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色涼

夜色蒼茫，雷霆呼嚎，號角聲似有似無，黑帝站在高台看着下方營地，東南西北數十里隱隱篝火，如迤邐星河，連成一片。

兒子剛死在自己面前，前方又傳來消息，「滄海影龍」連帶主將冰夷竟是全軍覆沒。他頓時覺得自己從沒有如此蒼老過。自接帝位以來，自己也是勵精圖治，水族百姓亦是安居樂業，但是族內卻始終有另外一種聲音，即自己帝位來路不正，堯帝是被迫禪讓自己。水族應該是句龍...

想到這裏，黑帝眼神儘是悲楚，禪讓禪讓，即誰都可以稱帝，但是如果對方德不配位，又像自己一樣擁有兵權...那水族百姓豈不陷入水深火熱，唯有穩定的帝王王權，才能讓族中安定。自己這樣想，真的錯了嗎？

「不，是符兒不理解我，可是他也永遠理解不了了」

黑帝喃喃自語。

這些天，黑帝大軍奔赴狄山，紮營三天為伯符發喪，只是發喪期間，前方探子回報第三軍團已經全軍覆沒，全軍震動，當黑帝得知聖女的兕龍騎並沒有如期突襲奔流城后，更是暴怒異常，直接點名讓「禹」去接手兕龍騎，策應大軍，同時撤掉女丑聖女之位，留在兕龍騎營地，助禹立功。

待明日伯符葬於狄山之後，大軍便開拔與句龍決戰。

而「禹」即五傑之一大禹。也即是之前祝融身邊的驍騎。

高台之下，一個持劍身影看着那越發佝僂蒼老的黑帝，冷笑了一聲。

而此時，姜水離騎鶴剛到兕龍騎大營，兕龍騎認得此鶴，所以當白鶴盤旋在空中的時候並未射箭將其擊落，而是進帳通報。一刻之後，姜水離進入女丑帳中，見女丑坐在主座之上，一手托腮，正懶洋洋的看着自己。

姜水離正要抱拳行禮，卻是聽一聲嬌笑

「咯咯，免禮啦，水離弟弟，你是不是想姐姐了？」

姜水離表情嚴肅，將伯符隻身留下之事告訴女丑。他還不知道伯符身死，只是請求女丑救伯符。

女丑聽他講完，抱着貔站起，沒有再繼續調笑，而是在軍帳之中來回踱步，像是思考什麼。

她在數個時辰之前，就已經收到探子來報已經和冰夷的「滄海影龍」失去聯繫，按計劃來說，她是應該配合冰夷水路，帶領兕龍騎突襲奔流城的。但是她卻耽誤了幾天。

這個時候伯符被扣押，冰夷那邊出事，黑帝定然會怪罪自己，女丑其實也是心亂如麻，過了許久，她終是嘆息一聲道：

水離弟弟，奔流城看樣子已經無法救啦，你不要回去了，找個地方待一陣，此間事了，姐姐再來找你，以姐姐我聖女之位，養你沒問題的，至於伯符，你不用太擔心，他是黑帝兒子，黑帝不會拿他怎樣的。

姜水離聽罷眼神一亮，心中暗罵自己笨，竟是忘了這一渣。真是關心則亂，但是他聽女丑說奔流城沒有救了，讓自己逃跑，卻是不服，他咬咬牙說道：

謝謝仙女姐姐好意，奔流城正是用人之際，水離還要去句龍族長那裏復命，這就先走一步。

說罷，姜水離便要抬步向外走去。

女丑看着執意要回奔流城，想着此間一去，怕是不知道還能否再相見。此少年自己一見傾心，甚至鬼使神差送出凌雲鐲，但是以目前局勢，少年此去便與自己要勢不兩立，兵戈相向，頓時心如刀絞，她齒貝輕咬下唇，眼裏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臉頰懸掛在下巴處搖搖欲墜。

「等下」

她叫住姜水離，見姜水離回頭，她走到姜水離邊上，將懷中貔遞到姜水離肩上，小傢伙順勢抱住姜水離脖子，嚶嚶叫嚷着。像是說着好久不見。

「這是？」

「這小傢伙越來越胖了，還給你吧，鐲子你也留着吧，就當姐姐送你的」

她不知何時已經抹去了眼淚，神色恢復如常。

「我...」

姜水離不知道為何她會如此，但是一想，這似乎和自己在道別，心中莫名一痛，頓時腦海一片混亂，什麼都說不出來。

「傻弟弟，你執意要去奔流城，你我註定是敵人啦，這小傢伙我就不幫你照顧了，你要好好待它」

她捏了捏坐在姜水離肩上小獸圓臉。

「我...我以後怎麼把鐲子還你」

姜水離其實想問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可是話到嘴邊，卻是更改。

女丑格格一笑：看緣分吧，你也可以在戰場俘獲姐姐呀！到時候姐姐豈不是任你擺佈啦？

姜水離認真點頭，表示認可，隨後他掃了一眼女丑的春風隱渡的紫色袍子，想了一下說：仙女姐姐以後衣服穿多點，避免着涼，還有沐浴要隱蔽點，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那麼君子。

女丑哧哧一笑，摸了摸姜水離赤發，臉色微紅，又說道：上次就想對弟弟說，才幾日不見，弟弟就更高大了，不知道以後要禍害多少女子...

