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

地下二

大約又走了十分鐘,我才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在遠處向他打招呼的時候,他正在一塊青石上坐立不安,看樣子已經等我很久了。見我來了,他立即喜逐顏開,同時握緊了雙拳,顯得既興奮又緊張。

看他的反應不難知道,他期待這一天遠比我所猜測的要久得多。車夫按照他說的那樣,把這些事他所知道的來龍去脈都跟我交待了,我遞給他紙和筆,他提筆就寫,連比劃帶說,足足講述了一個多小時,我幾乎插不上話。

車夫名叫索凡羅,今年32歲,根據他的回憶,十年前的那支科考隊,總共有25個人,他們自稱是中央來的,目的是為了勘測這山裏頭的貴金屬和稀有礦產。可讓人意外的是,礦產雖然沒找到,但他們有了一個更加驚喜的發現——深埋在喀克地下的遠古遺跡。帶頭測繪的隊長激動的三天睡不着覺,可那遺跡入口所在的位置,自古以來就是當地住民祭祀先祖的禁地。結果可想而知,喀克村民說什麼也不肯讓這些專家繼續深入調查。科考隊只得暫時作罷。

???可村長畢竟閱歷豐富,他一猜便知這些外來人不懂得善罷甘休,為了維護祖宗定的規矩,他就派他的四個兒子暗中監視科考隊。可惜悲劇還是發生了。那天晚上,雖然有四個兒子嚴密的監視,但還是被那幫傢伙們鑽了空子,利用月食天相轉移了注意力,一窩蜂地進入了那片禁地。他們不要命似的,一個接一個地從祭壇的入口跳下去。那下面儘是縱橫交錯的迷宮般的甬道,走不出十步必會迷失方向。別說是外人了,就是當地生活多年的村民下去了,也未必出得來。等到他們四個小夥子趕到的時候,那伙人已經全都下去了。

??「那後來呢?」

???「後來,村長那四個兒子也都硬著頭皮跟着追下去了」

???最後村長得知了此事,慌忙帶人趕去禁地搜救的時候已經晚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沒要求任何人下去尋找,也沒人敢從那下去。在村民們把附近的山地險要都幾乎掀了個底朝天,搜尋了整整三天三夜以後,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第四天的清晨,村長的小兒子,拖着一個大尼龍袋子,從後山連滾帶爬地回到了村裏。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面目猙獰如野獸,渾身是血的模樣。回來以後他便昏迷了,一直神志不清,直到像植物人一樣躺了一年以後才終於醒來。

??有人說那袋子裏是錢,有人說是金子寶玉,也有人說是書。因為那小兒子自打醒來以後就變聰明了許多。

????「不過,要讓俺說,他確實和從前不大一樣了,他變得很會說漢語「

????「啊?」

??原本對書本知識絲毫不感興趣的小兒子,醒來以後忽然變得勤奮好學,而且掌握了很多原先不具備的知識。按照常理來推斷,那些知識一定得是受過高等教育才能擁有的。他的知識來自哪裏,也讓人匪夷所思。不會真如傳聞所言,和那個帶出來的尼龍袋子有關?所以小兒子,也就是小趙,在地下經歷過什麼,不由得讓我越發好奇。

??「經過那件事以後,村長就下令把祭壇的入口封閉了,但是俺知道還有一個地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封閉的,就在這個河谷里」

??我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

??此時已經是黃昏,再過不久,日暮西沉,黑暗將會再度籠罩大地。熾灼的太陽正用它僅存的餘威極力抵抗著星體引力拉開遮天夜幕。

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搏鬥每天都在進行,只不過這一次,它顯得尤為吃力。整片天空都因為這場較量染上了太陽的血色而變得赤紅。「但我還是想不明白……」,我望着天問索凡羅,「你昨晚到底是怎麼行動的,又是用了什麼辦法把我弄暈然後轉移到這裏的呢?」?

