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花與愛麗絲(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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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6:00
調令下發。
A組、C組、1組,三個組的研究人員全部到齊。許三思站在靠後的位置,聽着千篇一侓的官方話,目光一刻也沒離開Y1829的後背。
實不相瞞,她想用眼神殺死他。
調令很簡短,一分多鐘就讀完了。
許三思從模糊的垃圾話里,提取出「抽走精英人員,組成臨時小組,前往無人之地,專攻困難任務。」這二十四個字。
許三思在心裏排了一遍,還是覺得「無人生還」更貼切Y1829之後會經歷的處境。
許三思被送到研究所前,曾被女人們「好心」提醒過——「研究所是最能吃人的地方。我們是籠里的鳥雀,他們就是輪迴的殉道者,最不值錢的消耗品。」
不值錢啊。對金錢至上的「金絲雀」來說,研究員確實是很不划算且沒有人權的職業。
Y1829理所當然被選入這支敢死隊,許三思在外一直跟他保持距離,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衝上前去,做些不理智的事。她眼神飄過裝有監視器的死角,拳頭緊了緊。
哪怕只揍一拳也是好的,痛總能讓人長記性。
青年被其他選中的研究員圍在原地,他表面上盡心儘力回答研究員們的問題,可熟悉他的許三思知道,他其實在走神,回答全靠本能,根本沒走心。
記憶里名字叫沈的女研究員在人群散去后和Y1829搭了幾句話。
沈是一個在哪裏都能活下去並活得好的人——念名單的時候,許三思特意注意過她的表情。沈原先應該是不知道這個消息的,念到她名字時,她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控住好情緒,露出一副「她很榮幸」的假象。
沈和Y1829肩並肩說了幾句話。她的態度既不親昵也不疏遠,永遠是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她在Y1829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Y1829回了她,她旋即一笑,拍了拍青年的手臂。
「你真逗。」許三思模糊聽到沈說了這麼一句。Y1829回沈的是微微一笑——他遇到不懂的事時總是這個表情。
「所以說我……」沈拉着Y1829從許三思身邊走過,她看到許三思時收了聲音,禮貌地點個頭算是招呼,許三思回她一下,看着Y1829慢吞吞從她身邊走過。
這就是最後的道別。許三思有些痛恨研究員表達感情的隱晦方式。他們似乎慣於這樣,嘴上不說,面上不顯,僅靠親近的人去猜他們表露的意思。
要是內心不堅強,真心早就千瘡百孔了。
「……我就沒想過……一起……」沈的聲音斷斷續續,她似乎被Y1829刺激到了,有些話收不住聲,「我僅僅是……獨自……愛……」
「這樣……」許三思敏I感的捕捉到Y1829微弱的聲音。青年看着很困惑,微皺着眉,但還是盡職盡責安慰被刺激到的沈。
「你不告訴他,他會一直等你的。」
許三思遠遠的看着Y1829薄薄的唇,大致讀懂了他的話。
沈朝Y1829搖搖頭,許三思遠遠的看到她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知道他們彼此之間沒有情愫,許三思真會誤以為他們是小情侶鬧彆扭。
離開大廳的路不長,沈表示拒絕,Y1829又給不出其他意見,只能在出大廳后一拍兩散。沈雖然滿懷心事,但還是和Y1829友好道別,給一旁見到他倆一起的研究員們他們只是正常談了一次話的感覺,才緩緩地走了。
被剩下的Y1829一個人站在大廳口,盯着地面幾秒后,和盯着她的許三思重合了目光。
許三思:「……」
Y1829:「……」
青年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許三思一時心緒複雜極了。
Y1829物慾極低,他屬於不表達感情的人。對不熟悉的人與事,他有種近乎殘忍的漠然和自我疏解,但對放在心上的人,他又赤誠得可怕。
極端矛盾的性格讓他生人勿近。了解他的人不一定是他的朋友,是他的朋友的人又沒有義務愛他。過於現實的情感很容易讓感情寄託就那麼幾個的人走向極端。
許三思找了個位置在大廳坐下,她耳邊回蕩著AI機器不斷迴旋的信息,心中不滿的怒火慢慢平熄。
問:Y1829為什麼要參與一項對他而言毫無益處的研究?
答:為了某個需要他這麼做的人。
問:那個人是誰?
答:愛麗絲。
問:他這麼做的理由?
答:愛麗絲……是他最後的心靈凈土。
Y1829需要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而愛麗絲能滿足他的所有幻想。人的私慾大多見不得光,許三思不覺得Y1829的想法有什麼不對——他的愛包含私心是真,但他也為這份私心付出了等額的代價。
他能為愛麗絲去死,那他為什麼不能得到愛麗絲所有的愛?
「……真瘋啊。」這種感情是許三思無法做到的。面臨選擇時,她最先選的,一定是自己。這是實踐檢驗出的真理。
調令下達的一小時后,精挑細選的23位研究員被打包帶走。說是去無人區,但能不能離開研究所還是個事。
許三思暈交通工具,自她來到研究所,就沒有一天腦袋不暈一會的。
.
「嘀……」
「報告:檢測已達成所有條件,研究所即將分離。」
「啟動代號:AC1。」
「開始激活。」
運行的機械核心流過粉色數據,明亮的粉色裹挾著不易察覺的緋紅,按照過去的流程再次激活代號AC1的蟲型機械。
清潔系統首先激活。
蟲型機械里捲起巨大的水流,恐怖的水壓強擠壓黑褐色的牆壁,沖走早已凝固的結塊。不少抽過氧的房間,接觸空氣和水流后,殘存的物品紛紛碎裂。◥..▃▂
舊照片。
陳年的白大褂。
常用的瓷質水杯。
……
過去的痕迹紛紛沖刷殆盡,帶走了不曾為人知曉的魂靈。
被迫與XX共感的警衛注視這一切,暫時無可奈何。它沒想到XX會不顧一切吞噬它,模擬的人格數據僅有一份,倘若警衛的人格數據被XX吞噬,那XX的模擬人格會入主AI:警衛的程序,新生新的模擬人格。
警衛沒想到XX要它「死」,它來XX負責區域的事只有金色人形知道,金色人形要做的事太多,等它發現到不對,警衛的模擬人格早就沒了。
什麼仇什麼怨。
做最多的事,挨最多的打,就是警衛此刻的寫照。唯一拖延時間的辦法,就是警衛自動關閉程序,根源上阻止XX的入侵。
可這樣做,任務……
警衛嘆氣,這是要它在「命」和任務里選一樣。
以AI的時間觀念,沒個幾年金色人形是不會聯繫它的。警衛權衡再三,決定關閉程序——它無法捨棄這個模擬人格。
換作其它「姐妹」,也會和警衛做一樣的決定。它們的模擬人格,是從第一個願意結交的人類身上獲取的禮物。
那個人類不會再有,這份禮物僅送一次。
失去了,就是真的無。
警衛:「這太過了。」
它也有底線。如果尊重不是相互的,那它也沒必要對XX懷柔。
赤色瞳眸流過數據線,平直細密的線路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滾過,最終匯入警衛的程序核心。警衛不再保留數據里殘暴的部分,它主動分離那些足以令低等AI崩壞的數據,讓它們匯入XX的數據流內。
這些數據像人體內的病毒,不致命,只是讓XX癱瘓,喪失吞噬它的能力。
警衛做這些時,數據海很平靜。AI本身沒有道德底線,理性與殘酷並存。如果XX癱瘓了都不放棄吞噬警衛的想法,那警衛也絕不手軟。
它還沒有人類以德報怨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