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關於橘子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雅間之中，又只剩下了二人，擺上果盤小菜小酒爐，不同於白天的大碗喝酒，秦少羽最喜歡這個時代的便是青梅煮燒酒。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馬不停的聲音：「羽哥兒，莊子里幾位大掌柜都到齊了。」
「請他們進來吧，」秦少羽朗聲說道。
季鸞兒的耳朵不著痕迹的抖了抖，但是沒有轉移注意力，因為她的目光正在審視著剛剛胡少偉掉落的兩卷墨寶上，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思索著些什麼。
不一會兒，三位衣著迥異的漢子說笑著走進了雅間，見到秦少羽后便不再說話。
季鸞兒抬頭看了一眼三人，只見左手邊那人身材短小，身穿白苗族服飾，半截小腿綁著布帶，一看就是長年在山地間跋涉之人，眉宇間流露著一抹愁容。。
右手邊那人身穿錦帽貂裘，臉上有凍瘡留下的痕迹，臉上露出笑呵呵的表情，
中間那人，西域打扮，具體哪個國家的服飾分不太清，但他走起路來有些羅圈腿，怕是終日在馬上生活。
秦少羽一改平日里嬉笑的狀態，變得有些嚴肅，不緊不慢的剝著手中的橘子，目光反覆審視著三人。
「羽哥兒......」中那人最先開口。
「三位終日在外為莊子的生計奔波，辛苦了，」秦少羽微微點頭，「胡少偉那小子不爭氣，非要我來挑大樑，我應下了，所以三位.......以後再做事情的時候，要收斂些了，我可不想他那樣好說話。」
「全憑少東家吩咐，」三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季鸞兒頗有興緻的看了看此時的秦少羽，發現他認證的樣子還是挺靠譜的。
「老許，先說說你，」秦少羽低頭剝著橘子，試圖把橘子皮完整的剝下來，身穿白苗服飾那人立刻躬身傾聽。
「屬地的茶園不要在肆意擴建了，把主要精力放在炒制工藝上，這幾年你們光顧著發財竟然放任工藝退步，甚至外泄，這事兒你難辭其咎！」
老許把頭垂的更低了，肉眼可見他的額頭上不斷地冒出豆大般的汗珠。
「給你一年時間，把出產的茶葉品質分級，三等茶葉朝南越國等地銷售，把價格給我打下來，全盤傾銷，只要能都住成本就好，二等茶葉茶葉向吐蕃兜售，記得要限量，那些個吃的肥頭大耳的苯教上師一個個都是大財主，一等茶不出售，只作為禮品送與極少量優秀客戶，記住了么！」
老許頓時眼前一亮，稱讚道：「少東家好計策，老許記住了。」
說罷，秦少羽掰開了橘子，遞給老許三瓣，「先前有點酸，有點苦，但回甘無窮，川滇這塊的攤子，你可要鎮住了。」
老許接過橘子，塞進嘴裡，點頭稱是：「我老許不會再糊塗了。」
秦少羽看著老許，微微點頭，然後看向錦帽貂裘那人：「老孫哪，聽說你納了三位高麗美妾，個個如花似玉？」
老孫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慌張，趕忙抱拳躬身：「回少東家，為了打開高麗的市場，必須和高麗當前的權臣貴族結交，我若不納他們送來的美人，他們不會信任我的。」
「不用解釋，這點情況我還是了解的，」秦少羽挪了挪屁股，讓自己做得更舒服些，「我只是想說，可以把眼光放得遠一些，雖然高麗國現在是權臣當道王室沒落，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有說得准，高麗王室中不會在出現一個人傑呢。」
老孫的神色明滅不定：「據我所知，高麗王室內部已經腐敗得很徹底，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人物了。」
「我記得當年高麗國曾遣一質子至長安求學，然而到了快該回去的年紀了，但聽說是連回國的盤纏都沒有，這不合適，」秦少羽遞給了老孫三瓣橘子，淡淡的說道，「有些果子熟了可就撈不著我們吃了，雖然酸澀了些，但是提神醒目，有奇效也說不定呢。」
「少東家的意思是......讓我做高麗的呂不韋？」老蘇接過橘子，眼睛微微的眯起來，一口吃下。
秦少羽撇了撇嘴：「具體怎麼操作我不管，每個月讓我知道事情的進度就可以......最後是你，老王。」
身穿西域服飾的老王已經做好了傾聽的準備：「少東家您說。」
