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棋的筆記一

張棋的筆記一

1994年7月23號,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老畢。

他在抽完了兩根煙之後就走進了身後的巷子,消失在黑暗中。

?四根大小不一的骨頭渣子質感的條狀碎片,這是他最後交給我的東西。

?在那半年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曾經用電話,郵件,常用社交軟件等各種方式向我斷斷續續地發出一些消息。最後一封郵件的發送地址在英國,發出這些消息以後,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了音訊。

??信的內容很模糊,很多都缺乏邏輯,由一連串的多國語言文字和數理符號組成,其中穿插著還有一些我說不上名字的不屬於已知任何文明的象形文字。我只當這是他向同樣愛好研究密碼學的我發起的一項字謎挑戰,於是每一條消息我都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來。我想或許多積累一些,我就能得到完整的拼圖。

??我的猜測是對的,儘管那些消息單看起來,每一條都像是瘋子的隻言片語。但是當三個月後我把他們整理在一起,我還是從中拼湊出了一個勉強能理解,但讓我毛骨悚然的消息,一句老畢哪怕賭上性命也要傳達給我的話——「有東西在追我……一定要找到找到……在24.87…無窮大…穹頂之下的眼睛,不要看,也看不到……我很快會……然後他們就會找到你…唯有比他們更迅速……可活#」

?如今我研究這檔子事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其間我的調查幾度停滯不前,但還是勉強堅持到了今天的程度。

??今天是2020年12月31日,新的一年即將開始。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再度翻開厚重的筆記和卷宗,意圖將所有的故事和線索從頭至尾梳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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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1無憂村

……照片數3

??未曝光

?1995年3月25號,

??我拜託陳凱和鄭曉彤兩人幫我一起忙了大半年,到了今天才終於勉強破譯了老畢的信息。我們得到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警告,一個坐標,和……用陳凱的話說,一串全新的啞謎。老畢本身是《進化日報》的名記,但他酷愛搞些文字密碼遊戲,以前也常給社交圈子裏的同好們出點這種啞謎。有時大家破譯了以後發現答案是他留的聚會信息,樂作一團跑去指定地點開party。或者破譯了以後發現是一段冷笑話,這種事也不是沒有。但是這次似乎和以往不同。

??我們在地圖上很輕易就定出了那個坐標的位置,但也僅此而已。讓我止步不前的是我強烈的第六感和緊繃的神經,他們告訴我,這整件事都透著詭異。

??陳凱說這些話之所以看起來像啞謎,很可能是我們採取的翻譯方式略有偏差,他還要回去再多請教幾個高人研究一下。鄭曉彤則表示其中一些希臘文混合德文單詞的解讀還有待商榷。

??沒人知道老畢都遭遇了什麼。他說有東西在追他?東西,不是人,那會是什麼東西呢?自然界裏的動物?為了復仇可以不惜奔襲八百里的蜜獾?或者是咬了他一口然後追着他走,等他死了以後好飽餐一頓的科莫多巨蜥?這些顯然都不現實。

??我估摸著四月也不遠了,沒準這次是老畢掐准了日子搞得什麼愚人節玩笑。他確實可以這麼無聊。不管怎麼樣,我們決議還是得去看看,畢竟這些讓人頭疼的信息已經耗費了我們大半年的時間了。

??可是這個月馬上月末了,

那兩位的單位都積壓了一堆的活兒沒幹。眼下就我一個閑人。佛家有句話說得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於是,懷着忐忑的心情,我優先來到了萊俊省南部一個叫做喀克的偏僻山村。

根據我們提前做的功課,這裏是建國初就批准的少數民族聚落之一,這的人們會使用一種很神秘的方言,日常交流沒幾個人會說標準的普通話。不過這也不難理解。地理環境閉塞,交通也不發達,我是坐着牛車進來的。?

