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婚

第7章 離婚

勘測任務總算完工,隊里按例放起長假。全隊人馬說開拔就開拔,他們大都按照自己早已在心裏謀劃上百次的「重要安排」,去逐一落實假期的行程。

照理說,在這個假期,王開火最應該去看望小妹的雙親。但他心裏發虛,或者說,他根本就沒這個膽。因為,小妹是彝妹子。聽說,不負責的男人會被彝妹子的親人挑斷腳筋。於是,他借故自己要回家徵求父母意見,還未徵得小妹同意,便趕緊收拾好行囊,買了車票望老家奔來。

一路上,有玉象群奔的雪山,有奇偉的高峽深谷,有掛滿冰棍兒的農家小茅屋,有着霜發白的菜地,有封凍凝滯的水田……風光各各不同,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這已是隆冬的季節。儘管這一路地勢有極大的起落,但終歸比不過王開火那難以平復的內心。

是人都看得出來,翠花是愛自己的。頂着父母和哥嫂的壓力跟自己結婚生子,還照料自己的雙親,說來還真是不容易。要是真就跟她離婚,着實太缺德了點……想到這裏,王開火犯難了。

為啥她的父母和哥嫂就這麼不待見我呢?我哪一點配不上她?總不能讓他們小瞧了人!其實,自己在文家妮的問題上已經背叛過一次,這事難保不透風。一旦傳回去,人們會怎樣看自己?我還指望在那兒立足嗎?怨只怨世界上有一個翠花,是她讓自己背井離鄉,是她把自己變成了野人,如今連娃娃也教不成器,娃娃們遲早是作流氓痞子的命。不知從哪裏找來這一堆歪理邪說,使王開火找到了一絲安慰。

小妹就還不錯,大學生,有文化,有修養,被人家看上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份?真要同她成了婚,把她往老家一放,大義場肯定要來個八級地震,還有哪個龜兒膽敢看賤我?老子工人大老粗就還要配個大學生!想到這裏,王開火銜了截下嘴皮,心裏暗暗地發起狠來。

離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牽涉到兩個家族的人,鬧得不好,又得接受單位的政審。要是翠花能自願地配合,該有多好?她該不會傻到那個份上吧?有啥子辦法能牽着她的鼻子走呢?人都說,女人一動情,智商就為零。怎麼做才能打動翠花呢?要是能博得她的同情該有多好?王開火動起了歪腦筋。

那就說自己有病,不想拖累她?不行,翠花把自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要知自己病了,她絕對不會扔下不管的。說自己愛上別人了?她會同自己拚命。說她把娃娃禍害了?她說過那不全是她的責任……王開火絞盡腦汁終也找不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那就還是喬裝偵察一番再說下文,我就不信,她翠花這大半年不見男人,真就會規規矩矩做人。王開火打定了主意。

身邊的景物熟悉起來。王麻子那麼兒真不是個東西,成天價喝爛酒,都這天氣了,一對兒女還光着屁股拾牛糞;景懷仁那私娃子還在沒日沒夜地做豆腐,拿磨輾子壓豆子的時間肯定超過了壓他婆娘的工夫;馮老媽還是閑不住,都那把年紀了還就著盞油燈扎鞋底……

「嘿,王扁擔。嘿,王扁擔。」王開火招呼兩聲沒人應,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忙收了口。「還好,沒被人發現。」他暗自慶幸著。

「咋沒見着自己的家呢?」王開火明明看到兩家老鄰居的房子。自家的房子跟他們的本是連在一起的。但眼睛看見的,卻是在那兩家人的房子中間竟生生地缺了一塊,黑糊糊的,隱隱約約的似覺有一些斷牆立在那兒。

總不見自家房子的形狀,他感覺有點不解。

車在合作社的招待所剎住了。王開火下得車來,見招待所櫃枱里是一張生面孔,便急慌慌地走過去寫號入住。

第二天,恰好逢場。天空飄着細雨。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管老的少的,城裏的鄉下的,都拿腳往石子路上踩,地下的潮泥便就翻在路面上成了爛泥。城裏人就埋怨說,這些爛泥是鄉下人拿鞋底帶來的,每到屋門前總要狠命地頓上兩腳,抖掉鞋上的泥,以發泄心中的不滿。