「小布頁國的經營立刻放棄，向庫賽氏轉移，一定要趁小布頁國的戰亂還沒有燒到我們商隊頭上的時候完成轉移，」秦少羽嘆了一口氣，「記住了，小布頁國國主再怎麼挽留你也不要答應，他保護不了你。」
老王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一抹肉疼：「可是這麼多年的經營如此毀於一旦，太可惜了呀。」
「不，這次戰略轉移是為了保存咱們軍戶庄在西域的精英，同樣也是為了篩選和磨礪出與我們真正一心的人，」秦少羽冷靜地把剩下的半個橘子全部遞給了老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或許剩下的這一半，才是真正有分量的部分。」
老王的手明顯有些顫抖，但還是接過了那半個橘子，然後點著頭，慢慢吃下。
「三位掌柜周還有事情要忙，我就不留大家了，」秦少羽淡淡笑道，「記住今天這番滋味，來年，咱們盡量換換口味，去吧。」
三位掌柜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抱拳行禮，轉身離開。
季鸞兒對於秦少羽剝橘子的手法不怎麼在意，倒是對他分橘子的方式有些好奇：「你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把千里之外的生意布局給定下了？會不會有些草率啊？」
秦少羽呵呵一笑，檢出一顆新的橘子，又開始剝了起來：「你也來一顆？我剝給你吃。」
「你的意思是，熟與不熟，你心裡都知道？」季鸞兒托著下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秦少羽，「為什麼我感覺你做生意時候比平日里要順眼太多。」
「來，張嘴，啊~~」秦少羽把新剝好的橘子掰成小粒，一顆顆的給季鸞兒投喂，「你想多了，我跟他們說的事情，跟我手裡的橘子熟與不熟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湊巧。」
季鸞兒貝齒輕咬橘子，甘甜的橘肉在口中綻放出清新雙口的汁液，熟透了。
「好吧，故弄玄虛，」季鸞兒嘆了一口氣，「這就是你說的，有限的讓我見識到另一個部分的你？」
「循序漸進著來吧，」秦少羽聳聳肩，「一次讓你見識太多，容易讓你難以消化。」
「好吧，那你給我消化消化這兩篇策論吧，」季鸞兒把手中的兩卷墨寶攤開放在秦少羽面前，張嘴吃橘子的動作卻保持不變，「千萬不要告訴我這兩篇策論是你那好兄弟胡少偉所做。」
一聽到胡少偉三個字，秦少羽本來還算美麗的心情頓時又變得鬱悶起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溫酒，一飲而盡，然後開始審視眼前的兩篇策論。
「我當是什麼，」秦少羽接過胡少偉的策論，漫不經心的看了兩眼又丟在桌面上，「不過論河北鹽鐵和梁辰二國馬政罷了，有什麼稀奇的？」
「有什麼稀奇的？兩篇策論皆是針砭時弊，老成持國的上妙論言，」季鸞兒瞪大了眼睛看著秦少羽，「若非今日所見，我還以為這是當今內閣大臣所著！」
秦少羽淡然道：「莫要說笑了，這小子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這幾年我不在幽州，他分明惰於學業，這兩篇策論水準比之五年前毫無進步，而且主觀推測的部分太多，列舉的實例也都是一年前發生的，沒有什麼前瞻性，說是馬後炮策論還差不多。」
季鸞兒的嘴角微微的抖了抖，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兩篇策論收了起來，沒好氣的對秦少羽說：「你這兄弟絕非池中之物，我勸你以後少打他，不然以後等他發達了，小心他天天給你穿小鞋。」
「呵呵，」秦少羽臉頰微紅，但不妨礙他又剝下了一整張橘子皮，然後分了季鸞兒一半橘子，「我等著。」
季鸞兒再次感受著嘴裡的甘甜味道，整理了一下今天的所見所聞，然後搖搖頭道：「今日這半天的見聞，著實令小女子大開眼界，秦公子，你可真的是深藏不露的厲害啊，一邊瞞著將軍府和幽州軍的眼線，一邊還能做得這麼多大事......」
「過獎啦，」秦少羽自嘲的笑了笑，「論演戲，我可比不過你紅霜女俠。」
季鸞兒沒有在意秦少羽的編排，而是盯著秦少羽的雙目緩緩說了起來：
「剛剛那三位大掌柜來自天南地北，這是你直接掌控的嫡系力量，如果所料不差，外面那些已經瘋了的商業精英，也早晚會落入你的彀中。」
季鸞兒起身，看到秦少羽正在用鼓勵的目光看著自己，於是安坐下來繼續說道：
「讓我想想......
