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亂世 第十六章

下卷亂世 第十六章

「振威侯」在劉帝二十三年的末尾佔領萬山和西荒兩省的大片領地,這種表面上的輝煌勝利促使一批原來保持觀望態度的地方實力派倒向「四梁八柱」的陣營。

朝廷和反軍在整個冬天都不曾爆發過較大衝突,謝燁文趁機將反軍總部轉移到自己的「食邑」小昆,蟄伏在這座小城裡的「四梁八柱」研究制定出下一年的戰略目標。憑藉萬山南部豐富的礦產儲備以及西荒中部的工業力量,「振威侯」軍隊暫時不必擔心武器彈藥的供應。崎嶇不平的丘陵和高山佔據大部分帝國領土,肥沃的耕地在「永恆神朝」是稀缺資源。

從江後主時代開始,地方上的耕地就因為修建公路和房地產開發遭到非法佔用,整個帝國的糧食主要由歸門、下京和常樂附近的平原地區供應。西荒省會歸門出產全國三分之一的小麥,塗峰和王顥浩力主在初春時節奪取這座糧倉。

劉帝二十四年的二月份,塗峰和謝燁文帶領臨時擴編而成的十二萬反軍向歸門方向運動,仍在動員軍隊的帝國國防部忘記要向這座城市及時輸送兵力,一萬名陸軍官兵加上五千名武裝警備隊員就是防禦歸門市區的全部兵力。

新來到上京行轅上任的陳成大對此一籌莫展,他甚至在打算找好一頭替罪羊以後就放棄歸門。一馬平川的環境導致歸門幾乎是帝國最難防守的省會城市,陳成大不能期待這些裝備陳舊的守軍能有什麼突出表現。

得知歸門被圍的「唯一帝皇」對局勢感到焦慮,「御用建築師」黃斌儒便向天子舉薦曾在中原戰場立下赫赫戰功的梁文遠解圍歸門。

李崇福所編列的新軍有效強化了朝廷對東荒和北直隸的控制,梁文遠受命統帥經過整補的御林軍「飛熊」師開赴前線。劉帝接連把三道電子聖旨發送到上京行轅,天子不能容忍「振威侯」的烏合之眾奪走一座省會城市。

面對來自東都的壓力,陳成大不得不和參謀們擬定了一個非常宏偉的解圍計劃,紙面數據高達十二萬的朝廷軍隊會進軍歸門東南和西南的達遠、通元二縣。「飛熊」師自然而然扛起解圍歸門的重任,但是梁文遠對上級採取的消極行動感到不滿。

歸門南部的崎嶇山地使得朝廷軍隊難以接近陷入重圍的市區,進入通元的熊系部隊似乎忙著欣賞雪景,開赴達遠的部隊基本都是「唯一帝皇」收編到麾下的江系軍隊和新組建的方歸仁兵團,這群天子門生還指望熊達威的部下肯幫他們打頭陣。

梁文遠的御林軍率先攻佔歸門東南的穀倉山,方歸仁指揮著「熊家軍」鞏固了朝廷軍隊對這一區域的控制。受到驚嚇的塗峰抽調大量圍城部隊趕往岩泉鎮設防,御林軍隨後主動撤退到穀倉山南麓,梁文遠向「四梁八柱」拋出一個「魚餌」。

坐鎮岩泉鎮的樓敬遠無時無刻不感到自己承擔著重大責任,因為謝燁文將他抬舉成獨當一面的主將,他每天都要沿著岩泉鎮周圍的鄉道巡視工事。

以往在岩泉鎮東側的鄉村公路上很少能看到往來車輛,可是現在運輸糧彈的輜重卡車幾乎要把這條在施工過程中偷工減料的道路壓壞。道路東側的田地里有一座養殖魚鱉的小湖,魚塘主人在帶有鐵絲網的人工湖邊緣用水泥澆鑄起一座簡易看台,當地居民喜歡來到看台上搓洗衣服,這裡的水溫在冬天也不會太低。

