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花與愛麗絲（六）

76

「這病很難治嗎？」y1829沒問許三思是什麼病，他關心的是眼前這個人。

「這裏的毛病。」許三思指了指腦袋，「我的神經和肉i體有時候統一不了，愛斷線。治療過，但沒什麼效果，又疼，就懶得治了。」

許三思說得很輕鬆，但事實肯定不像她表現的這樣簡單。

「好了，別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什麼。」許三思拍拍y1829的肩，「你私下有空，可以單獨來找我。只要我正常，就一定會理你。」

「你不正常的樣子很可怕嗎？」y1829問。

「不是可怕，是難看，也難堪。」許三思用力撫平她的眉宇，「我不會攻擊人，也能正常做事。但你得知道，不能跟精神病人講道理，尤其是在對方病情發作的情況下。我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遷怒你。」

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交往會很累，沒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作。上一秒還很正常的人下一秒無緣無故翻臉，誰心裏都不會舒服。

可是，y1829不太理解許三思此舉的意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許三思和y1829都有職務在身，就算偶遇，交流時間也不會很長。許三思只要稍微掩飾一下，對她了解不深的y1829不會發現她的不正常。

她根本沒有說這些話的必要。

許三思勾勾手，讓y1829和她出去。她邁開步子，順帶說，「因為我很痛苦吧。」

腳剛踏出急救室，許三思回頭，這裏是肯定看不到愛麗絲的，但許三思就是想回頭留住些什麼。

「我希望你能聽到我的痛苦，並將它轉化為你的一部分。」

y1829停下腳步，他緩慢地眨眼，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算了，現在跟你說不明白。」許三思無奈嘆氣，她頗感慨地看着y1829，「快點長大吧。」.

「我已經很大了。」y1829摸了摸他的手腳，確認他的骨骼發育正常。

「……你就揣著明白裝糊塗吧。」許三思是真被無語到了，四下無人，她毫不客氣的一巴掌拍上y1829的背，「惡狠狠」的「罵」他。

夜色已深，夜光燈昏暗柔和的光線遮蓋少年單薄挺拔的身姿。y1829見許三思罵罵咧咧地走了，才把手貼上後背火辣辣的地方。

「好疼。」

少年莫名感到委屈。

為什麼要打他呢？

他不理解。

【重合率：37%】

.

冬去春來，早長鶯飛。

幾個秋過去，小小的嬰兒很快走過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時光。

診療室里，兩個成年男性在對峙。

「你為什麼在這裏？」主要挑起矛盾的一方躺在病床上，上半身插i滿細密的管子，下半身則「嫁接」了金屬身軀。

「順路看看你。」二十齣頭的青年坐在轉椅上，他感受了一下，說，「這椅子不錯，待會沈來了幫我問一下這椅子的型號。」

「哈？！我為什麼要幫你？」同樣二十齣頭的病號不樂意了，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造的孽，「你自己沒張嘴，不會問嗎？」

青年沒什麼表情，可一雙眼睛清楚的表示他對病號智商的堪憂。「我沒時間。」青年語氣憐憫，「這是改造手術造成的副作用嗎？記性已經不頂用了啊。」

「真可憐。」

病號頭頂十字。這什麼人，一臉冰冷的嘲諷，怕不是有毒。你真的是面癱而不是腦癱嗎？

約克的不爽一直維持到沈來例行檢查。

約克是三年前參與改造手術的志願者。在一場清掃戰役里，他失去了半個身子，脊柱被毀，基本癱了。雖然給殘疾清掃者的福利有很好，但不想癱在床上下半輩子的約克還是和研究所簽訂了協議，自願成為志願者，第一批接受改造手術。

手術很成功。

但要是再給約克一次機會，他會選擇別的研究所分區。他實在不能和y1829處於一個空間，呼吸同一口氣。

真的，一個據說位高權重的組長，怎麼私底下如此有病，還有了個大病。

沈聞言，說y1829這是後天的。

俗稱近朱者赤。

「為什麼不是近墨者黑？」約克覺得y1829黑的徹底。

沈粲然一笑，輕手輕腳去檢查約克的金屬下肢，「因為是好的改變，所以是赤。」

約克早就克服了那點不好意思，說：「沈，我達不到你的思想高度。」

「別這樣想，29隻對你這樣，他對別人那都是愛搭不理，別人根本高攀不起他。」沈一邊給約克做身體檢查，一邊給他心理輔導。

約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福氣我要不起。」

「這麼排斥嗎？」沈苦惱，她蹙著眉去瞅約克，「我以為你倆相性不錯，是我自作多情了？」

約克見沈是真的失落，數落的話到了嘴邊，咽了又咽，「我也不是討厭他……他要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我也不是那扭捏的人。」

