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狂風暴雨（中）
蘇溪聽到那個字的時候，大腦似乎還是選擇了屏蔽，就像屏蔽了昨晚的「不行了」。蘇溪感受到手臂似乎被人拉了，但是，她管不了那麼多，她還是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了。可是，身後的力氣大了些，蘇溪想轉頭吼拉她的人一句，卻發現是弟弟拉著自己的手臂在對自己搖頭。
蘇溪這才看到滿屋子的人都在看著自己和媽媽，蘇溪頓時泄了氣，這件事似乎越來越真實了。後來，蘇溪面無表情地坐到了午飯時間，這期間，親戚們陸續和媽媽說話，可是蘇溪卻不愛聽……他走了，你也要好好的——每個人似乎都會這麼說一句，可是剩下的幾句都是什麼「公司答應賠償了嗎」、「賠償多少」、「這是出差的路上出的事，算是工亡，公司要賠償吧」、「先別下葬，也別火化，如果公司不賠償，就把屍體拉到公司門口去鬧」……
蘇溪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和弟弟失去了父親，媽媽失去了丈夫，而爸媽這邊的親戚——他們的親姐親弟堂姐堂哥，討論的卻是用屍體去換錢！坐在沙發邊緣的蘇溪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這時候反而像個夢……
不一會兒，他們討論出了一個具體方案，直接告知蘇溪媽媽——蘇溪媽媽覺得這麼多年都是爸爸在操勞這些事，這時候爸爸走了，自己沒有主見，得他們這些有主見的人來幫助自己想清楚爸爸的後事該怎麼辦——這些有主見的人，主要在討論怎麼要錢，並沒有討論爸爸的後事，或者說爸爸的葬禮——這和蘇溪理解的後事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終媽媽像親戚告知媽媽一樣來告知蘇溪和弟弟，下午去殯儀館把爸爸接出來，換到一個鄉下的殯儀館去，這麼折騰是因為鄉下的殯儀館不催著火化。是了，蘇溪想起了他們剛才的話，如果公司不願意賠償，那麼就把爸爸拉過去放在公司門口……
蘇溪知道爸爸在的公司，有買五險，所以，賠償根本不是公司的事，是保險公司的事。蘇溪想和媽媽說，可是，看著媽媽已經擦乾了眼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蘇溪覺得自己此刻說話對媽媽來說應該也是多嘴，索性就不說了。
後來的事情進展十分順利——蘇溪媽媽順利把蘇溪爸爸從城裡的殯儀館里接了出來，雇了一輛車直接送到了鄉下殯儀館。在蘇溪媽媽去城裡的殯儀館接爸爸時，蘇溪和弟弟就想去看看爸爸，結果卻被媽媽以「別跟過去搗亂」為由拒絕了，蘇溪和弟弟就一直在家裡等著，直到爸爸順利躺到了鄉下殯儀館里的時候，蘇溪媽媽才打電話給蘇溪，讓她帶著弟弟過去。
蘇溪本來就一直等著媽媽的電話，所以，接到電話的時候就帶著弟弟馬上出發了。蘇溪把一個陌生的地址給了司機，司機便帶著蘇溪和弟弟到了殯儀館的所在地。蘇溪下車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周圍十分荒涼，除了這個殯儀館就再沒有任何建築。蘇溪在心裡想，也不知道爸爸會不會知道自己被拉來了這麼個陌生的地方……
再後來，蘇溪媽媽找了個賓館給來訪的親戚們住下，第二天就領著一大堆親戚浩浩蕩蕩去了蘇溪爸爸生前在的公司，走在最後面的蘇溪看著前面有說有笑、胸有成竹的親戚們，心裡莫名地厭惡，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做成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到蘇溪爸爸以前工作的公司的時候，董事長親自接待了蘇溪家以及一眾親戚，並表示蘇溪爸爸生前就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此次的事件十分遺憾，他得知的時候也十分悲痛，而公司早在知道的第一時間就打了保險公司的電話，也做了爸爸死亡是工亡的認證，關於賠償的程序已經在保險公司走著了，相信不久之後就可以拿到賠償。只是因為是交通事故，還有責任認定環節，所以，還需要給一些時間。另外，這是十萬塊錢，算是公司對蘇溪爸爸家人的一點心意，談不上補償，畢竟這點錢對比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微不足道，只是一點心意，希望蘇溪家人能夠得到一點點安慰。