樓敬遠帶著一名衛士站在水泥平台上眺望水塘對面的黃褐色土丘,一堆堆殘留的積雪在不遠處山崗上反射著刺眼陽光。十來個人影在土崗上不時閃動,一群反軍步兵正在上面埋藏地雷和挖掘反坦克壕溝。

現在的天氣還很寒冷,但是這種極度消耗體力的工作讓那些步兵脫掉附掛手榴彈和各種工具的棉軍裝。一個掛著武裝帶,看上去像是連排級長官的矮胖大漢坐在坡頂一張帶靠背的摺疊椅上喝著裝在礦泉水瓶里的白酒,他把一隻擦得錚亮的靴子架在面前的石頭上。這位職務不高的反軍將校用充滿「貴族風範」的口氣朝戰士們說道:「今天老子過生日,你們炊事班每個人要弄兩個菜招呼我,一樣不許重複,不然就讓你們打頭陣。」

疲憊的士兵在山坡上繼續進行無趣的土工作業,他們工作過的地方或許很快就會變成血流成河的戰場。聽到這幾句話的樓敬遠判斷對方可能是恭州的友軍,「四梁八柱」重建的萬山藩鎮軍應該沒有這種官僚習氣。樓敬遠不能上前把這個腐敗分子呵斥一番,因為得罪恭州的盟友,這場仗就打不成了。

距離水塘五六百米外的高山上,一座灰白色的寶塔孤獨矗立在陡峭岩壁上。興建於前朝的六層寶塔上落著薄薄一層積雪,幾隻野鳥拍打翅膀從飛檐上騰空而起。

樓敬遠對這番平靜的景象有些詫異,這是「振威侯」軍隊第一次和經過充分準備的朝廷軍隊交鋒,在他的刻板印象里,真槍實彈的戰役只會被記錄在解析度極低的電影膠片上,劉帝九年的剡山爭奪戰已經是距離現在最近的一場戰爭。

樓敬遠有機會參與一場真正的較量,可是他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平常了,完全沒有發生任何激動人心的事情。這位反軍將領既不關心工事是否堅固,也不思考這場戰爭的走向,他在心裡審視著挑戰「唯一帝皇」的意義。

近百年前的共和運動把帝國民眾的全部熱情都燃燒掉了,帶來數百萬人傷亡的血戰最終鑄造出窒息一切進步的江帝王朝。

假如荒江南北的幾支反軍成功打敗劉帝,東荒和萬山欠缺現代意識的反軍將校大概率會蛻變為壟斷商業的軍事集團,他們充其量只能建立披著共和外衣的新帝國。帝國的經濟衰退還是難以遏制,說不定謝燁文會面臨二次革命的危機。

北方四省的反軍頭目在各自地盤上徵收高昂的國防稅,幾乎每樣商品里都包含這種稅款。謝燁文維持的軍隊開銷巨大,所以他只能靠不斷印鈔洗劫有產者支付軍費。這次進攻歸門的過程里,他們將沿途百姓儲備的糧食物資用極低價格「合法收購」,樓敬遠覺得天下歸屬將取決於誰比誰更糟糕。

巡視完陣地的樓敬遠坐上一輛上個月在粱湖繳獲的小汽車前往穀倉山北麓,一群習慣於紙上談兵的反軍將校要在那裡商議接下來的部署。茂密的紅楓林覆蓋著穀倉山,過去有一些大膽的生意人曾打算將這片土地開發成旅遊景區,歸門市區的居民或許願意花費幾枚硬幣在秋天來這裡欣賞血紅的楓葉林。

穀倉山北部保留著一座江後主時代興建的小型遊樂場,遊樂場的主人前些年因為炒賣獸人貨幣和黃金虧掉本錢,昔日遊人眾多的兒童樂園面臨無人維護的命運。

幾天前反軍佔領這座年久失修的遊樂場時,一群前來此地尋找給養的老兵在長到半人高的草叢裡一無所獲。銹跡斑斑的遊樂設施能讓到訪客人回憶起帝國往昔的繁榮景象,油漆剝落的旋轉木馬和碰碰車隱沒在幾塊破損的水泥護欄中間,供簡易過山車通行的狹小軌道仍舊懸在距離地面兩三米的半空。