大義場還沒奢侈到修建公廁的份上來,人們憋了屎尿便只得自行設法解決。因身上自帶有軟管,尿對於男人們來說並不難處理。他們只消將身子一背,照地邊或水溝或樹腳直截了當衝下去了事。遇着拉屎或是女人家,總還得找個隱蔽處,然後,慢條斯理地來番自我清理。

筆者並不是說大義場的人普遍智商低,但在當時,翠花家的茅廁設計的確是科學前衛的。

她家的茅廁是這樣設計的。在蹲位後邊的豬圈隔欄處,密密地釘上一排松節木。這樣,方便時便不至於讓豬兒來拱你那可愛的屁股——叫你無法展開你的意念來指揮體內物質的運動。蹲位下,弔掛一斜向後下方伸出的木板,只將你投放下來的東西接了,就著坡兒讓它自由滑行到木板的端點,再近距離地作自由落體運動。如此,就避免了像放深水炸彈一樣——從母體扔出,直奔液面,爾後「砰」地炸起一個水柱,直貫雲霄而來。然而,全大義場就沒得人照着這個樣兒做。人都是認貨的,趕場的便老愛往這個茅廁擠。而蹲位就只一個,這就讓翠花家的茅廁顯得格外地緊張。

翠花的兒女們早早地圍了一張八仙桌,各自攤開書本做起了作業。油布門簾不斷有人掀動,隨後,總不乏對兄妹仨的讚譽之詞。他們已見慣不怪,都懶得應聲。進來的人依次候着輪子,出來一個,就有人活像是前去領獎一樣急慌慌地跟着往裏邊鑽。進進出出的人多了,間或還有些個不相識的,反正家裏也沒啥可偷,便沒人去分辨個子丑寅卯來。

門簾掀動處,一頂灰色鴨舌帽擦著帘子伸進來,帽檐下是一副寬邊墨眼鏡。墨眼鏡正對了兄妹仨,半個臉就被迅速地捂住了,接着,匆匆忙忙地奔進裏屋。王得財有些詫異,家裏從來沒進過像這副打頭的人,但看過一陣,就仍像往常一樣不去多想。

大義場趕集逢過單號,也逢過雙號。據說,兩天一場地趕,經濟卻並未因此搞上去,便又逢起了「二五八」。小娃娃家不用去管,只覺得逢場天街上家裏到處都是人——熱鬧。每到這個時候,鄉下的親戚就在翠花家裏聚在一堆,與他們親如一家了。舅爺舅婆表叔表嬸表哥表弟堂姐堂弟們,從早到晚就在翠花家門前,或站或蹲或坐或跑,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和說不完的話。幾個長輩在翠花家中午用過便飯,大概是為證明自己吃得夠格的緣故,一吹就吹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牛皮。他們沒習慣在這裏用晚餐,只是習以為常地要把話題扯長點,再長一點,待集市完全散盡,才功成身退。

「清水,莫忙走。」娃娃們的舅婆把她男人叫住,「今天我老覺得眼皮子跳,這才想起上午有一個戴鴨舌帽的年輕人到翠花家來過,也沒見出來。莫不是個偷兒?」舅爺停了腳,頭也不回地說:「感情人家是上茅廁。莫大驚小怪的!」這說者無意,聽者就多了心。娃娃們的婆婆抬眼看了看舅婆,拿手搔了一下頭皮,便犯起嘀咕:「莫不是還藏在家裏邊?」舅爺轉身向兄妹仨指派了命令:「到各屋頭去看看,趁人多,也不怕他弄出個啥名堂。」