??他想了想,這樣寫道:「昨晚俺回家的時候聽到路上有人說話,互相,說的都是關於你這個異族外人能活多久,俺一聽就知道是村長他們想對付你,所以半夜就跑到你住的地方…

……(略)大量文不切題的無關內容………

……你被俺下蠱了,這個俺也不知道怎麼用漢語跟你解釋,俺那蠱的效果只是能讓你昏倒,現在蠱早就已經給你去了,這個你不用擔心」?

??經過他這一番解釋,儘管不是完全理解,但我略微明白了一點,於是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蠱這東西我以前也聽說過,的確挺玄乎的,現在帶我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吧」

??於是在索凡羅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土丘。那土丘的後面,赫然呈現出一口由稜角分明的青磚壘成的古井,井口的半徑足有兩米。井的內壁顯得很光滑,複雜的黑青色條紋密佈著螺旋向下延展而去,井口四周的空地蓋滿了淤泥和枯枝敗葉。我湊近了觀察,那刻在井磚內側的複雜紋路與溝壑之中還隱隱地透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暗褐色,讓人只看一眼便能聯想到腫脹腐敗的血肉。

??索凡羅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捆繩子,扯出捆着小石塊的一頭來順着井口就扔了下去,不久以後我們就聽到了「噹啷「一聲,石頭觸底了,看樣子這裏面高度只有兩三米左右。他隨即牽起繩子另一頭,綁在了兩米開外的一棵粗壯樹榦上,之後他回頭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還是他先開口了「…枕…震…真相,就在……澤下面,贊們……嗚……無論如何也得蝦去看堪,」

??他吞吞吐吐半天才擠出這句蹩腳的普通話。我無奈的笑了笑說「朋友,你還是用寫的吧。」我再次檢查了一下背包,翻出一支戶外用強光手電筒,我擔心這邊濕氣大稍微有點受潮了,拍了兩下,打開一看還能用,於是就朝井底下照了照,下面果然不深。視野範圍之內,底下是乾爽的黑泥地面,其中鑲嵌了一些碎石和雜草。

???「喔……俺嫌蝦去理!「索凡羅忽然這麼說了一句,就開始拽起了繩子。

我有些疑惑地問道:「你這麼着急幹嘛?「

?他停下了動作,我於是遞給他本子和鉛筆,他一開始是拒絕的,但是在我眼睜睜看他干著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標準詞語以後,他終於還是接過了紙筆。

??我把臉湊過去,看着他一筆一劃地寫出了如下內容:

???「十年前那天晚上,俺爹出門打獵,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俺到處都找過了,俺想,最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就差這裏沒進去過,我懷疑他們就在這裏面。之前俺一個人不敢下去,現在你來了,咱們互相可以照應……「

??看完這些,我才終於理解了他的立場。勸慰地說「世事無常,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我們終究都得面對。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同樣懷疑我一位好朋友的失蹤與這個地方有關。我們走吧!「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是我心裏還是沒底。來這之前我完全沒想到我會需要下洞,這在戶外運動里可是風險極高的項目。

??索凡羅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打頭陣,他頗為熟練地順着繩子滑到了井底,我也緊隨其後。雙腳落地以後,我的心才稍微踏實了一點,這下面的黑泥雖然鬆軟但不濘,踩起來沒有那種噁心的吸附感。起初我們的眼睛還不能適應下面的光線,但是索凡羅很快就點燃了一根預先準備好的火把。火光亮起的瞬間,我看清了,這裏是一條地下隧道,牆壁,地面和頂棚全部由與井口同樣材質的特殊青磚壘成,隧道的空間很寬敞,足夠兩台小轎車並排通行。隧道的地面並不是水平的,在我們剛落腳的井口正下方,似乎是地勢最高的一段,但是隧道通路的前後兩端地面都開始向下傾斜。

??而且無論向前還是向後,在道路盡頭等待我們的似乎就只有黑暗,即使我打開強光手電筒肆意地照射也看不到任何除那之外的事物。光這一條幽深漫長的隧道,就已經讓我驚訝於這裏的建造規模,這實在不像是較小的人類聚落可以完成的,這裏以前一定還存在過更加繁榮的景象。