反軍將士在遊樂園中央的摩天輪上發現驚人一幕,每座觀光座艙上都有一具使用結實麻繩固定的屍體。取下這些面色猶如茄皮的屍首花了不少時間,進入遊樂場的反軍將士無不驚恐萬分。岩泉鎮居民解釋了這些死者的來歷,原來他們都是不肯按照歸門守軍要求堅壁清野燒毀家園進入城區的居民,歸門烏龍衛特務採用這種令人生畏的手段處置了不服從的民眾。

圍攻歸門的行動里,謝燁文、塗峰、唐善、趙舉賢、楊放鶴、方麒傑、王顥浩七人全都趕到前線督戰。盤踞穀倉山南麓的梁文遠讓眾人感到緊張,急於了解戰況的謝燁文甚至在距離火線僅有二十多里的岩泉鎮廢棄遊樂園裡召開作戰會議。

岩泉鎮附近坑窪不平的公路消耗了樓敬遠不少時間,當他坐著一輛步兵戰車趕赴遊樂園入口時,王顥浩正帶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衛士在售票亭迎接他。

一連串顏色各異的彩燈被固定在遊樂園高大氣派的鐵質拱門上,厚厚的一層黑色污垢覆蓋在彩燈外圍的玻璃罩表面,作為遊樂園招牌的幾個燙金大字已經殘缺不全。

樓敬遠看到十多名穿著沉重裝具的反軍士兵正在遊樂場大門右側的簡易停車場上裝卸武器彈藥,兩輛帶有綠色遮雨棚的卡車幾乎佔據了大半個場地。

張開雙臂的王顥浩來到裝甲車旁迎接剛剛探出半個頭的樓敬遠,他朝著遲到的同伴說道:「敬遠,梁文遠沒多大花頭了,我們在兩天內就能把他趕跑。」

樓敬遠指著不遠處那些裝備精良的步兵說道:「這些弟兄的裝備真是叫人眼饞,他們是用來保護會場的老兵嗎?」

王顥浩回答說道:「不錯,他們都是小昆籍貫的老兵,老謝覺得這些人最靠得住。我其實不想在這裡召開會議,岩泉鎮的遊樂場距離前線太近,朝廷軍隊的導彈可能會打到這裡來。老謝不知犯了什麼神經,居然決定在儘可能接近戰場的地方決定下一步計劃。朝廷軍隊在撤退前把大半個岩泉鎮燒成白地,我們也找不到其他好地方了。」

樓敬遠搖頭說道:「老謝可不能決定這場仗這麼打,你和塗峰才能一錘定音。」

二人沿著遊樂場內部的鵝卵石過道往會場走去,他們沿途經過好幾個人工湖和娛樂設施。樓敬遠立刻注意到那座發生駭人事件的摩天輪,他停下腳步向王顥浩問道:「我記得『唯一帝皇』可不是江康式的暴君,他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地盤上濫殺百姓,這是要殺雞儆猴嗎?」

王顥浩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估計和劉帝沾不上關係,現在的『烏龍衛』好像沒有和劉帝站在同一條路線上。這樣的慘案對天子而言只會帶來惡名和輿論抨擊,熊達威那樣的帝國勛貴倒是很想敗壞天子的名聲。帝國局勢越是混亂,『唯一帝皇』勢必要更加倚重握有重兵的門閥貴族。」

不太擅長審時度勢的樓敬遠帶著疑惑的語氣問道:「如果劉帝滅亡了,這些勛貴又能撈到多少好處?」

王顥浩苦笑著說道:「在他們眼裡,『唯一帝皇』不可能失敗,就算帝國真要毀滅,勛貴集團也能及時改換門庭。『唯一帝皇』這個暴發戶對傳統的貴族產生了很大威脅,他一直在打擊不聽話的貴族。劉帝的策略就是用小恩小惠和宣傳來收買民心,等到有了足夠的威望,他就能用興州派系的親信來取代這群小人。江後主在決定方針大政前都會對麾下官僚展開試探,喜歡擺出強硬姿態的劉帝得不到熊達威這些勛貴的合作,經濟崩潰也讓老百姓變得痛恨劉帝,不然我們根本沒有機會組織大軍對抗朝廷。」

樓敬遠繼續問道:「帝國經濟形勢低迷,劉帝為什麼敢於推出一堆巧立名目的直接稅,生意人和普百姓的負擔很重,他們拿不出鈔票去消費,這不是讓經濟萎縮的惡性循環嗎?