「問題出在29身上？」沈湊近約克，約克下意識半個身子下意識后滑，但被沈按住了，「別動。」

和約克同歲的沈已經是個成熟的女性，能很輕易的吸引他人的目光。約克被沈看的不自在，「嗯」了一聲。

「那傢伙根本沒把我當朋友看，他就是想逗我，覺得逗我有意思。」直覺系生物約克說。

沈：「……」

放在以前，y1829是不會有這種閑心的。

但，人總會變。

.

沈發現這點的時候，有點晚。

起因是解行。這個一年到頭見不到的人，近幾年不知在暗中謀算些什麼。

因為動靜太大，且涉及到沈負責區，沈只能暗中調查，看看解行在做什麼，和哪些人秘密交往——沈原則上置身事外，不涉及她的利益，她就不管。如果解行動作小，她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偏偏解行的行動漏洞百出，不像他該有的水平。

沈順着線索查，剛得到一點思緒，就被y1829發現並制止。

不同的走廊相同的偶遇。

「解行選了他的路。」y1829說，「他選擇了另一個方向。」

研究所是利益聚集之地，多方投資。沈從沒見過高層的人出現，也不知道研究所的幕後真相。她知道他們一直活在移動的鋼鐵之軀里。

但鋼鐵之軀的驅動者是誰，動力來源何在，都是不知道的。

能中立最好，誰會急着給自己劃分陣營？好吧，解行就是。

「他太心急了，還有些刻意。」沈覺得解行不是不穩重的人，「這樣做只會把他推到前頭，給人當靶子使。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明白，所以才這麼做。」y1829在這點上沒有瞞着沈，「解行的構想我看過，現在的研究所構成滿足不了他的想法，也不會支持他。「它」不允許犧牲無辜之人達成目的，這正好與解行的犧牲論產生了衝突。」

沈頭疼，「啊啊，我也知道那個。」她對解行的想法感官很複雜，「你說解行這思想虛偽利己高高在上吧，他偏偏又表現的一切可以犧牲，連帶他自己。但要認同他呢，又覺得像咽魚刺一樣，不致命，卻着實噁心不舒坦。」

「一個自願成為工具無私奉獻的人，我是不敢招惹他的。」沈總結。

事已至此，也沒事給她發揮的空間了——大家都挺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沈就是有點可惜，「我以為我們能一起變老。」

即便是被安排的，多年的相處也是真的。不管他們兩個在不在乎，沈是放在心上了。

心軟是件壞事。沈知道。

「解行不會死。」

回答沈的不是y1829一貫的沉默。沈從他的眼裏看到了很多，那是他從前不曾有過的東西，「他會活着。」

「……你會幫他？」沈不太信，她知道……

「我不會。他能給自己留退路。」青年慢慢補充道，「我最多……裝作沒看見。」他嘟嚷，「誰都有恍神的時候。」

「……」

沈緩緩用手捂住嘴，她極慢地眨眼，覺得周圍的一切在這一瞬都靜了下來。

原來，一直在傲慢的，是她啊。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y1829看着沈呆愣愣的。

「沒什麼，就是驚訝，然後覺得自己蠢透了，跟傻子一樣在那裏自我演繹。」沈說的真心，還有些慚愧。她一直認為人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她是，解行是，y1829是。

如果把人生當做舞台，作為限定角色，他們的劇本可以說的上短小精悍，一眼望得到頭，根本沒有給人改變的劇情點。

「啊。」眼前的人日常有些獃獃的，放在不熟悉他的人眼裏，那就叫高冷。y1829看着時間，有些謙然的對沈說，「時間到了，我要去看望愛麗絲，沒時間和你聊了。」

「愛麗絲？」

「我收養的孩子。」y1829解釋道。

「……我都不知道。」

y1829覺得問題不在沈，「你要照顧約克，時間不多。」

「但要是費心，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收養一個孩子的事可大可小，消息沒有封鎖，就能知道。

沈突然欲哭無淚。

她真的關心y1829嗎？

「為什麼要收養愛麗絲呢？」這純屬於沒話找話了。

「我聽說我有一個妹妹。」y1829和沈下意識避開了彼此的目光，他們心照不宣的換了個方向，「……愛麗絲出現的很突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總之，就是收養了。」

