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時鎮山看着畫兒,先頓了許久:「這畫么?是爹多年前的一位好友相贈的。」

「與他相識,說來也近二十年了。」時鎮山走到畫前,伸手撣去畫上塵灰:「可惜,相識雖早,相交卻短,我們只是對方的匆匆過客。」

時玉書緩聲問道:「只是過客之交,爹為何將這幅畫掛在家中多年。」

時鎮山轉了身看過來:「他與你的案子,有關係嗎?」

時玉書猶豫了一下,並未接話,但意思已然明了。

時鎮山重坐回到案前,思量了一會才道:「說來,也許多年了,那年正好是你姑父去了,我同定山彼時還只是軍中的小將,算不得什麼人物,那時我倆聽了蕭家的事,擔心大姐,便主動從軍中領了頓板子,再往從外處往京都趕。」

「遇上柳兄的那一天,正是冬至,天上下了大雪,我們三人都躲到了一座破廟裏,柳兄先到的,已經生好了火,還烤了幾個番薯……我同定山提前歸京,將軍不喜,使人打板子也沒留情,所以到破廟時,我倆比起柳兄一個文人還要狼狽,是他主動分了我們一個番薯……」

「他說他要上京都,要考功名……唉,和這天下的讀書人差不多,張口閉口都是天下大義、滿腹仁慈,連路上我們捉只兔子都能扯出文章來,若是平素時,我與定山必然與他共待不到半日……」

「可惜,雪大封山,三日裏,我們就聽着那酸書生早讀四書晚頌策論,吵得腦瓜子都疼,偏偏又不能揍他……我們的一日三餐,都是他找來的,受了傷,行動受限……」

「不知怎麼地,便約著一路同行,直到了京都,柳兄拿出全部的錢財,要替我同定山瞧傷。他啊,連我二人身份都不知曉,便這樣傾囊相助。」

「等我與定山領着他回府中時,他鬆了口氣,第一句話卻是不必擔心他的銀錢不夠替我倆瞧傷,因為他還得讀書考功名,若是銀錢不夠,他便須得在京都尋個生計賺銀子了。」

「不因貧賤而避之不及,也不因家世顯貴而刻意攀附,他在府上住下了,便一直讀書,甚少出門,但每回我與定山去他那處,他必將新作的文章拿與我倆瞧,再順勢說教些道理,我倆懶得聽,又不好意拂了他的好意,便教他瞧些兵書說與我們,倒是沒想到,我們倒在兵法上相談甚歡。」

「年關過了,他便向我們請辭,說是考功名也須結交好友,拜見老師……光憑時家的名頭,他所求的分明輕而易舉,可他偏得傲骨,只願以文章結會,我與定山兩個莽夫倒只能靠邊站了。」

「正好那時大姐被蕭家欺負,卻又不見我同定山,我倆因她而焦頭爛額,與他少有相聚,即便遇見,也是長嘆自己的困境,他板正得半點腰都彎不下,處處碰壁已是可預見的。」

「不知何時,他身邊多了一個女子,叫晴娘。」

時鎮山皺了一下眉,顯然晴娘,並不是一個讓他高興的名字:「那女子自稱良家子,可那雙眼睛卻半點都不安分,初始,我只當她來處不正,尋上柳兄,會連累於他,可見柳兄有意護她,便也覺得於京都中,我時家護他二人也非難事。可即便如此,我仍放心不下,便找人去查了晴娘的身世。過程自也百轉千回,但到底有了結果,晴娘是弈子。」

聽到弈子一詞,時玉書有些不解,不禁重複念了一遍,又反問:「弈子?」

「江山為注,天下作局,掌斷江山者,自為執棋者,而弈子,便從執棋者。」

一個進京都趕考的潦倒書生,有何理由會招惹上弈子?

時玉書抬起頭,果然見時鎮山滿臉悔恨:「那時東宮不穩,早有人坐不住了,時府樹大招風,竟不想,連柳兄都牽連上了。」

「既然已經知曉晴娘身份有異,那爹不曾提醒柳叔伯嗎?」

「怎會不曾提醒,好話歹話都說了,可那時,柳兄與晴娘,已有……總之,他以為自已對不住她,無論如何不可拋棄晴娘,任我再勸,也不能動搖他要娶晴娘的決心。」

「為了時府,我與他的往來漸少,後來聽着旁人說,他在京都之中四處碰壁,直入考場,都沒拜到哪位名儒門下……那時我自以為好心,替他做了一件事。」

「一件他到死都沒有原諒我的事。」

時玉書不忍摒氣等著父親接下來的話,他有預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使得柳雲生一幅畫掛在時府近二十年,而他卻從未聽過柳雲生這個名字。