王顥浩解釋說道:「帝國的財政收入不能增加,『唯一帝皇』就沒有辦法維持勛貴集團和官僚的福利,他的軍隊也會產生意見。飲鳩止渴不是辦法,可這樣做至少能化解眼前的危機。隨著科技的進步,物資的生產和消費能力就會大幅提升,老百姓也會迎來發家致富的機遇。生產出來的貨物價值最終會超過民眾的購買能力,朝廷就會鼓勵民眾借貸來買東西,努力不讓市場飽和。」

「市場飽和帶來的經濟停滯會讓大量民眾變得貧困,對外征戰和改朝換代帶來的破壞以及戰時的科技研發會開闢出新的市場,這是一個難以避免的循環。『唯一帝皇』的位置太不好坐了,他最多當一個守成的盛世君王,歷史上都沒有幾個皇帝能讓走向衰敗的帝國煥發生機。」

樓敬遠若有所思的說道:「熊達威之流告訴世人不要妄想撼動他們的榮華,不然就會變成摩天輪上面懸挂的屍體,還好我們沒有在碰碰車和旋轉大蘋果景點裡發現其他屍首。」

王顥浩把會場的地址選在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地方,遊樂園中心的一間鬼屋竟然要承擔起見證歷史的使命。樓敬遠和王顥浩在鬼屋外裝飾華美的售票亭前停下腳步,一些全副武裝的老兵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向他們舉槍致意。

保衛會場的衛士來自歷史迥異的不同部隊,「振威侯」的大軍由萬山藩鎮軍、帝國陸軍以及武裝警備隊的成員拼湊而成,樓敬遠擔心他們在接下來的會戰里不能良好合作。

鬼屋走廊牆壁上鑲嵌著可供塑料板滑行的軌道,紙板狀的「幽靈」能在這條路線上來回遊盪。過道兩旁堆放著剛剛拆卸下來的設施,駭人的怪異塑料樹傾倒在地面上。樓敬遠趁此機會見識了鬼屋內部的種種玄機,他望著同行的王顥浩說道:「顥浩兄,在鬼屋裡研究作戰計劃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王顥浩晃動肥碩的大腦袋說道:「其他地方的房子都太小了,沒時間維護整理,這座鬼屋比較寬敞。我們討伐劉帝不就是要去東都捉鬼嗎?你難道還會怕這裡的塑料怪獸?」

經過一道厚重的雙開鐵門,二人抵達開闊的會場。兩張鋪有綠色桌布的大號長桌佔據會場的核心地帶,「四梁八柱」的成員正在和新近投誠的朝廷將校展開激烈爭論,他們的議題和日後的作戰沒有任何關聯,雙方因為補給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塗峰和趙舉賢站在一旁研究堆放於長桌右側的一堆液晶顯示器,兩名專業的技術人員正在讀取雷達掃描圖像。坐在長桌盡頭的謝燁文默默望著那群爭吵不休的戰友,他不時把目光投向另一張長桌中央,一位高瘦的長者佔據著那張椅子。「振威侯」覺得這樣的爭論可以釋放彼此之間的矛盾,如果眾人的不和留到戰場上,他估計就會變成梁文遠的俘虜。步入會場的樓敬遠在遠處詢問王顥浩說道:「坐在老謝右邊的那個傢伙叫什麼名字?我過去都沒見過他。」

王顥浩帶著幾分得意的神色說道:「你應該知道恭州的地頭蛇范希賢,他過去也是帝國的風雲人物。」

樓敬遠本來還想發表一番見解,不料謝燁文和楊放鶴快步來到二人面前說起客套話。捐官出仕的楊放鶴先前僅僅指揮過民兵部隊,他覺得統帥正規軍是件困難的事情。楊放鶴悄悄對王顥浩說道:「新收編的幾萬朝廷軍隊和二次徵召的退伍老兵真是難伺候,他們不知道如何和睦相處。」