???可是現在來不及多想,有個迫切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擺在眼前。於是我問索凡羅我們到底該走哪邊,他看了看頭頂,又看了看前面,顯得有些遲疑。正當我提議不如拋硬幣來解決的時候,只聽上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群男人的大聲呼喊。雜亂,無序,或重或輕的腳步在四周時近時遠。

???「想活命就把燈熄了,不要有光亮,不要出聲!「索凡羅反應迅速,神情凝重地提醒我,隨後,還沒等我疑惑他怎麼會把普通話說的這麼順暢,他就立刻將手裏的火把舉起,靠近繩子,後者被迅速點燃。緊接着,他將火把摜到不遠處的磚地上,用力猛踩,火焰不兩下就熄滅了。幾乎是與此同時,頭頂的井口傳來了一個清晰能辯的喊聲:

????

???「——yilusawu!」

??

??聽語氣,似乎是有人終於發現了我們的蹤跡,正在招呼其他搜尋者聚攏過來。要不是現在情況緊急,再加上我確信背包里有一根足夠長足夠結實的登山繩,我一定會因為他這種自斷後路的莽撞行為跟他大吵一架。黑暗中,我感覺到索凡羅突然用他粗糙的大手拽住了我的袖子,示意我遠離井口慢慢向後退。我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因為我看到剛剛還處在一片黑暗之中的井口的位置上方已經出現了火光,並且越來越亮!整個過程只有短短十幾秒鐘。向後退了十幾步以後,索凡羅忽然停住了,我差點被他絆了一個趔趄。

???可是等了一陣子,也不見上面有什麼人下來,似乎這幫人在忌憚着什麼,我心想這裏不愧是他們的禁地祭壇,看來我們暫時安全了。還來不及在心裏竊喜,一卷繩梯就在火光中被放了下來,打破了我僥倖的幻想。此時我和索凡羅的後背已經靠在了十幾步開外隧道的一側牆壁上,一動不動地在黑暗中盯着井口的方向。從繩梯上依次下來五個手握彎刀的精壯男人,其中一個舉着火把,在火光的映襯之下,我看到他們每個人面部都有統一的黑色花紋刺青,而且個個都剃了光頭。

??看到這些,我不禁頭皮發麻。我回想起了之前索凡羅趕牛車送我進村的時候跟我講過的故事。喀克當地有一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獨特的職業,發音近似「岡布「,漢語里找不到相近的詞語表示,如果硬要翻譯,大致意思是「冥府來的收債人「。沒人知道這一職業最初是如何誕生的,但是千百年來大家都默認他們存在的合理性。這些岡布平時不會平白無故直接出現在老百姓面前,但凡有岡布出現的時候,都是因為有影響到了族群命運或是生死平衡的大事發生。這個生死平衡的概念也是源自喀克的信仰,但我覺得可以用道家的陰陽平衡去理解。通俗來講,岡布就是像斯巴達戰士那樣從出生以後就經過篩選的良種人才,經過了專業系統的訓練,兼具殺人與做法事等各種本領的喀克族群的守護者。用索凡羅的話說,如果做了壞事被岡布逮到,就不要想着活了,最好就是求他們給個痛快。

??雖然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傳說中的岡布,但有人帶着外來人私闖祭壇,一定壞了他們的規矩。

???萬幸,那幾個人根本沒有向我們這邊走,而是打着火把去了另一邊。我們就這樣看着那團火向遠處緩緩移動,越來越遠。

???我鬆了口氣,打算叫上索凡羅趕緊朝和那幾個凶神惡煞相反的方向繼續趕路。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腕處忽然開始發出清脆的聲響「滴滴——滴滴!「,是我的電子錶!竟然好死不死的這個時候開始報整點!我立刻按住了手錶鬧鈴的停止鍵。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眼看着那團火光馬上就要淡出我們的視野了,從我的表響開始,它先是停頓了一下,緊接着開始飛快的顫抖、變大,光線也越來越清晰。

