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放逐之影(7)

第九十七章 放逐之影(7)

「那便是了!」

沈遲忽然拍案,惹得如水一樣的劍光轉瞬間架到了自己的脖頸上。冰冷的軟劍震顫著,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地刮過,讓他忍不住地一陣雞皮疙瘩。

「沈公子……將你那秘術收起來吧,你若再搞什麼鬼,可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在你這漂亮的脖子上切出道口子。」

蘇沐雨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着一股清冷之氣。那是在紅葉寺的方寸之地一己之力將他率領的小隊殺得全軍覆沒的女人。更不用說自己面前這位衡山派的遺孤,她手中那柄細劍也隨時能夠綻放出雷烈之花。

沈遲閉上眼,深吸口氣。

再睜眼時,滿眼恍若燃燒的琉璃光芒已經褪去。

「兩位姑娘……誤會了。」

他輕輕笑了笑,白衣振袖,渾身上下彷彿忽然就鬆弛了下來,似乎又變成了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家公子,來此水雲居,只是為了邀曾名動燕京的墨染姑娘一敘。

「便是如何?」

李墨染的劍就擺在案上,劍鞘之上雕著繁複的花紋,當沈遲的秘法發動時,這柄秘劍竟也在微微震顫,發出嗡鳴。此時,這位衡山最後的孤女似乎從那一夜詭異的血雨之中走了出來,她伸手壓在劍鞘之上,似乎方才撫平了那柄劍的躁動。

白衣公子坐在她的對面,見狀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太大意外。

他端著自己那隻剩下半截的酒杯,直到案上的秘劍平息方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來:

「——便是衡山夜血的真相。」

「十六年了……你們桂清閣居然還不知那一夜的真相?」李墨染坐在案前,替他又斟了一杯溫酒。她的聲音輕柔,似乎是刻意收斂了全部的敵意。

「十六年了……當年的桂清閣,有限幾位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沈遲微微一笑,又補了一句,「死在了隨後而來的秘法戰爭中。」

他這個人除了剛剛那一瞬間的失控,似乎無論何時都是那樣一幅白衣公子的樣子。永遠雲淡風輕,彷彿這些旌旗流轉、末日將至於他來說都是些無足輕重的東西。

可若真是這樣,他又何苦以身犯險,涉足到今天這即將面臨天頃之劫的北地。

「秘法戰爭?」一直沒有說話的蘇姨這時候也收起了劍,走到案旁,她從李墨染的手裏輕輕接過酒壺。

「我知道衡山夜血之後不久,桂清閣便爆發了內亂。無數頂尖的秘術師互相攻伐三年,將整個江湖攪得天翻地覆,原來在你們眼中,那已經是一場戰爭……」她說着將一杯完好的溫酒推到了沈遲面前,「——沈公子,請。」

「其實有些事情,現在說出來倒也無妨,畢竟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沈遲接過酒杯,聞了一下滿溢的酒香,方才緩緩開口,向這兩位被追殺了十六年的局中人緩緩展開真相的一角。

「衡山夜血和隨之而來的秘法戰爭摧毀了自黃巢之亂后建立起的二百年江湖格局。這片江湖上最龐大的霸主分為兩派互相攻伐,精英秘術師死傷無數。最後收拾餘燼的夜閣主天縱英才,卻畢竟是長期出鎮西域的邊地諸侯,論閣中秘辛只曉得只怕並不太多。說到底,她還是要依靠桂清閣剩下來的那匹老傢伙們。」

沈遲放下空杯,向這兩個女人微微示意,可他的故事卻沒有停下,而是隨着閣中的酒香一起彌散開來。

「我是在五年前進入桂清閣的,『病機』部,司職病理。照理說除非有一天我申請調職,否則這一輩子都只能在那陰冷潮濕的金明池下,與那些死人,還有活死人作伴……可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接觸到了桂清閣中秘辛,也讓我成為那一位身旁的紅人。我替他辦了許多臟活,讓他得以悠遊世外,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和正義。」

「你所說的那一位,是誰?」蘇沐雨有些好奇地打斷了他。

被追殺整整十六年,她對於這個神秘的組織多少有些了解。桂清閣的秘閣之上,除了夜子語之外,還有靈隱寺的空聞、西軍種師道、西府蔡相、江南蘇公子與一位皇家親王。

能夠背着夜子語下達對李墨染的追殺令,這個人只能是秘閣的長老!