王顥浩苦笑著說道:「藩鎮軍隊、帝國陸軍以及武裝警備隊歷來相處不愉快,他們都有嘲諷對方的傳統。武裝警備隊員覺得陸軍官兵是兩條腿跑得飛快,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他們可以在陸軍官兵面前以一當十。陸軍部隊覺得武裝警備隊連兵都算不上,他們充其量只是拿著槍的監獄看守。」

楊放鶴點頭說道:「我們的野戰兵力太少,武裝警備隊出身的老兵都上了前線,他們天天和陸軍官兵打架。」

一陣寒暄完畢,「振威侯」轉身朝吵鬧的將校和幕僚們喊道:「大家各就各位,顥浩替我們制訂了應對梁文遠的作戰計劃,我們要在朝廷主力趕到前吃掉這支驕兵。」

先前喧囂的會場逐漸變得安靜,眾人也都找到了位置。王顥浩帶著一名衛士站到兩張長桌中間,他接過助手遞來的大號黃色文件夾抽出一疊繪有複雜圖表的複印紙。作戰計劃的起草人顯然缺乏良好的表達能力,王顥浩覺得誦念這份文件是一件苦差事。

這份讓人感到昏昏欲睡的報告使得會場里的氣氛愈發沉悶,在第一線統兵作戰的反軍將校普遍只想聽到有關各自直轄部隊的內容,可是王顥浩卻在喋喋不休的談論西荒和萬山的總體局勢。王顥浩到底也算是反軍元老,和他熟悉的同僚都極力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架勢。

一位坐在會議桌邊緣的反軍團級將校看起來正在認真研究擺在桌面上的軍用地圖,可是他的大腦卻把地圖上的等高線想象成五花肉,飢腸轆轆的團長期盼會議儘早結束。平日里不太認可王顥浩的趙舉賢用大拇指摩擦手裡的銀色翻蓋打火機,這台打火機的拋光表面上刻著一艘古代帆船。如果趙舉賢每次觸摸都能帶來一陣江風,這艘「船」或許都能完成環遊大陸的旅程。范希賢等人更是心不在焉,輕微的嘀咕聲一直沒有停止過。

王顥浩也能察覺到會場里的尷尬氣氛,不過他覺得這份精妙絕倫的計劃足以讓在場眾人心服口服,一手導演穀倉山會戰的反軍元老用嚴肅的語氣念道:「在錦水河以北,穀倉山以南的開闊平原上,劉逆軍隊依託位於我軍右翼的山嶺據守,敵軍右翼朝著東南方的石錦村延伸,兩個團的御林軍部隊據守此處的村莊和水庫。」

「我軍左翼相比敵軍擁有絕對優勢,如果能火速奪占石錦村,劉逆軍隊就會失去向北進攻的支點。根據偵察到的情況,錦水河北岸的朝廷軍隊不會超過兩萬人,他們沿著茂密林地排列的陣地不利於部隊機動,我軍因而具有充足把握取得勝利。為了達成這一目的,我軍第一縱隊應在明日五點移動至。。。」

一連串如同繞口令的作戰部署令范希賢感到惱火,他舉手打斷王顥浩的報告。

「恕我冒昧,我不得不指出這個計劃存在重大缺陷。梁文遠難道是個傻子?他不可能把一支重要的部隊擺在會被我們隨意攻擊的位置。穀倉山以南的開闊平原容易被朝廷軍隊的火力覆蓋,石錦村東南的山地和水庫里也可能遇到梁文遠的伏兵,他們還可以突破中央戰線迴旋攻擊進入平原的我軍部隊,你這個計劃主動暴露了大軍的側翼。」