回想一路上和趕車師傅的溝通也稱不上順暢。他不是很會說普通話,不過還好他能夠看得懂簡體漢字,也會寫拼音,於是我們把想說的話都寫在本子上,以此來交流。

??他一開始問我來這裏旅遊還是走親訪友,我回答他我是國家某某研究院派來的院士,專門研究地質的,對考古工作也有涉及。趕車師傅一看,又仔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看我的目光瞬間就不一樣了,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只有我知道,實際上我只是說得好聽。師傅更熱情了,一邊趕車一邊奮筆疾書,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這已經好久沒有專家來過了!「

??我一看,嚇了一跳,連忙回復道

???「之前有專家來過?「

??趕車師傅也不急着趕路了,乾脆把牛往旁邊一趕,車停在路邊,抄起筆和本子,跟我好好的聊了起來。

???「是啊,差不多十年前,有過一隊人,聽他們說是俺們這兒地下有金子寶玉,來考察的。給俺們村裏人開心壞了,挖出金子來我們就富裕了,為國家做貢獻,還能出名…

?但是他們來了之後就沒信兒了,啥時候走的咱也不知道,也沒見搞出什麼東西來「

?我見狀又和他聊了兩句,他向我簡單介紹了鄉土人情,再三叮囑我一些注意事項,比如什麼事不要問,什麼話不能說,有些音節不能亂髮……我有些奇怪,不過自知再問不出什麼關鍵信息了,又給了他一包煙,囑咐他繼續趕路。

???通向山村的地勢漸行漸高,彎曲的小路塵土漫天飛揚,兩旁攀附着茂盛藤蔓植物的籬牆也似乎不斷向路中間靠攏。這一帶樹木特別多,也異常的高大,到處都是鬱鬱蔥蔥的野草、荊棘還有野花,想要在其他定居點找到類似的風景與寧靜恐非易事。這裏的田地不僅貧瘠不宜耕種,而且數量也不多。村民們的房屋星星點點地四散分佈着,大部分的居所都是整齊劃一的古老、骯髒、搖搖欲墜。除了中心的一些房屋建築,很少能看到現代化的痕迹。根據車夫的介紹,當地人對樹木的採伐有着嚴格的管控,房屋修繕自然也是鮮少進行。

??遠處高聳的群山讓人內心產生一種古怪的不安情緒,每座高高的山頂都出奇的渾圓,過分的對稱,彷彿是在有意營造一種舒適感,卻顯得十分不自然。

??在我正欲仔細思索的時候,車停在了村口。我們終於到了。我從車上跳下來,重新背上笨重的旅行背包。附近有幾個村民立刻圍過來向我和車夫搭話。

??讓我欣慰的是,在我的語言加上手勢表達的不懈努力與車夫的轉述幫助下,當地人表示能明白我的意思。有幾個人已經第一時間把我的來訪告知了村長,我此刻已經看到一群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簇擁著一位白髮老人向我走來。那應該就是他們的村長了,村民又指了指不遠處村長身邊的一位戴眼鏡年輕人,告訴我那是村長的小兒子,去外面念過大學,會說普通話。

??我於是來到老人面前,他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咕噥了幾句。他旁邊那個戴眼鏡的兒子就開始用普通話翻譯道:

??「你好,外地人,歡迎你來到我們喀克村做客,我是村長歐克恰。我聽說,你是科研院派來考察的?「

???「沒錯,村長你好,我是……「

。。。。。。

???經過幾番說明以後,村裏人也都明白了我的來意,村長年事已高,囑咐他的小兒子幫着我安排住所,以及完成剩下的接待工作,接着就回去休息了。

??這小夥子很熱情。通過聊天,我得知他叫歐巴瑟,不過這是本族名,他的漢族名叫趙毅東。簡稱他叫小趙也可以。

??小趙告訴我很少有外地人大老遠跑到這種地方來考察。據他所知這裏荒涼得很。土地種啥都種不好。按他說的,他這個老家除了清靜,一無是處。雖然村裏有個招待所,但是年久失修,現打掃起來太費時間和精力,恐怕會耽誤考察的進度,所以小趙讓我別那麼麻煩,直接住在他家。是村長單獨給他建的住宅。