你這小龍撈酒樓看似是普通飯莊，但掌柜、護衛、小二無不是軍戶子弟，這分明是你給城南軍戶子弟謀的一份活計，而你的綠林笑、水泥、瓷器等產物就更不用多說，一旦開始銷售，那必定是......那個詞怎們說來著，對，壟斷；
還有就是胡少偉，我終於想起來了，前不久在幽州武學院中鬧得沸沸揚揚的舞弊案件，那名犯事的學子就是胡少偉！
我說怎麼這麼熟悉，他是幽州武學院的中唯一一個平民出身的工讀生，據說是這一代軍戶子弟的話事人，他出事的時間，就是你回幽州的前一天！
是你把他從大牢里撈出來的？他還心甘情願的讓你打？
你先前對那三個掌柜說，他不爭氣，非要你來挑大樑......意思是說......」
「你猜的對，」秦少羽點頭稱是，抬手抱拳一禮，「重新認識一下，武穆衛族當代話事人，秦少羽，見過河北道綠林十三舵總瓢把子。」
季鸞兒上下打量了秦少羽一番：「有趣，有趣，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
秦少羽翻了個身，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蒲團上：「我老爹是上一任的話事人，他要我做這一任的話事人，我不想做，所以打算培養胡少偉，但那小子竟然不領我的情，最後這擔子還是回到了我的身上，唉，我只是想老老實實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現在好了，被套牢了。」
「你現在就能做整個軍戶莊子乃至武穆衛族的主么？」季鸞兒迫不及待的問道。
「女俠，你想什麼呢？考察期有十年呢！」秦少羽的語氣明顯有些鬱悶的意思，「況且，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幽州一支武穆衛族。」
季鸞兒思索了一番，然後自嘲一笑：「也是，畢竟你才多大年紀。」
她此刻心中已經開始另一番思考，盤算著如果鎮北將軍府得到了武穆衛族的支持，那麼自己重新振興鎮北將軍府的誓言似乎就能夠儘快的實現了。
想到這裡，季鸞兒無比欣慰自己先前做出的決定，看著秦少羽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溫柔起來。
「紅霜，」秦少羽突然坐起身，很是認真的看向季鸞兒。
「我聽著呢，」季鸞兒臉色有些微紅，他不知道秦少羽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認真。
「我既不想和將軍府牽連太深，卻又想和將軍府有所合作，」秦少羽目光柔和，「你和我想要真正的在一起，就必須合力的演好一出大戲，讓將軍府認為我就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暴發戶，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我，把我定義成一個只是能利用給將軍府賺錢的小人物就好，紅霜，你明白么？」
季鸞兒看著秦少羽此時此刻無比誠懇的樣子，她故作惱怒的嘟起了嘴巴：
「像我這種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見到你這仲背負使命又身份神秘的少年公子，很難保證我不對你動歪心思，你就能確定我對你是真心的？」
沒等秦少羽回答，他美眸一晃，輕聲問道，「秦少羽，你是在試探我么？如果我今天有絲毫歹意，是不是就走不出這小龍撈了？」
秦少羽握住了季鸞兒手，另一隻手指著上天，說道：「紅霜，我可以起誓，如果今天我秦少羽有半句違心的話，就讓我......」
心中又是想笑又是想怒，最終，她露出一抹美美的笑容，伸出另一隻玉手按住了秦少羽的鼻尖：「豬頭，明白啦！將軍府那邊，我會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