王顥浩早就料到會受到別人反駁,他立刻拋出一套事先準備過的說辭。

「歸門是西荒的省會,守不守得住這座城市關乎『唯一大帝』的臉面,東都的文臣武將都不敢冒著激怒天子的危險守丟歸門。梁文遠先前可能想在歸門南郊和我軍一決雌雄,可是大家也都知道朝廷援軍不能良好的協同作戰,熊達威的嫡系部隊不想損耗實力,坐鎮上京的陳成大也不會帶著一群新軍打頭陣,梁文遠的盟友都抱著觀望的態度。如果御林軍有反制我軍的力量,他絕對會據守穀倉山高地等待後援,既然他們撤退到錦水河,梁文遠就沒有膽量和諸位正面交鋒。」

范希賢不留情面的反駁說道:「梁文遠不可能不懂『據陽明以待之』的道理,他主動放棄歸門城南的穀倉山高地不會這麼簡單。」

如果換個人來講這些話,謝燁文等人還會加以重視,但是他們普遍沒把范希賢當成一回事,兵多將廣的「振威侯」無疑是反軍的核心,對方只是這場戰爭的邊角料。

塗峰悄悄對坐在身邊的樓敬遠說道:「范希賢火氣很大,因為老謝沒打招呼就向他『借』走了幾百箱車皮的物資。上次整編軍隊,老謝想安排幾個『划水道』教士給部隊里有心理問題的士兵排憂解難,老范卻覺得我們是在委派政治委員,想要同化他的軍隊。」

樓敬遠點頭說道:「范希賢真是不知好歹。」

心裡感到不耐煩的王顥浩沒有理會范希賢的發言,他像教育小學生一般朝著眾人繼續闡述計劃的合理性,最後他帶著笑容說道:「諸位都應該記住了明日作戰的種種要點,梁文遠已經完了。」

會議結束后,謝燁文、塗峰、樓敬遠等人都不覺得王顥浩的計劃有多少高明,擊潰錦水河北岸的朝廷軍隊不會改變這一區域的總體態勢,不過經過充分宣傳的勝利足以鼓舞歸門郊區的圍城部隊,參加這場攻堅戰的反軍將士近來有些士氣萎靡。

樓敬遠詢問塗峰說道:「我從前也聽過范希賢的名號,但是他究竟干過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大家好像都沒把他當回事。」

塗峰搖頭說道:「這位來自恭州的侯爵有個不太光彩的外號,喜歡調侃的北直隸人把他叫做「飛將軍」,這個故事說來話長了。」

聽完這個故事,樓敬遠也就明白為何范希賢的「善意提醒」沒能引起在場眾人的重視。

即便進入晚年,江先主追求功業和榮耀的熱血也沒有冷卻下來,這位少年成名的蓋世梟雄將目光投向遙遠的東方大陸。

江康創建的帝國存在先天不足,因為摧毀前朝的統治和文化傳統,這位強有力的征服者不能獲得正統君主的認可。另一方面,江先主在共和運動勝利后大開倒車,他也不被那些新興國家的民眾所接受。超凡功績樹立了江康的威望,這種威望正是帝國存在的基石。

江先主二十三年的秋天,「友愛局」特務呈交了一份關於東方大陸的報告。這份報告指出只要帝國的仁義之師渡過大海發起遠征,一些國力貧弱的腐敗小國就會頃刻灰飛煙滅。東方大陸曾經擁有繁榮的文化和生氣勃勃的民眾,可是現在正被一些懶惰而自私的民族所佔據,他們毫無凝聚力可言。

圍在江康身邊的幕僚向「人民皇帝」算了一筆經濟帳,他們覺得新征服的海外領土可以維繫帝國工業的穩定發展,遠征的收益相當可觀。

帝國外交部首先向盤踞遠方大陸的眾多小國發送一道要求臣服的國書,但是朝廷沒有收到任何正式回復,受到刺激的江康當即簽署全國動員令,一場史無前例的遠征拉開序幕。

此前的幾年裡,帝國水師的艦船在質量和數量上都有很大提高,實施遠征的技術性問題已被成功克服。帝國在數十年內烽火不息,有能力參軍作戰的適齡青年數量也大大減少,江先主因此要求新近歸附的幾個獸人國家共同參與東征。

