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畫者

蒼回聞聲看去，見扛着背囊、神氣活現出現在眼前的人，卻是王春。

蒼回笑道：「你這是歸隊了？這麼快？」

王春道：「聖上御旨，不敢懈怠，連夜來投。」

蒼回道：「那辛苦了，先歇下吧。」

霍七聞聲走出石室，見是王春，便招呼道：「春哥，住我屋吧，就我一個。」

王春笑道：「那可不行，你是什長，不能跟你住，我跟弟兄們擠擠，我這個人好熱鬧。」

說着話，他開始順着石壁溜那些名字，然後道：「衛九在這間，四個人，行，我住這裏了，不過，我的名字也應該在上頭。」

他利落地從背囊里取出斧鑿，接着火星四射、叮叮哐哐地往牆上刻「王春」兩個字。

龍旗衛眾人聞聲出來，都好奇地看扒在牆上忙活的王春。

蒼回道：「你們很多人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們龍旗衛的大才子，王春。」

王春頭也沒回地繼續冒着火星鑿牆：「無才無才，有才的弄石頭，乾的都是補天的活兒，我就是個地上殘留的工匠。」

蒼回又朝眾人道：「還記得吧，剛才大家在入門牆壁上看到的柳市畫像，就是王春的手筆。」

王春道：「那個東西，匠人們拿了我的手稿，刻得過於呆板，我明天去改改。」

蒼回笑道：「人家讓你改嗎？」

王春道：「陛下責我過來，就是給那些畫像上色的，我一邊上色，一邊就改了，誰管得了我！」

蒼回大笑。

這時，名字刻好了，王春後退，手中搖晃着鑿子，得意道：「看看，刻得怎麼樣？」

眾人一片喝彩。

衛八笑道：「我那個名字不好看，你再給我刻刻。」

王春聞言，走過去摸了摸牆上衛八的名字，說道：「雖不好看，但自然生動，何況人家已經刻好了，我總不能給你鑿了吧，要不，我下邊給你再刻一個？把你的生平事迹刻上，衛八，龍旗衛伍長，生於某某年，卒於……」

衛八道：「我舔著麵皮求你，你給我寫墓誌？你們這個搞畫畫的，肚子裏全是壞水兒。」

眾人一片鬨笑。

王春道：「進了這鬼地方，能刻就刻了吧，怕是浪費不了。」

言必，背了行囊就鑽進石室安頓睡覺。

眾人一時愕然。

蒼回道：「行了，都回去早點休息，明日卯時集合。」

……

第二日卯時，龍旗衛準時集合。

道士廣陽子領着兩個伙夫挑了木桶過來，木桶里有小米飯，有肉，有菜。

這時，阿二睡眼惺忪地也出現了。

蒼回招呼：「阿二，拿了碗，吃飯！」

廣陽子搖著拂塵，問道：「阿二小姑娘，睡得可好？」

阿二點着頭：「可好可好……」

她拿了碗筷，盛了飯菜，蹲在霍七旁邊，沉了臉，道：「後面的房間都是金的。」

霍七道：「那還不好？你聽過陛下金屋藏嬌的故事吧？」

阿二道：「可是師父，裏邊有死人。」

霍七道：「真的嗎？你怎麼知道是死人？」

阿二道：「在棺材裏呢！」

霍七道：「在棺材裏，未必就是死人吧？」

「這叫什麼話？」阿二道，「我算明白了，龍旗衛的腦袋沒有一個是好的，活人，誰會在棺材裏？你家來了客，吃了飯，你能把人家讓進棺材裏——仁兄，好好放心休息，睡醒了我再把棺材蓋給你打開……」

「哈哈哈哈……」一邊的王春聽到阿二的話，笑了起來，「小姑娘說話，我喜歡聽。阿二，你一會兒別跟他們巡邏了，你跟我畫畫去吧！我一個人怪悶的。」

阿二道：「好啊，你要是還需要畫個小王八什麼的，喊上我師父，他能給你畫。」

王春又笑道：「你這是罵我呢，還是罵你師父呢？」

阿二嘆道：「管它罵誰呢，反正我心情不太好，一個勁兒起雞皮疙瘩。」

蒼回道：「好了，阿二，你一會吃罷了飯就跟王春去吧，先適應適應環境，下午歸隊訓練。」

這時，廣陽子開始跟大家講解龍旗衛的工作。這些工作，包括清掃整理，巡視檢查，入陵物品的登記與入庫。

根據廣陽子的要求，蒼回將龍旗衛三隊分別安置不同的工作，隔日輪迴循環。

吃罷了飯，王春領着阿二往前面走。

經過那群樂人、舞人時，王春停住，然後一點點走過去仔細端詳起來。

阿二嘖嘖道：「都是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王春鄭重道：「他們真的沒有死。」

阿二點頭：「他們要是都活得好好的，那就是咱們死了。」

王春道：「不是瞎扯，他們的脈搏在跳，只是很緩很弱而已，看來那些道士確實有些神通。」

阿二道：「快走吧，你就不瘮得慌？」

王春道：「我……我倒是覺得他們很美！」

阿二道：「他們……那叫……很美？那你看我美不美？」

王春道：「你應該不叫美，你叫靈氣四射。」

阿二道：「靈氣四射？這陵墓裏面，到處都是靈，正四面八方到處亂射呢！」

王春笑道：「非要自己嚇唬自己，不起雞皮疙瘩才怪！咱們到前面，你跟我去塗顏色，很好玩的。」

阿二問道：「什麼顏色啊？」

王春道：「我帶了些現成的，一會兒，還會有更多的顏料送來，還有工具，需要我們把它們搗碎研磨，然後把石刻像都變成有顏色的。」

阿二道：「這還像個人乾的活兒。」

說着話，已經到了前面畫像石長廊。

阿二不由得又仔細端詳起那些畫面來。

王春把背囊放在地上，分開幾個陶碗，放進一些顏料，然後小心地把陶罐里的水，一點點加入。

王春道：「咱們顏料準備好了，可以開始塗色了。我來教你啊——你先看，這是柳市，你去過的。你就想，你看到的這裏面的人物，他是什麼人，應該穿什麼衣服，你就可以塗什麼色。」

「真的？這麼有意思！」阿二興奮起來。

她更加仔細地盯着牆壁看，伸出手指頭：「這有個小姑娘，這就是我，拿着籃子賣薯蕷呢，就塗成紅顏色吧，滿街跑，多好看，天生鮮花一朵，人見人愛……有紅顏料嗎？」

王春遞給阿二一隻小碗和一支筆。

阿二把那個壁上的石像衣服塗成了紅色。

阿二退後看了看，感覺很滿意，點點頭：「這個算很好了。樓上這地方，也站着一個人，這個傢伙是……我師父，他正在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腦子裏滿是壞主意，他在想……棺材裏的人是活的……給他塗成黑的，符合他偷偷摸摸的身份，有黑的顏料嗎？」

王春又遞給阿二另一隻小碗和另一支筆。

阿二上去，把樓上那個人塗黑了。

「哈哈！」阿二一邊看，一邊笑，「不錯不錯，神似我師父！不過好像還缺點什麼，不夠可愛。這傢伙平日裏太嚴肅，需要添加點什麼才好玩……他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呢？他站在樓上……忽然看見了刺客，正準備刺王殺駕，那些刺客一個個高大威猛，手段高強，我師父一定很緊張，他很害怕，面色慘白，四肢冰涼……嚇得尿褲子了！尿是黃顏色的……有黃顏料嗎？」

王春一動不動。

阿二道：「怎麼了，你覺得我不能這樣對我師父？」

「不是。」王春道，「我只是覺得你很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