媽媽的房間沒得,婆婆的房間沒得,廚房和廁所也沒得,兄妹仨逐個地作了彙報。大家便相繼散去。

冬季的夜晚來得特別快。街上,最後的幾家擺攤的才把撐出房檐外的白蓬布收起,夜色便夾帶着隆重的寒氣蓋了下來,並越聚越多,你會發現夜是冷的,還相當扎人。

王得發劃了根火柴要去點燈。「熄了,熄了,煤油漲價了,你娃生怕沒人能看見你那醜樣子?」婆婆在裏屋鬧。王得發趕緊吹滅了火,見弟妹都在家,便編起了鬼故事……

「媽媽回來了!」聽見門口的腳步聲,王添翠第一個跳着鼓起了掌。「婆婆,開飯啰,媽媽回來了!」王得發再次划燃了火柴,一團火便在一個盛液體的玻璃藥瓶子上飄搖,濃濃的黑煙如同一根隨風輕舞的黑絲帶把光明與黑夜連在一起。「快點,媽,娃娃都餓成啥樣了。年底我們供銷社要盤點,以後回來得還要晚。二天不要等我。」翠花打着手電筒,急急地往廚房方向沖。

一碗麵條下肚,兩個兒子打起了嗝。翠花收拾碗筷進到廚房,兩婆媳便道起家長里短。說着說着,作婆婆的想起了當天發生的事。

「今天也怪,都在說屋頭進來個戴鴨舌帽的人,也沒人看到他出去。我們里裏外外都找遍了,還是不見人。你說這麼大個人出了門,怎麼連個鬼影子也沒見着?」「媽,說啥喲?怪嚇人的。」翠花着實嚇了一跳,「門背後找過嗎?」「找了的。」「豬圈裏呢?」「也找了的。反正全屋都尋遍了,肯定不在屋裏。」「那柜子裏,床底下呢?」「柜子那麼窄,怎麼也藏不下個大人。都啥時候了?人在床底下,那不凍死才怪?」婆婆很自信。翠花心上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廚房裏已收拾停當,翠花正往外走,卻見婆婆輕手輕腳地從外屋過來,把翠花堵了回去。「別吱聲,你睡那屋裏有名堂。我剛才走那兒過,聽見有咳嗽聲。今晚這屋裏肯定有賊。」婆婆神秘地說。「那要不要叫隔壁的龔鐵匠他們來一趟?」翠花有些着急。「不能叫。這一叫,別人還以為哪個在偷漢子呢!」「那咋辦?把那間屋鎖了,凍死他狗日的。」「也不能捱到明早上。天亮了,就黃泥巴滾到褲襠頭——不是屎也是屎啰。」「那怎麼得了?」翠花輕聲哭道。「叫上幾個娃娃,各人操傢伙,我就不信憑咱們幾個人還怕了他不成?」婆婆惡聲惡氣地低吼。

「砰咚」一聲巨響,婆婆一腳踢開媳婦的睡房。「我們曉得你在裏邊,聽到了就各人給老子滾出來,走人。不然的話,休怪老子手狠!」婆婆咬牙切齒慢句慢句地說着,手裏的菜刀在門框上「啪啪」作響。見裏邊沒有應聲,她朝掉在後邊的媳婦和孫子們招了招手。一隊人便提鋤頭拿扁擔地跟在婆婆身後衝進去。

兩盞挑了燈芯的油燈照了,屋裏已經大亮。那唯一的藏身處便是翠花的卧床下,但那兒確實沒得啥動靜。翠花仗着人多,大著膽子拿根扁擔往床底一陣亂捅。這招立馬見效,床下發出嘶啞的哀求聲:「別捅了,是我,是我,我是王開火……」聽見這既生疏又熟悉的聲音,大家一時六神無主。

婆婆拿燈探身往床底下照了,見王開火羞愧滿面地躲在床角,頓時就大哭着數落:「你這天殺的悖時兒子,早不早地就在屋頭藏起,受凍挨餓地,難不成還想把翠花捉姦在床?……」翠花見狀,把扁擔一扔,氣呼呼地摸黑到外屋坐下,嗝兒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

王開火半天才從床底下爬出,兩手捂著頭上的包塊,苦笑着對娃娃們講:「捉迷藏,捉迷藏。對,爸爸是在捉迷藏。」娃娃們面面相覷。當晚,王開火自是陪了一夜的小心,翠花心中的怒氣始終難以平復。

王開火的計劃徹底落空,他感到一籌莫展,但並不死心。

堂弟王軍到家裏看他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中午的光景。他很上心,這是從小看着長到大的人,便就藉著兩斤寡酒把一肚子苦水倒了出來。