??那是一棟村裏為數不多的由磚瓦水泥建造的現代化建築,有自己獨立的院子,但是配套水電什麼的就不要奢望了。

??小趙讓我睡在客房,隔壁就是他的主卧。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就在院子裏聊起了天。他告訴我,「喀克「是他們的語言在漢語中的諧音,真正的意思應該是「安樂無憂「,所以這裏也可以叫做「無憂村「。由於他們族的語言沒有流傳的文字,許多發音只得找了近似的漢字替代,所以當初上報的時候才叫這裏「喀克「。我稱讚他在這麼偏遠的山區能考去大城市念書,文化水平很高,一定沒少讀書,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他抿嘴笑了笑謙虛地說自己不過是運氣好。

??聊著聊着我們就說到了十年前那支科考隊的事。我明顯發現小趙的眉頭忽然緊促了一下。他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解釋說是上頭有過這支隊伍出勤的備案記錄,不過沒有了下文,所以才派我來實地看看。

???我越說,小趙越是顯得緊張,我明白這裏面一定有貓膩,也怕自己言多語失,於是語氣一變,話鋒一轉,說道「嗨呀,不過我看這確實也沒什麼好調查的,這群領導就是吃飽了撐的亂使喚人。來都來了,多給我介紹點本地特色好吃好玩的,我想我這趟出差就當是來這旅個游,過幾天寫一篇報告回去交上就算糊弄過去了。」

??聽我這麼說,小趙明顯鬆了一口氣,笑着應和道「可不是嘛,現在上頭那些領導也真是的。不過既然咱來了,那就是客人,這幾天我們一定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你,哈哈哈」

??夜裏十二點,小趙已經睡了,我獨自躺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思考着一前一後這些人的說辭和態度。車夫的話聽起來要更實誠,而這個小趙明顯有所顧慮和隱瞞。尤其是在十年前那支隊伍這件事的態度上。

??態度表明立場,而立場指向利益捆綁。想到這兒,我立刻如夢方醒。從車夫的敘述來分析,他顯然是不知道詳細內情的。而小趙有所保留則意味着他知道些什麼。小趙代表着他背後的家庭,也就是說很可能以村長為核心的,這個村子的實際掌權者們知道真相併且隱瞞了下去;而如車夫這樣的普通村民是被隱瞞的那部分人。他沒看到有任何結果,說明科考隊沒有完成任務,他也沒看到他們什麼時候離開了……沒有鎩羽而歸,也沒有結果。這說明當年的那些人很可能遇到了什麼意外,並且,一直沒有離開,永遠留下了……這幾棟突兀的現代化建築或許也說明了什麼…村長家忽然有錢蓋起了新房子,就沒人會疑惑嗎?…鄉土熟人社會,沒有真正的秘密,除非那是什麼大夥寧願不知或者知道了也會假裝不知的秘密。如果這樣一個熟人社會,也能產生讓人三緘其口的秘密,那這個秘密必將是個龐然大物。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

??我強壓住腦子裏不斷冒出的恐怖而又瘋狂的推測,告訴自己先冷靜。

??我想起一位做風險評估的朋友跟我說過的話,「當你感到恐慌的時候,你預測的結果往往不準確,並且會讓你更加恐慌。越是恐慌就越要相信數值概率,相信演演算法,相信證據,要拋棄情緒,理性思考。「

???沒錯,我要找證據。最簡單的一個辦法就是核對時間,明天我要想辦法打聽出點什麼。

???就在我剛剛冷靜下來,思考着下一步怎麼辦的時候,抬眼突然看到窗帘上映出了一個人影!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差點驚叫出聲。

??我強壓住惶恐,稍微定了定神,看輪廓,那是一個成年男人,微胖,身高大概在175左右。他的身體貼的很近,看姿勢他似乎是雙手放在耳側,趴俯在外面的窗戶上。

???我沒敢輕舉妄動,不聲不響地翻過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枕邊的背包。一層細密的汗珠從我的額頭上滲出,我死盯着那黑影,他依舊保持原樣,一動不動。背包的外兜里裝有一把軍用摺疊鏟,一番摸索以後,直接被我展開拿在了手裏。就在我全神貫注地盯着窗帘上那個詭異人影的時候,我身後竟傳來連續的一串力道極重的敲擊聲「咚咚咚!「我着實被驚到了,猛的回頭看去,那個方向只有房間的門可以發出這種木質敲擊聲。莫非剛才有什麼人在用力砸門?