跳躍性都得一段話，沈模糊的有了個輪廓，可不明晰。表達的主人都在摸索，她怎麼能真懂。

「我很抱歉。」沈還是說出口，她覺得有點難為情。孩子在做了錯事道歉時，總歸是不情願和羞愧的。她說，「我不是個好朋友，但我總以為我是個好朋友。」

y1829搖頭，他說：「沈，辛苦的一直是你。我們才是不成熟的那個——我和解行，都不是能做摯友的那類人。你已經很努力的在和糟糕的我們做朋友了，為什麼要覺得羞愧呢？」

沈：「……」

她嗚咽著，「我只說這一次。」

「我在聽。」

「……笨蛋。」沈閉着眼睛，「因為我是真心想和你們做朋友的啊。」

以為付出了真心，結果卻是自我安慰。

這副姿態，太過醜陋了。

.

「沈？」

「沈，你怎麼了？」

吐槽半天發現對象正走神的約克在沈面前揮手，試圖讓她回神。

沈下意識把約克的手按了回去，「別動。」她說，「我就是想到了29。」

「你想他做什麼？」約克分外嫌棄。

沈故作沉思，在約克被勾起好奇心后，雙掌合十，「我要去檢查下一位病人了。」

約克：「？？」

他好奇的要死，「別啊，你說你想他幹什麼啊。不然我今晚怎麼睡得着！」

沈好笑道：「沒事，你要是睡不着，我今晚來陪你睡。」

約克鬧了個大紅臉。

.

「葛……葛葛……」

黑色蘑菇頭的小可愛邁著小碎步，跑到y1829面前，她舉起手中拿着的兔子玩偶，要遞給y1829，「給，葛葛……」

愛麗絲的聲帶發育的不好，以至於三歲了說話還帶着口音。

y1829軟和了面容，把愛麗絲抱在懷裏，順手接過兔子玩偶，「玩偶很可愛，謝謝愛麗絲。」

他不著痕迹的打量玩偶一眼，轉而又耐心的哄小孩，「不過，這麼可愛的玩偶，愛麗絲是從哪裏得到的？」

愛麗絲的呼吸道很容易感染，像兔子玩偶這種纖維造物，y1829是從根源阻止它出現的。

愛麗絲：「朋友……給的……愛麗絲，很喜歡。」

小女孩一鼓作氣說完。她用軟乎乎的手戳y1829的面頰，「不許……不高興，它……是愛麗絲的朋友……它說……它不會傷害我。」

被愛麗絲淺粉的瞳眸注視着，y1829也只能沒了脾氣，「我沒不高興，我就是想知道愛麗絲交了什麼朋友。怎麼，是不能對哥哥說的朋友嗎？」

小小的愛麗絲開始糾結，「葛葛……不會喜歡它，愛麗絲……想要朋友……」

出生就被感染，到現在也只能壓制基因變異的愛麗絲，是不能與其他人交往的。儘管只有三歲，她也能察覺出這點。

愛麗絲將臉貼在y1829面頰上，「不要……討厭愛麗絲……」

「……」

y1829心疼又無奈的嘆氣，他將愛麗絲托起，平視她，「不會生愛麗絲的氣，愛麗絲想要朋友很正常，沒有做錯的地方。」

「我問愛麗絲，只因為我想知道，那個朋友是誰，會不會傷害愛麗絲。」

愛麗絲眼睛亮了起來，透亮的粉色在光影下熠熠生輝。她生怕y1829改變主意，急急說，「不會的，它沒有……身體，只能和我……說話，不可能……傷害到我。」

「沒有身體？」

「對……我只聽過它的……聲音，沒見……過人。」愛麗絲指著一百平米的房間，「這裏……一眼望得到頭，它沒……被檢測到過。」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愛麗絲有些喘，呼吸也不太順。y1829給她順氣，沒有追問愛麗絲，只是給她戴上呼吸口罩，讓她的呼吸道減輕負擔。

「我這次能留一晚上，不會走。」y1829坐在呼吸機旁，從床頭櫃抽出一本童話書，「我就在這裏，給你念童話書好不好？」

愛麗絲比了個「可以」的手勢，她和y1829見面的時間不多，每一秒她都不想浪費。

y1829揉揉她的腦袋，「從前……」

夜色深處，唯有此地是心之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