???我知道大事不妙,那伙人在向我們快速奔跑,我心裏暗罵一聲,準備打開手電筒趕緊逃跑。哪知這個時候,我感覺身邊一陣勁風劃過,索凡羅竟然率先竄了出去,在一點照明也沒有的條件下向前方的黑暗飛奔,而且腳步極輕。我想起了他那句話,不能有光亮,不能有聲音。他前腳剛邁出去,我就已經聽到了身後迫近的腳步聲和喊叫聲,以及刀片摩擦的咔嚓聲,來不及做出任何多餘的反應,我差點嚇哭出來,這是什麼速度啊?從表響到現在不過半分鐘的時間,他們快的簡直不像人類!我的大腦已經嗡嗡作響地給出了最優先的指令:邁開雙腿動起來!逃跑!於是我也沒有開手電筒照明就跟了上去。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當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向前跑!無論如何也不能停!

???自普羅米修斯盜火以來,人類已經習慣了有光明和溫暖來驅散黑暗,但要是讓人回歸原始的條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奔跑,則需要比人類祖先們更加巨大的勇氣。直到真正實踐起來,我才發現,原來這事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運氣。我活像一輛在公路上行駛的超載大貨車,載的已經不是貨物,而是恐懼心,害怕被人發現,除了不停向前,就只知道奪路狂奔。我感覺我已經連續奔跑了十分鐘,中間沒有歇過,甚至已經開始有點岔氣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直覺告訴我後方本應緊追不捨的人消失了,也許不開手電筒真的可以讓他們辨不清我的位置從而甩掉他們?但我不敢停下確認,因為憑我現在的狀態一旦停下,我可能就再跑不起來了。讓我疑惑的是直到現在我也還是感覺不到索凡羅在我附近,照理說他應該沒比我快太多啊。

??坦白講,我真的很走運。這條通道是筆直的,我貼著一側的牆跑一路暢通無阻沒有撞到任何東西。我沒有什麼豐富的經驗,缺乏裝備,獨自一人在這種不知哪朝哪代的堪比古墓的地下建築里摸著黑亂跑,沒有缺氧,沒有中毒,也沒有遭遇到任何陷阱,專業的戶外探險也不敢這麼玩啊!如果我回去把這些經歷講給大夥兒聽,估計夠我吹一輩子了。

??我的腳步越發沉重,呼吸越來越亂,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馬上就堅持不住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腳下忽然一空,緊接着身子一歪,斜著倒向前方,我又一次在黑暗中墜落。又是熟悉的地心引力,栽倒的那一瞬間,我就感覺到了,自己這是跌入了一個具有相當的高度差的深坑。那一瞬間,我的腦袋裏幾乎沒有什麼想法,因為我真的已經累壞了,甚至疲憊到無暇發出驚呼,現在以這種方式停止奔跑,我反而有些如釋重負。

??要說有什麼想法的話,那就是我期待着如果下面是實心地面,索凡羅那個亂跑的混蛋比我先一步摔下去,我正好可以摔到他的身上,這樣就不用承受那麼多傷害了。

??在下落的過程中,我忽然聽到一句奇怪的像是咒語一樣的聲音。

????????「iaia?sabnugrashu……「

??聽上去就好像是有個女人貼在我耳邊小聲呢喃,然後立刻遠離。聽的我一個激靈。因為疲倦而險些宕機的大腦像過電一般,馬上就清醒了許多。緊接着撲通一聲,我掉入了水中。我的整個下落過程就這樣停止了。但我並沒有準備好,落水的瞬間我嗆了幾口水。在水面之下我又因為重力作用下沉了約摸三五米左右的深度,我胡亂掙扎了兩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冷靜。我的背包最外層的防護板是泡沫材質,背包中間還有一層密封的防水包裏面也存着空氣,而且我帶的軍用水壺裏的水也早就喝光了,現在裏面都是空氣。所以我的背包現在具有相當的浮力。我很慶幸自己之前逃命的時候沒有為了減負而丟掉它,說真的我確實有過這種念頭。