「人……總歸是應該有些需要信守的秘密。」沈遲見她如此相問,卻只是笑了笑,反而將空杯推到前面。「桂清佳釀,在這苦寒北地已是難得,我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弄過來,煩請蘇姑娘再斟一杯。」

溫熱的酒在杯中搖晃,暖閣里的炭火燒得旺盛,可依然頂不住冷風從外面不斷地灌進來。

沈遲抱着杯子,感受着透過瓷杯傳過來的溫度:「我下面要說的事情沒有證據,完全是我自己的推論。無論如何,二位與我皆是困在這局中之人,信與不信,看你們自己吧。」他頓了一頓,說道,「我覺得,十六年前,衡山問劍閣中鑽出來的蟲草花,是有人刻意豢養的……」

「這不可能……」

李墨染與蘇沐雨異口同聲。

「二位聽我說完……十六年前,衡山夜血,桂清閣先後調動了衡陽城左近成員共計一百三十六人——那時的桂清閣還是一支衛道士的軍隊。他們令行禁止,敢死、敢戰。一百三十六人活着回去的只有十四人,而且人人帶傷,回去之後不久也因為屍變而死。可他們帶回去的蟲草花種子,卻讓桂清閣的高層發生了嚴重的分歧——桂清閣與這種魔物作戰已經二百餘年,並非第一次見到這東西,又怎麼會因為蟲草花的種子而分道揚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種子本身是有問題的……」

「可是誰能在衡山豢養這些怪物,除非是……」

李墨染還沒有反應過來,蘇沐雨卻倒抽一口涼氣。

她們兩個女人,一個自幼生長在那裏,是掌門李輕舟的掌上明珠;一個是掌門的紅顏知己,江湖上有名的「瀟湘夜雨」。

李輕舟髮妻早亡,衡山諸位子弟幾乎將她當做掌門夫人看待,那座山對於她來說應該沒有秘密。

十六年前,她還年輕,多多少少能從枕邊人的身上感到一絲不安,這時回想起來,那也許就是隱秘和陰謀的味道。

那位琴劍雙絕的李掌門可能並非如他所展現出來的那樣是一位倜儻書生,在他那張溫潤外表之下,是不是也藏了些許不為外人道的野心!

「蘇姑娘猜到了?」沈遲見她的反應,也不再刻意打着啞謎——「不錯,那一夜裏,吞噬掉整個衡山的蟲草花,只怕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桂清閣二百四十年以身為盾,想要擋住那些地底的惡鬼,可是卻沒想到,一個旁支的江湖門派,卻以血肉為引,想要駕馭這妖魔!」

「可為什麼?父親那般閑雲野鶴一樣的人,為什麼會去追逐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就算參透了蟲草花的秘密,能夠駕馭它,對父親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李墨染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她比蘇姨想像得要冷靜的多。

此時的她好像整個人已經從十六年前那場詭異的血雨中回過了神,此時只是以冰涼的手壓住躁動的秘劍,銳利的目光對上沈遲那刻意表露出來的灑脫。

沈遲看了看杯中酒,緩緩吐出了又一個秘密:「十六年前,到場的除了桂清閣,可還有皇城司的人……」

支離破碎的真相終於被串聯出一條完整的線。

大宋皇城司,這個趙宋天家豢養的鷹犬、重重黑幕之後的猛獸,終於現身在這場潑天的賭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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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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