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放逐之影(8)

第九十八章 放逐之影(8)

沈遲晃了晃杯中酒,繼續道,「衡山這一夜之後,桂清閣避無可避地走向分裂,太多的細節我並不清楚,只知道大約是高層對這怪物的認識發生了分歧——他們中有人覺得,那來自地底盛開的蟲草花並非詛咒,而是武器與力量——那個東西只要運用得當就是一隻滅國之軍!」

「你們把那種瘋狂嗜血的東西當做武器?不怕他們反過來吃掉你們自己么?」

蘇沐雨閉上眼,想起那噩夢一樣的夜晚。

屍變是忽然之間發生的,他們甚至不知那如潮一樣的行屍是從哪裏出現。

衡山有限的巡夜弟子轉瞬間便被吞沒,他們被分食時發出的瀕死慘叫是衡山劍派收到的唯一警訓。

多年的殺手經歷,讓蘇沐雨從來睡得很輕。

片刻之後她便持劍守在了問劍閣前,問劍閣中是端坐撫琴的衡山掌門——李輕舟。

「都這時候了,還要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架子么?」

她記得當年的自己少見地失態,朝着那個男人大吼。那時候行屍如潮湧,而阻隔他們的不過只是問劍閣外一道單薄的院牆。

「不然還能如何?既造業因、必有業果……沐雨,我們註定走不出這個修羅場了。」李輕舟苦笑,試着撩撥了一下琴弦。

許多年後,即使那個男人的臉龐已經模糊,她也依然記得那男人琴音中的絕望——當時她只道是那位衡山掌門在屍潮面前絕望——可如今來看,他的絕望也許並非來自於那些地底鑽出來的惡鬼!

他早就知道這一切,甚至是親手釀成了這一切!

……

「吃掉?」沈遲輕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苦笑還是在諷刺,「黃巢之亂距今二百四十餘年,無數野心家妄想着參破這地底妖魔的秘密——我們若是在這裏退了,便是將這滅國之軍、末世之力拱手讓給別人……就好像你被扔到了角斗場上、場內的荊棘叢中有一柄劍,蘇姑娘,你會因為懼怕荊棘的刺痛,而不去搶那柄劍么?」

這一次,蘇沐雨盯着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回答:「我會先確認那荊棘有沒有毒……」

「蘇姑娘果然還是謹慎的……」沈遲訕訕地笑了一下,也不想和這兩個殺手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糾纏。「可面對這樣的力量時,並非所有人都會如姑娘一般思慮完全——尤其是男人們,你知道男人們的野心如同躁動的薪柴,一點點的星火就能點燃他們全部的野心!

而十六年前衡山帶回來的那些能夠被人工豢養的蟲草花種子,便是星火!」

「星火?」終於,一直沉默著的李墨染開口,她的聲音冷漠而沉靜,像是北地的落雪。

「不錯——就是星火!朝中的激進派,從中看到了擊滅遼金的野心!而桂清閣中亦有人看到了結束這場漫長戰爭的希望!」

沈遲說到這裏,站了起來,聲音也不免帶上了些許激昂的意思:「桂清閣說到底,還是秘術家族的傳承,他們以身為盾,除魔衛道二百四十年,一代代的前仆後繼、捨身赴死,就算不斷吸納新的血液進來,可總有人會疲憊、會絕望、會想要逃出這場宿命!而十六年前,因為那一株種子,終於看到了結束一切的希望!你們說,如果是你,難道不會拚死一搏,想要抓住那柄荊棘叢中的利劍!」

可李墨染絲毫沒有受到他情緒的感染,這位衡山劍派最後的遺孤幾乎是用漠然的聲音指出他邏輯中的漏洞:「十六年了——這樣的災禍還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結束漫長戰爭的希望?」

「李姑娘……」年輕書生不得不苦笑着面對這個問題,「我們只是桂清閣的陰影,瑟縮在那位偉大的夜閣主的目光之外,謹慎行事。」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索性將你們的想法與發現告訴那位夜閣主。你們終究不還是桂清閣中的人么?」蘇沐雨又問。

「三年的秘法戰爭,後遺症綿延良久,我們之所以叫做影閣,就是已經不寄希望於如今的桂清閣高層還能夠支持我們這些人的理想。」沈遲猶豫了一下,聲音也跟着低沉下來,「夜子語當年出鎮西夏,也是閣中年輕一輩中最英睿的人物,可就算這樣,收拾餘燼之後她也不敢再將這樣的事情放在明面上論。」

「為何不敢?」

「——因為她知道,就算吸納進來那樣多外部的力量,那些人也會在這樣的秘密前迷茫、分裂!人心就是無盡的貪婪,與其說告訴那些人我們有控制妖魔的力量,還不如讓妖魔成為末世的洪流——至少在一個無可抵抗的威脅面前,那些汲汲於權力的蠢貨不至於彼此舉刀相向!」

沈遲一氣說完,居然又坐下來開始小口小口地啜飲著酒。

他對面的兩個女人也沉得住氣,只是按劍而坐。

過了良久,終於,暖閣中傳來一聲悅耳的金鳴聲。

像是琴音、又像是劍歌。

李墨染還劍入鞘,輕輕嘆息一聲:「沈公子說得確實是個好故事,只可惜這世間最可笑的,便是聽着聽着自己就成了故事中人。說到底,是夜閣主不願意再去揭開十六年前的舊事,於是放了我二人一條生路,可桂清閣中終歸還有如你一樣的陰影鬼魅,想要我們二人性命。」

「李姑娘誤會了……我們不過是一群執迷於參破那地底妖魔的人,雖然不擇手段了一點,可——有些事情,只要目的純粹,又何必在乎手段的黑暗?」

沈遲面不改色,依然如同一位溫潤公子。

手無寸鐵、帶着笑意。

只是看着自己面前兩位握著利劍,也許還握着他生死的女人。

可從她們的眼中,他只看到了深深的疲憊。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墨染姑娘——」

再一次,他緩緩地開口:「你是衡山夜血的倖存者,也許並非是因為蘇姑娘的奮戰和你幸運——而是你本身或許就是這場災禍的解藥!」

「他們只跟我說,你是這十六年來第一位接觸那蟲草花並且還活了下來的人,你的身上也許藏着關於蟲草花的秘密!你是李輕舟唯一的女兒,他就算再怎麼瘋狂,也會在女兒的身上留下些許後路!」

白衣公子的目光炯炯,他直視着李墨染,琉璃色的光里透著一種叫做狂熱的東西。

「就憑那個我都記不清的記憶?就憑我說那幾滴血阻住了那些惡鬼似的怪物?」李墨染盯着他的眼睛,遲疑了一下,反問道,「你怎知我的血之於那些中毒的人不會是毒藥?」

那位白衣書生聽到這裏,卻是苦笑一聲,道:「毒藥、解藥,對於我們這些凡人來說又有什麼分別。夜子語已經往古北口去,說明局勢已經岌岌可危,那些地底的惡鬼終究會撕開北地的雄關要隘,向繁華汴梁露出它們的獠牙。而我們,只是希望在那之前,參破那個操控蟲草花的秘密!」

「竟然妄想着能控制那種妖魔?你們簡直是瘋子……」

李墨染不為所動,可沈遲卻愈發興奮和激動起來!

「為何不能?十六年前,蟲草花之所以失控盛開、肆虐一夜然後消失無蹤——兩位不會真覺得,僅憑着桂清閣百十號人再加上皇城司與衡陽府的廂軍,真的能將那駭人的妖魔絞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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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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