??我憋住了最後一口氣,憑着浮漂一樣的背包,終於重新浮了上去。之後我翻過身抱住背包,盡最大限度地抬頭,把自己的頭托出水面,大口、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劫後餘生的欣喜讓這裏的空氣顯得該死的甜美。這是一潭死水,除了我掀起的波瀾沒有任何流動,周圍仍是一片黑暗。我就那麼漂在水面緩了很久,直到我稍微有一點力氣了,才擺動雙腿,向我認為的岸邊游去。三分鐘之後,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在一塊石頭質感的地面登陸了,一共不到十米的距離,我遊了整整三分鐘。除了我可能真的「缺乏鍛煉「,我想不出別的什麼話來安慰自己。

??躺了一會兒,緩過氣來的我第一時間打開了背包,從中間的防水包里取出了備用的強光手電筒。按動開關,強烈的光束直衝向上,終於,在漫長的黑暗中穿行過後,我再次回歸了光明!雙眼緩慢適應了光線以後,我四處探照,大概了解了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基底是很深的水潭,四周形狀類似一個正五邊形,水潭中間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平台狀石塊露在表面,這些石塊在水面下的部分都是石柱,我目前正是在其中一個較大的石塊上歇息。我掉下來的地方處在其中一側岩壁的中間位置,向那裏照去,還能看到那個讓我差點跑到吐血的青磚甬道的四方形截面。原本那些緊隨身後磨刀霍霍的岡布沒有跟上來,本應跑在前面的索凡羅也不見蹤影。這有點匪夷所思。不過就算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釋,不如專心思考眼下要面對的問題。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從背包里取出指南針來,想要找回一點方向感,緊接着我卻驚恐的發現它已經失靈了,或者說,它的指針在不斷旋轉的同時,以不知每秒多少赫茲的頻率高速震動着。我失望地把它丟回包里,重新整頓好,把目標鎖定了我墜入溶洞的那面岩壁右側的一個緊貼水面的半徑五米左右的圓形凹洞。我通過觀察和試探,發現那裏的水比較淺,只有齊腰深,涉水通過不成問題,而且那後面別有洞天,隱約還能看到另外的空間。

??又一陣笨拙的撲騰和狗刨一樣的游泳,我成功來到了那個凹洞,並且穿過它去到了另一邊。果然和我料想的差不多,這一側是另一個更加寬敞的溶洞,而且沒有積水。手電筒光照射下,我看到前方的地勢是一個逐漸向下緩降的斜坡。讓我欣喜若狂的是,光照所到達的邊緣,緩坡的盡頭竟赫然出現了人工修築的痕迹!

???那是一塊奇異造型的石碑,擁有我從未見過的未知建築風格。雖然坡很緩,但是這個天然洞穴的地面還是充滿了各種疏鬆的孔洞和一受力就會活動移位的碎石,於是我拿出背包里的摺疊登山杖,拄着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試探著向緩坡下移動。費了點功夫才終於到達了那塊石碑,離近了看才發現,它足有一人高。頂端是菱形,上面刻有一個奇形怪狀的浮雕,像一棵有凌亂枝條的野蠻生長的樹,但是他的底下卻生著幾隻像羊蹄子一樣的生物結構,不多說了,野獸派的抽象大師看了都想哭。石碑的基座是梯形稜台,中心主體則是個精妙複雜的多面體結構,每一面都有或大或小的整齊的碑文。我把背包放下,從防水包里取出筆記本和相機,饒有興緻地研究起來。

??這些碑文很像是楔形文字,雖然文字研究方面我是個外行,但綜合我所知道的地理和歷史條件以及它的語法構成等等因素來判斷,這段文字的使用時間應該遠在甲骨文出現之前。這些難道就是當地人說的古老方言?不,我記得小趙說過,他們的方言並沒有對應的文字。因為暫時無法翻譯這些文字,我只好先用隨身攜帶的鉛筆和從筆記本上扯下的紙張拓下了其中的隻言片語。就在我拿起照相機打算拍下一部分照片回去作參考時,怪事發生了。電光火石之間,我看到了很多細小的黑影從眼前飛速掠過。憑經驗,我感覺那些是類似蝙蝠的生物,或者就是蝙蝠。但是蝙蝠如果被驚擾,不會在飛行中不發出任何聲響。他們是需要回聲定位的啊?難道是我眼花了?沒有思考過深,我便給相機換上新的膠捲,按動快門拍下了照片。