「弟娃現在發達了?」「發哪門子喲?」王軍咂了一嘴皮子酒回話,「這年月就是賣人都難成氣候。」「莫球給老子裝窮,聽說你娃賣狗皮挖到金娃娃了?」「又在洗老子耳朵。你娃兒當石油工人安逸喲?」王軍閃著雙賊眼拿手抹嘴巴,「聽說,你們石油工人打井老打到人家的女娃子身上?」「狗日的半句話不離本行,沒一點正經。」「正經不正經,你王開火也莫資格說老子。你娃作的那檔子事以為哪個不曉得?」「啥子喲?」王開火假裝不知。「婆娘都找到單位去了,還要給老子裝糊塗?」王軍一語道破他的那樁醜事,語氣立馬和緩起來,「不過,話說轉來,男人家有三兩個女人也不稀奇。從古到今,一把茶壺都得有幾個杯子來接着。要是不解放,老子肯定是妻妾成群。」說這話時,王軍脖子一梗,臉上來了神光,語氣也重了許多,使得王開火也與他一道神往起來。

「哎,我現在被搞得焦頭爛額的。」想到自己同小妹的事還「八字沒得一撇」,王開火迷離著雙眼感到惆悵萬分。「為球個啥?」「還不球是那檔子爛事。」「是哪個屋的么女娃子嘛?」王軍一拍腦袋,拿手把小鬍子捋兩下,狡黠地伸兩下脖子問。「人家目樣兒也不差,正正經經的大學生,還蠻體貼人,哪像我屋頭那女人——三天沒得兩天好,還老愛跟你耍心眼子。」「你娃還有『兩把刷子』喲?老天爺咋就那麼不公道?也不體恤咱們這樣的硬漢子!就你娃娃那副熊樣都遍地開着花。早曉得,老子也去當他媽的石油工人。」王軍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人家是周瑜打黃蓋兩廂情願的。哪像你娃兒吃了五穀想六穀喲?」「你娃兒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好個吃了五穀想六穀,走哪兒都得挑最好的。啥子世道喲!」王軍大發感慨。「嘿,弟娃,為這檔子事,當哥的還正有一肚子苦水往外冒呢!」「說,你娃是不想要結髮妻子了?只要你娃說一聲,老子包管幫你用。」酒精在王軍身上發揮了作用,他眯縫著雙眼,搖頭晃腦地說。

「人家同另外一個女人好上了,這邊又沒法脫身,給老子想想辦法呀!要不然,老子這酒不就白給你喝了?」「老子向來是說話算數的,你這婆娘老子搞……搞定了。」王軍一仰臉,酒杯便又來了個底朝天。「你說嘛,離家這麼遠,有婆娘跟沒婆娘有啥兩樣?倒不如一路梨花,春色滿園。」王開火說着把頭埋在桌邊想心事。「吔,看不出……你娃兒還是個大胃王呢……」王軍打了個酒嗝,「來喝……喝……喝……」

幾杯燒酒下肚,兩人各自在自家屋裏一覺把太陽給睡到了西山。王軍隱約想起了白日的些許酒話,先以為酒話也就是屁話,說說就算了,但下細一想,他意識到這事並不簡單。於是,他兩口扒完了一大碗稀糊糊,嘴巴一抹,趕忙來到王開火家,把王開火約出了門。

兩人來到大柏丫,在一棵黃桷樹下收住腳。「嘿,你娃風風火火地把老子叫出來,為的就是來這兒喝山風嗦?」「喂,講點良心。山風能撐死你這條騷狗?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嘛。我只問你,白天說的那些是真話還是假話?」「啥話喲?」王開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呸,你不是給老子說,沒得法子離婚嗎?」「哦,你娃想到高招了?」王開火若有所悟地回答著。「那還不簡單。」說着,王軍便湊上前去嘰哩呱啦地咬了好一陣耳朵。王開火拿中指「咚」地一聲彈在王軍的前額,笑罵道:「雜種,想不到你還是你媽個『散眼子』?」