蘇溪聽了這話，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公司積極協助保險公司辦理賠償事宜，還對蘇溪家進行了額外的補償，這已經做得夠好的了，畢竟，意外是誰都不願意發生的。
蘇溪本來都打算走了，她覺得確實可以走了。可是，這時候舅舅拚命朝蘇溪和弟弟使眼色，蘇溪雖然收到的舅舅的眼色，卻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便沒任何反應。所以，蘇溪舅舅和公司的董事長說，想叫兩個孩子出去商量一下，董事長自然同意了，蘇溪舅舅便把蘇溪和弟弟拉到了室外走廊上。
「你們倆個怎麼回事？怎麼不哭不鬧？死的可是你們的爸爸！」舅舅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吼蘇溪和弟弟。
蘇溪覺得簡直莫名其妙，公司已經交代了賠償流程，而警方的人也在旁邊觀看了整個過程，如果有問題，那警方應該會站出來說明，警方沒有說明，那就說明應該沒有問題。蘇溪把自己的想法和舅舅說了，而舅舅並不理會蘇溪的話，「你個小孩子，以為多讀了幾年書就厲害了，實際上屁都不懂……你想，要是今天不把錢拿到手裡，等你爸爸下葬了，還怎麼要得到錢！你們是不是就是不想哭？你們想想，這是你們的爸爸，他死了你們難道不傷心嗎？現在他死了，你們這輩子也就只能為他哭一次了，現在不哭什麼時候哭？真是養了兩個白眼狼……」舅舅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些話，概念一偷換就變成蘇溪和弟弟不願意用眼淚來換錢就變成了不孝順的體現，可是，蘇溪覺得這完全是兩碼事，然而也懶得和舅舅再說了。舅舅看沉默地蘇溪和弟弟，還以為是蘇溪和弟弟認可了自己的想法，便繼續咄咄逼人：「我不管你們孝不孝順，但是，接下來我們進去的時候，你們不孝順也得哭！也得鬧！一定要把錢拿到手！不能讓你們的爸爸白死了！」
蘇溪聽了這話，又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再看看眼前用凶神惡煞來形容也不為過的舅舅，她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弟弟又拉了拉自己的手臂，「姐姐，怎麼說？我們要哭要鬧嗎？」蘇溪弟弟其實只比蘇溪小三歲，幾年前就比蘇溪高了，蘇溪看著這個高著自己將近一個頭的弟弟說道：「我們問問警察吧，如果程序合法，那我們就走了。沒有鬧的必要，畢竟，爸爸的事是意外……」弟弟聽了蘇溪的話，點了點頭，就跟著蘇溪進去了。
屋裡有兩個警察，蘇溪請了較為年長的警察出來，「您好，我想問一下，按照董事長剛才的說法，我們家確實能拿到該有的賠償嗎？」
警察認真地聽完了蘇溪的話，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們的流程沒有問題，拿到賠償是遲早的事，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他們公司都買著保險的。」
蘇溪聽了這話，放下了心，她想媽媽有這句話應該就夠了。這時候，蘇溪又把媽媽叫出來商量，舅舅也就過來了。
「媽，剛才警察和我說了，我們能拿到賠償的，只是早晚的事。我剛才也用手機查了一下賠償的流程走下來，拿到賠償的時間一般在半年到兩年，也就是說最多兩年，我們一定能拿到賠償的。」蘇溪誠懇地和媽媽說道，她希望媽媽能夠按照法定程序來拿回應有的賠償，而不是在公司裡面鬧。
「兩年？這麼久才能拿到？萬一到時候拿不到怎麼辦？不行！你進去和董事長說，一定要拿到錢你才走。」蘇溪舅舅馬上急著和蘇溪媽媽說道。原本蘇溪媽媽聽了蘇溪的話，已經有些動搖，但是，此刻聽了蘇溪舅舅的話又覺得這也有理，便打算來說服蘇溪和弟弟了，「聽你們舅舅的，一會兒進去，你們姐弟倆就只管哭，只管鬧，他們不答應拿錢就不停！」
蘇溪聽了這話，十分無奈地看了看弟弟，然後對著媽媽說道：「警察說了，保險公司會賠償的。你和公司要也沒有理啊？人家憑什麼給你？再說，人家已經拿了十萬現金出來，我覺得我們不能再鬧了。」
「你找不到理由，我找！」舅舅十分生氣地瞅了蘇溪一眼就進去了，蘇溪和媽媽、弟弟也就一道進去了。