??對石碑的研究暫時告一段落,我才注意到,沿來時的方向到達石碑之後再往前10米左右,天然坡面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不知被誰開鑿出的向下垂直延伸的螺旋階梯。階梯是在靠近坡面邊緣的位置向下開鑿的,外沿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眼下除了那螺旋階梯,已經沒有其他的通路了。

??鑒於索凡羅已經不知去向,我有些猶豫要不要下去查看。我此行的目的,最初只是代表文字密碼圈裏的大夥兒來尋找老畢,看看他是不是躲在這裏,或者給我們留下什麼答案或是新的線索。原本我的行程可以很簡單,但沒想到事情發展的一波三折,彷彿有雙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推動我不斷走向更深處的真相,而我偏偏又好這口。但直覺告訴我,繼續調查下去我絕討不到什麼好處,前面不知還有什麼危險在等待着我。我猶豫了,尤其在想到了十年前那支科考隊可能的凄慘下場以後。可是轉念一想,我似乎也沒什麼退路,岡布不知道追到哪去了,就算避開他們原路返回,光外面這些山上複雜的自然環境就夠我喝一壺的……一番心裏鬥爭過後,我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對未知的恐懼,其實就算沒有那些駭人的故事,關於這個地下遺跡的發現也足以令我興奮不已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前往真相的路上。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下去看個究竟。

??我翻出了夾在背包最底下的衛星電話,在試圖聯繫陳凱無果以後,毅然走下了那段階梯。

??那是一個枯燥而又漫長的過程,剛開始我還數着自己走了幾級台階,但是時間一長,走的久了,我已經不記得自己走過多少。手電筒慘淡的白光和樓梯反射出的讓人絕望的黑色,彷彿無窮無盡的螺旋重複的台階,看不出任何變化的單調場景,所有這些綜合在一起,讓我的精神飽受折磨。在我神情恍惚的時候,再次詭異地聽到耳邊響起了女人的呢喃聲,這次是一群女人!他們似乎在低聲唱誦什麼咒語。我認為這是幻聽,是進入地下以來由於我神經緊張並且得不到休息導致的。也許長時間的黑暗終結了我對時間的感知,反覆重現的場景抹殺了我的空間概念?那聲音還在繼續,我還聽到了一些哀嚎,還有一些迴響,並且伴隨着新出現的雜亂的無名野獸的怪吼,愈演愈烈,漢語,英語,各種我叫的上名字的語言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語言以一種奇怪的韻律在我的頭腦里忘情演奏,炸起了一支瘋狂的交響樂!

「不~不!不——!啊啊啊啊啊」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痛苦地雙手抱頭,蹲伏在地。我絕望的抬眼,看到本應是黑色石壁的位置變成了黑暗的宇宙和寥落的星辰,遠處的群星正閃爍著奇怪的色彩……恍惚的感覺達到了頂峰,我幾乎已經辨不清什麼是幻覺夢境,什麼又是真實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理智逐漸恢復,我蹲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我才意識到我全身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我扶著岩壁重新站起來,一邊向下繼續走,一邊試圖用清晰的神智推測剛才發生的事情。但這些都是徒勞。過度的思考不但無法幫助我找出答案,反而會讓我感到更加頭疼。

??又不知向下走了多久,階梯終於到了盡頭,在這,一塊三層樓高的巨大的圓形石門擋住了我的去路。這石門上有一個和之前的石碑相似的怪形浮雕,只不過這石門上的浮雕要更加巨大,細節更加清晰,而且還配有一些難以描述的表意性雕刻。我知道我必須得想辦法打開這扇門。我嘗試着把身體貼上去挪動,不用想也知道,大門紋絲不動。就在我打算放棄時,我突然注意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在那大門上的浮雕所描繪的樹狀生物的一處低矮肢節的周圍,分佈着許多細小的針狀尖刺,走近了仔細看去,尖刺上面還刻有細小的流道。我的頭腦中立刻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