之後兩日,王開火提了禮品,分別上岳父母家和翠花兩個哥哥家去串門。前前後後不知賠了幾百個小心,接到幾百個忠告,事情才弄平順。於是,大家盡釋前嫌,相敬如賓,整個就是一個安定團結的大家庭。

翠花這回是掙足了面子,對丈夫的過錯便隻字不提,心想:通過這次的教訓,王開火定然會改頭換面,重新做人。自己的幸福日子便就有了盼頭。

王開火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往,就只有翠花伺候他的份,那簡直就是個大少爺的作派。而今,他主動給翠花洗頭,洗腳,剪趾甲,梳頭髮,有時,還要把漱口水打好,甚至連牙膏都要事先擠在牙刷上,讓翠花用個現成。夜晚的時光被營造得如同初婚,大天白日的他還總愛摟着翠花親個沒完,說是要找回失去的愛。翠花簡直被寵壞了,她在心裏說,知錯的男人是個寶。

一天,翠花回到家裏,見王開火獨自坐在後山竹林坡,一手抓着兩頁信紙,一手拍打着腦袋,神情極為沮喪,忙走了過去。王開火先是一驚,趕忙將手裏的信紙揉成一團,眼看就要扔到旁邊的水坑去。翠花覺得不對勁,便立馬制止:「搞啥名堂?你娃敢丟!拿過來看看。」翠花平攤著右手朝王開火擺了擺。

「看不得。」王開火苦苦哀求。「啥子看不得?老娘就要看看你娃又要耍個啥新花樣?」「看嘛,那先說好,看了不準生氣。其實還不就是以往的孽債?現在人家逼命來了。」王開火將信交給翠花,便捶胸頓足地嚎叫一氣。

翠花讀著信,王開火則在一旁嚷嚷開了:「石油工人又有啥大不了的?不要咱當,咱還不想當了。不同那妮子搞對像,人家就動起了上頭的人,說啥子——要把老子工作弄出脫。」

王開火乜斜了翠花一眼,抽了口煙,接着說:「翠花,咱現在石油工人的工資是漲了,活得確實有個人樣,但總不能為保這份工作去出賣你呀?只要你不嫌我,相信咱王開火幹什麼都是出色的。」

翠花的手和信一起抖顫起來,她手裏似乎拿着千斤重擔,這重擔似乎又通過視線扯得她兩眼發脹生痛,兩行淚水跟着就撲簌簌直往下淌。王開火見狀,忙用手幫翠花揩着眼淚,一邊拿話寬慰道:「我是不會依順她的。我就要我的翠花。為了你,叫我當牛做馬也心甘。」「說得倒輕巧,不要工作,娃娃是靠風吹大的?」翠花大叫一聲,哭着跑進了後門。

是夜,王開火照例盡心竭力地經營他們的愛情,翠花卻並不曾有過快感。最終,她使勁推開了他,低吼道:「你娃幾時才有個消停喲?都啥時候了,還跟個沒事人似的。各人給老娘說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王開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愛我老婆……這有啥子不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總會有法子的。」「你龜兒的法子就是把工作耍脫?」翠花見丈夫「冷水燙豬死不來氣」,一時性急,抓住對方的耳朵,使勁提了起來,「你娃沒了工作,這個家還能攪轉?今天,老娘給你長點記性——你娃要是沒得工作了,也就沒得這個家。」說完,把大半床鋪蓋裹了,面牆蒙頭大睡。

這樣一來,王開火一個凈身子便在床上擺着「大」字,如同小學生練習的字貼,床是字貼的字框,只是「大」字沒擺正位置。王開火乾脆一屁股坐着,胡亂套了件衣服,點了桿煙,顯得很煩燥。他一連抽了三隻煙,突然想起了什麼,趕忙去推翠花。

「啥子事?說嘛。你以為我真就睡得着嗎?」「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說來聽聽。」「我只是說說啊,不行就再找別的辦法,只是你不要生氣。」「說嘛,只要能擺平這事,我是不會生氣的。我壓根就生不來氣,我投胎作人,就是準備讓你欺負的。」「那我就說了哈?」「說嘛,莫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我是想,我們倆來個假離婚,然後,同文家妮耍朋友,再有意跟她鬧矛盾。到時候鬧崩了,人家就不會來纏我了。」「吔,你娃腦瓜子還轉得快呢!想依著這個事兒順便打點野食嗦?多好的主意喲!老娘曉得你娃那點花花腸子。」「現在是想辦法解決問題,莫球在這裏南竄北跳地胡亂扯。」王開火一臉誠懇。