姜水離腦子一熱，他握住女丑玉手，女丑咯咯一笑，再次咬了咬下唇，輕輕向姜水離壓去，姜水離只覺腦子炸了。

良久，唇分，眼波迷離處，懷中女丑更顯動人。

「仙女姐姐，保重」

美人如玉，吐氣如蘭。但他不能久留。他緩緩鬆開芊芊玉手，毅然轉身離去，鶴唳九霄，雷雨紛紛。

女丑追到轅門，看着黑夜中遠去的背影，淚珠混合雨水縱橫在她臉上。以她瀟灑稟性，斷然不會為情字難過，但是不知為何，這個只相處過幾次的十幾歲的少年竟彷彿是她的魔障，短短三次見面竟然讓自己情根深種，不可自拔！自己是愛他的少年俊武，還是愛他的少年俠氣？還是就是因為少年抗拒自己的魅惑，讓自己好奇？不清楚，她知道，少年決然而去，她完全可以將少年留下，但是留下之後呢？未來的日子會不會比今日更痛？她也可以毅然放棄一切跟隨少年而去，但是隨後黑帝的震怒必然牽扯到少年...

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就在宿命的無奈讓女丑痛不可抑之時，她沒發覺，營外一個白衣身影卻是疾步向著白鶴方向追去。

「鶴兄，你已經連續飛了幾天幾夜了，前方大山有個洞窟，我們在那將就一晚，明早趕路吧」

離開女丑軍營不久，姜水離看夜太過於深沉，雷雨太大，正好白鶴已經連續趕路幾天，也需要休息，便拍拍白鶴修長脖子，大呼道。

白鶴長唳一聲，向著姜水離所說洞窟落去。

其實姜水離大可以今晚留宿女丑帳中，到豎日黎明再趕路。但是他怕，他怕自己只要留宿這一夜，他再也無法離開。女丑的氣息還殘留在唇邊，他心裏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歡神仙姐姐多一點，還是仙女姐姐多一點。

帶上凌雲鐲，姜水離抱起貔便向洞窟內走去，洞窟不深，但是卻是完美能躲風避雨。他生好火，抱着貔不知道在想什麼。

兀然，他聽見洞窟口有什麼落下的聲音，隨後便有腳步向里走來。

姜水離將貔放在身後，緊握昆吾刀，小傢伙也是嚶嚶直叫，露出利嘴尖牙，彷彿要嚇退什麼猛獸。

數息之後，只見一白衣男子走進洞窟，他陰狠的看着姜水離，沒有說話。

見到白衣男子，貔看起來更緊張了，甚肉掌隱約有寒芒伸出，姜水離知道來者不善，更不會放鬆警惕，詢問道：閣下是？

白衣男子沒有答話，卻是不知道從哪裏拔出一把小刀，抬手便向著姜水離刺去。

姜水離刀隨人走，鏗鏘一聲輕鬆將這一擊擋下，還要再問，白衣男子卻是再度翻轉刀壁，向著他脖子割來，姜水離不再忍讓，運氣真氣一聲暴喝向他斬去，白衣男子運刀格擋，姜水離有龍丹相助，加上滄浪決的霸道，真氣本來就磅礴，這些天的憤恨蘊含此擊，白衣男子雖然似有神力，但是也被這一刀劈退撞在石壁上。

姜水離還想追擊，卻見對方猛然棄刀，雙膝跪地，雙手捂著頭顱發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哀嚎之後，對方骨骼竟然開始「嘎嘎」作響，隨着他雙肩劇烈聳動，哧哧」連聲，衣裳寸寸撕裂，背脊骨根根彈出，形成一排排骨刺！尾骨也逐漸延長，他渾身皮膚也開始以肉眼可見潰爛龜裂，隨後，銀白色絨毛如雨後春筍長滿全身。驀地一聲凄厲吼聲，他的臉龐嘴唇因過度大張而撕裂，牙齒迅速變長，隨着他爬起身來，他竟然已經變成了一隻人面虎身的怪物。

