可見考試名次差不是沒有緣由的，心思都沒用在正途上。」

賈璉嘻嘻笑著。「姑父這次回來在家待多久？」

如海道：「聖上暫無別旨，想來也有半載時間可休。」

說話間海峰來了，見賈赦、賈政、如海都在院中正襟危坐，正不知何意。卻聽如海道：「今日找你，也沒什麼大事。因你賑災這事做得很好，這兩位老爺意思是要大大嘉獎你一番，因你如今年齡大了，又沒個妻室照顧你。意思是要替你尋個好人家的女兒做妻室。不知你是什麼意思。」

海峰如今一心都在平兒身上，聽得如海這樣說，生怕這幾位老爺果真給自己定了人家，污了別人家小姐清譽。況素日狂狷，也不大將賈家這幾位老爺放在眼裡的。便說道。「若說妻室，晚生心裡已經是有人了，非她不娶。只是她如今不是自由身，偏她那兩個主子又甚好。叫我不得不守那等禮法罷了。」

賈赦、賈政聽他語氣中這樣猖獗，心裡就不喜。本來已經肯了三分，此時就又有些猶豫了。

如海笑道：「你這脾氣竟不能改。若還這樣，老爺便就是肯，也變得不肯了。我且問你，你所中意者，究竟何人？你說不是自由身，有主子的，想是誰家的丫鬟。你告訴我們。我們便去贖出來，送給你做妾室豈不是好？」

海峰道：「若說她的為人，果然是世間難尋。若有幸娶了她，自然是明媒正娶做正妻的。難道大丈夫還要對心愛之人，還不能堂堂正正娶回家么？」

如海先不回他，笑對賈赦道：「你瞧有沒有幾分你年輕時候的風采。當年是不是也因為那位姑娘還挨過打？」

他這麼一提，賈赦也想起來了。原對海峰不滿的，這會子倒有些惺惺相惜起來。賈政也想起年輕時候的輕狂時光，也悄悄微笑起來。.

賈赦問他：「說來說去，到底是誰家丫鬟？這樣動你的心？」

海峰聽著話音，倒似有意成全似的。又怕自己會錯意連累了賈璉夫婦。躊躇間，見如海笑著對他微微點頭呢。再一想何以特特叫他來這一趟，也不說別的，只問他娶不娶妻？心裡一橫，說道：「若說這名女子，也非旁人。正是貴府上璉二爺的丫鬟平兒。我心悅她久矣。若賈老爺肯成全，晚生定當結草銜環，為府上肝腦塗地以報此恩。」心道。賈璉你這小子聽天由命吧，若果然連累了你，回頭我想著法子幫你一回就是了。

如海笑道。「若說你年輕呢，辦事最老成的，外面十個人也頂不上你一個能幹。若說你老成呢，又不曉事。這裡兩位賈老爺呢，你謝的是哪一個？」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海峰要是再聽不出來，就真是個傻子了。忙磕頭道：「海峰謝赦老爺、政老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