兩人於是各懷心事,靜靜地躺在床上,思謀著對策。過了好一陣,翠花轉過臉,對王開火說:「我想了的,你娃那點子還行,只是不要張著嘴巴到處亂吃,當心吃壞肚皮。」

夫婦兩趕在年前悄悄辦理了離婚手續。王開火借故隊里有任務,急慌慌帶了離婚證明,望西昌奪路狂奔而去。

X實在無法接受Y的作法。翠花這樣的好人長期遭受感情的折磨,她確實看不下去了。正好,牧業集團要召開科技大會,X和Y都在受邀之列。X決定如實將情況反映上去,聽聽大家的意見。

兩位專家按時來到格子屋,坐進了窩窩椅;兩副頭套分別將各自的大腦包嚴實。「嘀」的一聲響,他們的思想便脫離了身體,迅即來到一個周遭皆被遮罩嚴實的圓形會議室。

室內地板上立起31道光柱,每一道光柱就是一名參會成員的影像。也就是說,共有31位成員到場。會議議程:首先,開展諸子百家談;其次,進行自由辯論;最後,總結表彰。規定:一是每位與會成員均得發表自己的見解;二是發言先後由俄羅斯轉盤決定下一個發言人;三是辯論不得有相互攻擊和指責的言語;四是獲獎者從與會成員中產生;五是獲獎與否由與會成員現場認可點數決定。獎項設置:只設立一個獎項;獲獎作品將在牧業集團內部發表,同時,獎勵獲獎者新辟牧場的權利,並為其選中的科研項目提供足額資金。

X發言的標題是:用愉快的方式振興牧業的發展。她舉了一個來自人類牧場的例子。她說,現今的人類正設法使牧場的動物快樂起來。他們已經意識到,直接地宰殺會引起動物們的恐慌,進而使動物體內產生一種有毒有害的抗體。於是,他們給動物放音樂,組織動物們搞遊戲,然後,在動物們沉醉的過程中,引導動物各自去一個僻靜的地方,結束它們的生命。此法,有效保證了產品的質量,並成功激發了動物們的成長熱情。這來自地球牧場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接着,她談到了自己正在着手的課題。

然而,在地球,在這個水草豐美、沃野千里的牧場,災害頻發,戰亂不斷,人們幾度面臨滅種的危險。為什麼牧場繁殖率長期低下?那是因為,人類還不具備能夠大量繁殖的生存條件。為什麼我們有大量的產品沒有接受充分的日照而被宣佈為不合格?那是因為,許多人還沒到出欄時間便就早早地死亡。請大家把目光投向印度洋和太平洋。這一帶的人類正在旺盛地繁殖。我們不應局限於他們的生殖力,更應注重他們的快樂成長。接下來,她將話題引入到自己具體的項目研究上。

我正着手對人類情感的研究。雖是一類低賤的生命,但人類的確是充滿了智慧。他們多以情感為紐帶進行族群發展,並以情感為紐帶建立信任,不斷強化族群之間的聯繫。從對王氏一脈的觀察中發現,情感正在左右人們的取捨,決定人們的軌跡,影響人們的喜樂。他們由此製造出「愛」這一種高深莫測的東西來。請問各位,愛是個什麼東西?它不是拿來吃的,也不是拿來看的,更不是拿來玩的,它是一種無形的快樂的力量。有了它,生命才得以延續;有了它,人類才得以發展;有了它,牧業才得以興旺……

毫無懸念,X的發言以最高認可點數獲了獎。牧業集團主席當場作了表彰,並就王氏一脈的發展給予了一些提示。他策略地告誡X:「你放棄另闢牧場,我不反對,但不要太過顧念個別小人物的生命。當斷不斷,必受其亂。」X意識到,Y的作法並沒有受到批評,為此,她也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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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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