原來他就是虎魄，倀鬼的源頭。

只見他虎步疾行，眼中凶盲怒射，昂首咆哮，抬手一掌便向姜水離拍來，姜水離屹然不懼。他翻轉昆吾長刀，一個側身躲掉巨爪，抬起長刀便是一斬，一陣血光閃過，昆吾刀不愧名刀，只聽一聲吃痛怒吼，虎魄的長尾竟是被斬斷！掉在地上蜿縮扭動。

沒等姜水離欣喜，虎魄巨掌再次橫拍，姜水離一刀力斷，躲避不過只能橫刀阻擋，一陣白芒閃過，姜水離身體頓時橫飛數丈，只覺渾身臟腑翻江倒海，震蕩不已。一口腥甜沒忍住噗的一聲吐了出去。

「這人變身虎魄之後力氣增大不少...」

虎魄不給姜水離調息時間，再次咆哮一聲疾步平治，向著姜水離又是要一掌拍下。

姜水離身後的小獸卻是嚶嚶兩聲，猛地跳將起來，如一道白虹掠影，向著虎魄撞了過去。

虎魄沒想到之前弱不禁風還瑟瑟發抖的小獸竟然膽大如此，觸不及防的情況下巨掌被它咬住。它的巨掌不畏刀兵，此刻小獸的利齒竟然是咬破了自己手掌！虎魄暴怒，掌勢卻已經不在，反應過來的虎魄在驚怒交集之下，抬起另外一巨掌向著貔抓去，只見它提着貔的脖子，要將它扯下。而貔竟是死死咬住不鬆口。

於是虎魄怒吼一聲，緊握巨爪，誓要將貔的脖子捏斷，貔凄厲慘叫，眼光就要渙散！

剎那之間，姜水離見貔冒死救自己而重傷落入虎魄手中，他頓時心中悲怒交加，雙目血紅！他啊的發出一聲怒吼，手中運刀，彙集全身真氣向著虎魄巨掌砍去，血光閃耀，昆吾刀順着虎魄肩膀倏然沒入，噗通一聲，虎魄右臂齊根而落，姜水離沒有給它機會，再次提刀向著虎獸脖子劈去。

虎魄痛極狂呼，感受到那致命危險之後，它一甩僅存左臂將貔擋於身前，姜水離被迫泄力轉變刀鋒，虎魄卻是飛起一腳，白光爆舞，重重地踢在了姜水離肚子之上，姜水離痛呼一聲，再次倒飛而出，摔在石壁之上，一時間骨骼猶如散架，難以再起。

「啊啊啊，我要你死」

姜水離吐出口中血塊，滄浪決溢出的真氣在周身不斷流轉，赤發豎起，雙眼如魔神！

虎魄見貔還不鬆口，更是凶性大發，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向著貔咬去，貔哀鳴不斷被迫鬆口，虎魄將其向著姜水離甩去，姜水離剛支著身子站起接住飛來小獸，一人一獸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而虎魄一擊得手，再次咆哮一聲，又如狂風霹靂向姜水離奔去，所過之處，壁石草筍無不迸散橫飛。

姜水離推開已經昏死的貔，雙手握刀，昆吾刀尖點地，用盡周身最後一絲真氣，蓄力迎敵。

正常情況下，以眼下之力，要戰勝這虎魄已是難如登天，但是這虎魄右臂已經被他斬斷，戰力已經大不如前，而姜水離暴怒之下，意識里已經被殺伐之意填滿，他體內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

只見姜水離巍然不動，綿綿真氣開始匯聚昆吾刀身，昆吾刀本身通體血紅，配合姜水離滿頭赤發無風自舞，讓他看起來像是魔神下凡。

如血虹貫日，又如霹靂閃電，虎魄巨掌落下瞬間，姜水離渾身肌肉膨起，怒目噴火，出刀自下而上劃出！

天地寂靜。

「噗通」

虎魄連掌帶身被劃為兩半掉在地上。同一時間，數萬悵鬼皆化為一灘爛泥溶於林野之間。

在解決完虎魄之後，姜水離意識仍是充滿暴虐，他看着倒地昏迷的小獸手中的刀一緊一松，他的神態也是時而兇橫時而迷茫，這狀態沒有持續多久，多種情緒混合之下，他捂著頭跪在地上，痛呼一聲也亦暈死了過去。

豎日，姜水離猛然站起，環顧四周，卻見小獸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它身上傷口雖然還有血跡，但是看它樣子已是無礙。姜水離一把將它抱起，一人一獸騎上白鶴，向著奔流城而去，蒼穹似海，烏雲如浪。

而不遠百里的兕龍騎大營門口，禹一人一騎步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