「Sacrifice!「

我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將拇指壓向那堆尖刺,一陣格外強烈的刺痛立即從拇指蔓延至我的全身。我疼的嗷嗷直叫,任由血液從手指滲出,順着尖刺的流道流進了石門上更加細小的凹槽里。緊接着,我感覺到一絲強烈的震顫從石門傳來,在感覺到震顫的同時我立刻敏捷地縮回了右手。只見那巨大的石門開始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向右滾動。

??隨着那扇石門緩緩打開,伴隨而來陣陣的轟隆聲,似九天之上破空炸響的群雷。我嘗試捂住耳朵,但這絲毫制止不了穿魂的巨響如五雷轟頂一般擾亂我的心神。也許是聲波的作用,也許是地下深處的陰暗潮濕的環境,我開始感到暈眩噁心,嘴裏生出鹹水,好幾次險些嘔吐出來。這貫耳的魔音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在我即將嘔出昨天的午飯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我知道,門已經徹底打開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我抬起頭望向門后的世界,眼前的一幕還是讓我雙腿一軟,驚呼著癱坐在地。

??那是一個到處都泛著詭異綠光的世界,也許是磷光,也許是某些小顆粒的折射和散射,無處不在的幽綠讓人馬上能夠聯想到陰曹地府。潮濕的空氣散發着黑暗地底獨有的味道。當我的雙眼適應了綠光以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條貫穿左右兩側的深不見底的裂縫,那裏面充滿了不計其數的無名幻想,站在這極其可怕的裂口邊緣,你會感受到一種癲狂的恐懼。裂縫正中間的位置,數不勝數的巨大方形石柱彷彿從天而降,鬼斧神工般地架起了一座可供十個成年人並排通行的橋樑。跨越深淵裂縫繼續向前,則是由一塊完整的墨綠色礦物構成的巨型平台,彷彿憑空懸浮在這廣袤的空間中。而平台之上,是一尊面向入口的由青綠色翡翠質感的巨石雕琢出的超巨型雕像。

??也許是這場景太過於震撼,又或者是我一路上的遭遇太過於離奇,扭曲了我現在對於空間的判斷。根據我的推測與分析,這整個地下空間的深度位置以千米為計量單位足矣,但是立於那懸浮平台之上的那尊巨型雕像的高度給我的觀感絕對已經超過了萬米……因為誇張到近乎離譜的高度,我看不清它的臉,我只能看到它雙臂交叉於胸前,如果那是它的雙臂的話,似在做祈禱姿態,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女神雕像,像西方人崇拜的聖母瑪利亞一樣,但這個有很大的不同,這尊巨型神像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性,讓人只看一眼就會全身戰慄。原本應該是手的位置是一團扭曲在一起的像手卻又不是手的奇怪形狀。它的巨大軀體乍看之下渾然天成,但如果仔細辨認你會發現那其實是由無數的條紋纏繞糾結而成,我無法清晰地用文字描述出具體形狀,那更像是某種陰森可怖之物的繩狀藤蔓、觸手之類盤踞組合而成的人形擬態。但是排除這些主觀感受,這裏毫無疑問可以比肩諸如埃及金字塔,萬里長城等人類文明史上的神跡!

???啊,我無法形容此時此刻我的感受,探索與發現帶來的興奮與緊張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則是直達靈魂深處的深深的震撼。這是何等的宏偉!何等的雄奇壯麗!與之相比較,蒙昧之初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取的火種,只是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我想像着它的崇拜者們跪拜匍匐在這尊怪異神像腳下的模樣,第一次感覺到人類竟是如螻蟻般的卑微存在,人類文明是如此卑微。

??長達萬米的藤蔓在雕像本應是臉部的位置刻下巨大的陰影……彷彿訴說着人類文明千年來積累的惡毒咒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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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塵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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