???我現在已是滿頭大汗。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我大有一種腹背受敵的感覺。我連忙翻身下床,悄悄走到了門口,靠在門邊,雙手緊握住那把鏟子,隨時準備應付突髮狀況。可是我等了足足五分鐘也沒再聽到剛才那種敲擊聲。回頭看向窗戶,我驚訝的發現剛剛的人影也不見了。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可怕,無論是那敲擊聲還是那人影,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承認,現在我很難保持冷靜,尤其我這種沒事喜歡研究哲學的人天生就愛懷疑。發生這種情況,我大概也就想出了幾百種可能性。但為了壯膽,我選擇了一種我認為最具喜劇色彩的解釋:「門外有一個泰森脾氣的袋鼠正在練習散打」這對我很有效,想到這,恐懼退去了大半。

???正當我壯著膽子想要開門出去看個究竟的時候,一陣眩暈感忽的從腳底板向我的大腦迅速襲來。我開始眼冒金星,手裏的摺疊鏟也瞬間脫落,緊接着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我的視野逐漸模糊,意識也慢慢的凝滯了……

???我感覺到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直到輕的不能再輕,我開始緩慢的向上飄浮,越飄越高……接着,我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似乎又可以重新支配了。我的眼睛始終睜不開,只能憑藉其他的感官,我感覺自己似乎飄浮在水中,冰冷刺骨的水流貫徹我的全身。在我即將忍受不下去這寒冷的時候,水流轉而開始變得溫暖舒適,在這一冷一熱的雙重刺激下,我逐漸開始睏倦……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被人轉移到了野外。我躺在一片稀疏的草甸上,西側不遠處有一條嘩嘩流淌的小溪。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我的背包行李和裝備都在,包括那把摺疊鏟。「媽的邪門兒」,罵了一句,我便站起來摸自己的衣兜,想翻出根煙來抽抽。

???結果煙翻到了,剛抽出一根叼在嘴裏,繼續找打火機的時候,我竟意外的從兜里摸出一張摺疊了好幾層的紙條。展開來一看,我樂了。那是一段歪歪扭扭的普通話結合拼音,大意是這樣的:

「……俺明明都告訴你了,讓你說話注意點,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怎麼就聽不明白話呢?你醒了就沿着水流往下遊走,一直走別回頭,俺在前面的河谷等你。千萬別回村,別讓村裏人逮住你。唉,怪俺多嘴,不過既然都這樣了,俺不如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可千萬別死咯啊……」

???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字跡的主人。

???站在原地連着抽了四根煙以後,我才緩過勁來,帶上裝備繼續按照提示行進。我有種預感,自己這次攤上大事了。一想到我要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和一群有殺人嫌疑的刁民斡旋,我甚至都有些後悔隻身一人來到這個鬼地方了。

???大概走了二十分鐘左右,我遠遠看到前面就是河谷的入口。兩側山體的石壁十分陡峭。我的心卻如斷崖式下跌一般忽然一沉。一直以來,我都因為過於想當然而忽略了事件的其他可能性。我停下來問自己一個問題「這件事還可不可以有另一種解釋?」

???如今看來,車夫也同樣跟我隱瞞了一些事情。他們告訴我的,都是他們想要讓我知道的,那麼按照這種邏輯,我如今的處境與動向,很可能都是車夫精心策劃好的。假使他故意要我對着村長為首的利益集團暴露出自己對十年前那件事的知情以及關心,那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前方會是另一個圈套嗎?

??車夫的立場與村長不同,後者對我的態度目前來看不太友好,但這並不意味着前者對我無害。想來想去,我大概是這困局裏的一個難得的變數,我的到訪註定會打破某種微妙的平衡。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雖然這一切都只是我頭腦中的猜測,但不管車夫的態度如何,他都需要我這個變數存在。

???想通了這些,我才坦然地走進了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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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塵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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