「我不忍他才華被埋沒,所以我帶上他在時府讀書時、留在府上的文章,去了主考官的府上……還帶了一箱黃金。」

時玉書震驚睜大了眼,不敢置信望着父親,他雖不從軍,卻也聽過父親治下最重軍法,他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會作出賄賂考官這等事。

時鎮山的目光躲閃開他的直視:「東宮不穩,先帝的注意全在後宮與修道,朝政之事,多交由幾位皇子,這科舉,多是為他們親信而設,柳兄家世不高,才名也輕,無人相助,即便是上榜,也無法使他實現他的抱負。」

「那時,也有私心,想着若是柳兄不願與那個女子了斷,為了時家,我不得不防備於他,朋友相交,最重真心,一旦生了防備,不若斷交。」時玉鎮重重嘆了口氣:「因此,助他得功名,便是我對他的補償,我想一旦時家與他斷交,那晴娘必然會離開她,到那時,我再解釋也無妨。」

「放榜前,我便已經知道他的名次了,第七,留在京都任官,是板上釘釘之事了,我帶了酒去恭賀他,酒至盡興,定山無意道出我去過考官府上……我從來沒見過柳兄那樣的眼神,如何形容呢,就像眼盲的人。」

「他再也沒有跟我見過面,我送過去解釋的信,他從沒有回過,再後來,他當堂拒了陛下賜官,惹得天子不悅,新科進士三十人,只他一人不得官身,我替他打點了多時,才得了湖川的一個小官兒,他帶着晴娘去了湖川,我同定山歸了軍營,再無交結。」

時鎮山閉了閉眼,一滴清淚從他眼角落下:「再後來,便是他被晴娘所殺。我再沒有機會向他解釋……我也不知要向他解釋什麼了。」

這句話后,室內久久不再有聲音。

時玉書思襯許久,才緩緩道:「爹覺得,晴娘是哪位的人?」

時鎮山搖搖頭:「當時皇子爭寵,各有手段,我能查到到晴娘身份,已經是極限。」

柳雲生同時家斷了往來,可那個身為弈子的晴娘竟不離不棄跟到了湖川,更為柳雲生生下了一個女兒,而那個女兒,如今便居於京都燕子樓中。

時近二十年,柳家與時家又以另一種方式再度相遇。

時玉書沉思不語,一樁湖川司馬的案子牽出另一樁舊司馬案,他原只想着兩案之間或有關聯,卻不曾想到,柳雲生的案子,竟也藏着這樣的深情。

晴娘當年追隨左右的緣由是什麼?為何又失智得了瘋病?她親手餵給夫君與女兒的朝暮劇毒,是在她清醒時、還是……

一連串的疑問接踵而來。

柳雲生。

柳淮。

時玉書好像想到了什麼,他看向父親,忍着心中激動:「父親與柳叔伯相交,可知他自何處來?又師從何人?」

時鎮山想了想:「那時他說,他家在江州,具體是何處,我倒是記不清了,他或是提出,又或是沒有提起過。至於他師從何人……這讀書一事,約摸著是都是私塾夫子、書院先生罷……」

時玉書並不認同:「若有同窗,柳叔伯怎會寒冬獨自進京?即便是只他一人趕考,也不至夫子先生不替他在京都指條明路,都說鴻儒桃李遍天下,科舉一事,淺知尚有連姓名都記不清的同門回鄉作了先生,使學生拿着舉薦信拜會,柳叔伯既有大才,怎會除了時家便再無相助者?」

時鎮山從未想過這其中的異樣:「柳兄並不喜彎腰求人……」

話還未盡,他突然想起柳雲生曾多次上門拜會當時文儒,只是連門都進不去罷了。

細想之下,柳雲生所厭的,只是他賄賂了考官,使自己得到了原先得不到有功名。

「你是什麼意思?」

時玉書逆光站在窗前,時鎮山抬起頭,不適得眨了眨眼,也就是這一瞬,他才驚覺從前那個喜歡騎在他脖子上的孩子已經長成端正如玉的大人了。

他的兒子,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

「父親應該知曉陛下身側,原有個謀士,喚作柳淮,她亦是從江州而來。」

「柳、柳淮?先生?」時鎮山臉色微變:「你的意思是,柳兄與柳淮……不,這怎麼可能呢,先生師從隱山先生,當初先帝親召,也不曾請動隱山先生,而身為隱山先生弟子的柳淮,得先帝親迎入京都……倘若柳兄師從隱山先生,他何苦要在京都……」

時鎮山已說不下去了,他撫著額頭,眼前隱隱瞧著黑色,他仰坐於椅子之上,面如死灰,目光卻一直盯着牆上那幅老叟對棋圖。

他痛苦地發現,也許,柳雲生早就相告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太過愚鈍,二十年都未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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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大人請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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