帝國境內的幾大藩鎮主動請求派兵參戰,可是江先主認為征服東方大陸是一件手到擒來的容易事,他擔心幾位藩王會在海外戰場立下戰功,郭有德這類藩王或許還會獲得挑釁中央的威望。

江先主二十四年的五月初,三十五萬來自朝廷直轄領地的帝國軍隊和十五萬獸人國家的僕從軍隊在聯塘港乘船渡海,久經戰陣的遠征軍在最初兩個月里勢如破竹,他們輕易佔領數百里土地。東方大陸上的大小國家隨即組成同盟對抗到來的帝國大軍,不過他們在短時間內只能動員十幾萬軍隊。江康希望儘快逼迫這些小國承認帝國對新征服領土的合法統治權,所以他調集重兵前往大陸中心,企圖奪取號稱「永恆之城」的拂菻城。

沒有傻子敢於直接抗衡江先主指揮的大兵團,東方大陸的軍隊轉而採取堅壁清野的戰術不斷後撤。帝國軍隊取得一個又一個有名無實的勝利,泛濫的瘟疫和補給問題卻在逐漸拖垮這支大軍。

成千上萬的馱馬在遠方大陸上因為水土不服暴斃,曾經紀律森嚴的帝國軍隊也忙著到處搶劫化為廢墟的城市村莊。一場像樣的戰鬥還沒有發生,江康的大軍就減員了三分之一。

能力出眾的武將在帝國軍隊里變成稀世之寶,隨著江後主的誕生,江先主害怕建立帝國的勛貴集團會在他死後膨脹成蛀空帝國的特權階級。經驗豐富的老將不是主動隱退就是進了「友愛局」監獄,毫無實戰經驗的將校塞滿遠征軍的各個機構,因此江先主難以取得一場決定性勝利。

帝國軍隊在拂菻的門戶噴泉關經歷一場血戰,江先主在折損將近四萬名官兵后取得一場慘勝,不過他也成功迫使多國聯軍放棄大陸中央的千年名城拂菻。

作為開國功臣的子嗣,年方弱冠的范希賢因為急於鍍金參加了這此遠征,他如今還記得筋疲力盡的遠征軍在進入拂菻時爆發出的歡呼。范希賢還沒來得及好好參觀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帝國水師就在牡蠣灣海戰里遭受慘敗,遠征軍此刻沒有辦法維護漫長的補給線。

感到大事不妙的江先主設法和幾個主要交戰國簽署和平條約,士氣日益萎靡的帝國軍隊在拂菻停留將近一個月,由於不能找到維繫軍隊的給養,江先主不得不率軍撤退。

寒冷的冬天到來后,佔據主場優勢的多國聯軍在飲馬河堵住了江先主的大軍,先前沒有立功機會的范希賢自告奮勇掩護大軍右翼。迫於篇幅限制,筆者將不再贅述飲馬河戰役的種種細節,總之范希賢就是在這場戰鬥里獲得「飛將軍」的威名。

范希賢所在團隊的撤退速度成功趕超大軍的前衛部隊,如果沒有范希賢的義父程儀全力討保,「飛將軍」可能要支付一筆槍斃時的子彈費。根據戰後統計,成功返回帝國的遠征軍將士不超過三萬人,帝國最後僅僅佔據兩塊狹小貧瘠的殖民地。

聲勢浩大的東征讓帝國損失百分之五十七的適齡青年,元氣大傷的朝廷也不得不對幾大藩鎮採取更為溫和的態度,迫於時勢臣服江康的獸人國家不再理會他們的盟主。一些評論家覺得江先主不讓藩鎮軍隊參與遠征是很大的失策,不過遠征會輕易成功卻是江先主做出這一判斷的前提。

這次遠征並非完全沒有收穫,江先主至少在撤離拂菻時寫下「凜冬地更遠,一旦成空恨難宥!」的名句。

江後主時代,范希賢努力在上饒和恭州地區經營勢力,他還和江後主的宰相胡杉昌打得火熱。「唯一帝皇」掌攝大權后,范希賢的處境很不好過,不然飛將軍也不會在「振威侯」對抗劉帝之際前來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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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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