「是這樣，蘇溪爸爸是你們公司的員工，他要到外地出差，公司為什麼不派車？如果公司配車，而不是他自己搭車，可能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所以，公司有不可開脫的責任。」蘇溪舅舅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是要到外地出差，公司會給他報銷所有的車費，包括打車費。我認為這是公司目前能做到的。至於，給每個員工都配車，我想，目前世界上的任何一家公司都做不到。」董事長也是客客氣氣地說著。
「你們公司就是這樣對待為你們賣命的員工的？」舅舅明顯已經沒有理由了，卻還是不甘心。
「蘇溪爸爸在進公司的時候，是進行過培訓的，他知道公司的制度。他既然選擇留下來工作，就說明他是認可公司的制度的，包括出差的安排。」董事長不急不緩地和蘇溪舅舅解釋道。
「那這樣，你們公司給我們八十萬，我們就走了。」蘇溪舅舅見剛才的思路說不通，便換了個思路，蘇溪心裡卻想，這根本不是公司來賠，找公司要根本沒有用。
「不好意思，賠償多少錢不是我們公司說了算。我們給每個員工都買了保險，出了事保險公司會進行核定以及賠償。」董事長有條不紊地解釋這個問題。
「那你們就是要推脫責任了？他不是為你們公司工作嗎？」蘇溪舅舅不依不撓。
「他確實為我們公司工作，我們也給了他工作該有的報酬。這麼說，不是為了推脫責任，而是，我們是一個公司，不是一個慈善機構。公司的目的是盈利，如果，我們沒有為員工購買保險，那麼，出了事，賠償責任必然在公司，公司也責無旁貸。既然已經購買了保險，那麼就代表保險公司接受了這份責任，出了事責任自然在保險公司。我們買保險的目的，就是為了轉移不可預知的風險，來保證風險發生的時候，公司能正常運轉，而不至於為了賠償導致公司出現資金鏈斷裂等影響公司運轉的情況。」董事長邊比劃邊說，試圖和蘇溪舅舅解釋清楚這一切。
蘇溪覺得這應該夠了，換誰應該都聽懂了，但是，舅舅一句「你真冷血！」讓蘇溪吃了一驚，蘇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蘇溪可以看出董事長聽了這話，還是有些無奈，可是他還是維持著他該有的姿態，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管你說我什麼都好，我都得為公司這幾千人負責！這幾千人，每一個都是別人的子女，也有的是別人的妻子或者丈夫，別人的兒子或者女兒。他們每一個人背後都是一個像你們一樣的家庭，沒有任何人希望這次意外的發生。意外發生了，你們作為受害者家屬，你們可以哭，可以鬧，甚至可以帶著親朋好友上公司來提要求！但是，我不可以！我得為我的員工負責，我得為像你們一樣的幾千個家庭負責！我本來今天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合同要去簽，但是因為這件事的發生，我馬上停止了接下來的行程，為的就是如果你們來公司了，起碼可以找得到一個負責人，可以有一個人能安撫你們的情緒，幫助你們走賠償流程。但是，請你們注意了，我做這些是出於這倆可憐孩子的爸爸生前為公司盡心儘力，我才在責任範圍外來做這件事，而不是因為怕事！」他說完這段話，似乎有些精疲力盡，但還是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樣的意外發生了，你們作為受害者的家屬，心裡一定十分傷痛，所以，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怪你們，但是，警察還在這裡，如果，你們再有進一步的言辭，那就違法了。我不希望兩個孩子剛失去父親，又有家屬去牢里。」
蘇溪聽了這話，便拉了拉媽媽的袖子，「媽，我們回去吧，等著處理吧！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拿到賠償的！」弟弟也在旁邊附和著點頭，蘇溪媽媽便清了清嗓子說道：「董事長說這些話我也聽懂了，我們娘三個也十分感謝你配合保險公司走賠償流程……我們今天這麼多人過來，要是給你造成困擾，那真是不好意思……」
董事長擺了擺手：「不用說這些，我懂！來，拿著這十萬喪葬費儘快把他送走，也讓他早點入土為安！」
蘇溪媽媽上前接過了錢，便說了聲「謝謝！以後如果賠償需要公司配合，希望公司能多幫幫忙……」董事長也馬上承諾道：「如果還有需要公司幫忙的地方，我們一定會配合的。另外，兩個孩子如果以後找工作困難，可以來找我，公司會盡量安排合適的工作給兩個孩子……」
蘇溪聽了這話，覺得作為一個企業的領導人能做到這份上，也差不多了，不能再強求了。蘇溪媽媽把錢裝到了包里，便帶著大家走了，蘇溪心想，這場鬧劇總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