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的東西

死去的人側躺在地上，雲綺月就那樣沒什麼情緒地看著，不知為何，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起了原主曾經的生活。

嬴尋止不知何時回來了，站在她身後默默望著。

「姐姐……」嬴尋止小心翼翼地扯扯雲綺月的衣袖，「你沒事嗎？」

「沒事。」雲綺月輕聲答道。她可不是原主。那個前世的雲綺月自小天賦卓然，又怎麼會有事？

可是原主呢？遭受了多少虐待，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子，儘管飽受欺辱、身不由己，也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夜以繼日地研究草藥，渴望著有一天能夠得到自由、得到尊重地活著。可是世事不如她所願，身邊的豺狼虎豹最終讓她命喪亂葬崗。

嬴定址默然半晌，然後用一種不容抗拒地力氣按住她，踮起腳，拿衣袖輕輕拂過她的臉，語氣極為認真：「從今往後，我會保護姐姐的。」

少年低連著眼，極其認真地為雲綺月擦拭著面頰和眼瞼。月光朦朧，星光閃爍，為小小的少年鍍上一層溫柔的光。綉著繁複花紋的黑色的衣袖被水漬染得顏色更深。

她哭了？

雲綺月愕然。

是原主嗎？那個十五歲、本該幸福生活著的女孩子，殘留的靈魂，正在無聲地、放肆地哭泣著。

雲綺月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拍拍嬴尋止的頭，露出一個笑來：「尋止，真的沒事的。你何時來的？」

儘管世道紛雜，可她不想讓小孩子看到那些血腥的東西。

嬴尋止搖搖頭，不答反問：「我來晚了，姐姐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雲綺月怕孩子傷心，因此很是配合：「是什麼？」

少年又湊近一些，聲音更低了些：「聽說叫什麼北疆雪靈參，姐姐，這麼大個鬼地方，我唯一看得上的就是這個了。」

「……你偷的？」雲綺月輕嘆了一口氣，帶著少年往清水居走，問道。

嬴尋止理直氣壯：「對。他們這麼對姐姐你，我就是燒光了這地方也說得過去，更何況拿他一株參？」

他不傻。單是那個囂張跋扈的丫鬟、單是雲綺月身孤影單出現在城郊亂葬崗，就足以讓他猜到一切。這些還只是他看到的，他看不到的又有多少呢？

雲綺月微愣，然後笑笑：「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他們欠我的，光用這些還可不夠。不過尋止，下次別做這種事了，我不喜歡用他們的東西。但是這東西，倒應該是我的。你可知為何？」

嬴尋止搖頭。

雲綺月便開始給他講北疆雪靈參的來歷。

東源位於靈野大陸的東邊，而北疆位於北朔國之北，傳說是一小部分魔族的聚居地。

北疆雪靈參長在極寒的魔族之地，不知怎的就從魔族手裡去了北朔的皇宮。

多年前北朔侵犯東源，正是季承軒平定了邊疆。北朔投降之時將這北疆雪靈參奉上，東源皇帝念在季承軒勞苦功高，便賞賜給了他。

季承軒自小敬重自家姊姊季嫣，轉手就把東西給季嫣當了嫁妝。然而季嫣沒多久后就因難產去世，這雪靈參就留在了雲家，被雲家堂而皇之地當成了自己的東西。可要真說起來，按照東源習俗，就算季嫣嫁來了雲家，這北疆雪靈參，也應當是季嫣的子女的東西、雲綺月的東西才對。

因此雲綺月才說，北疆雪靈參倒應該是她的。

正說完，就到了清水居。

雲綺月從柜子里翻出兩床尚算乾淨厚實的棉被。如今的氣候雖說已經入了春，卻還是有幾分寒涼，特別是夜裡。

「尋止，不要著涼。」她微笑，在黑夜裡有種溫柔至極的美。

嬴尋止的心臟似乎漏跳一拍。

他怔怔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這是種什麼感覺？心口似乎有絲絲水流，叫囂著沖向四肢百骸。多少年了，他居然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嬴尋止偏過頭，耳根發紅，把雪靈參交給雲綺月。

這株參通體雪白，在黑夜中發出淡淡的瑩藍色光芒，讓人內心感到無比平靜澄澈。雲綺月看著，卻突然生出一股悲涼來。

那是個狼煙四起、各方勢力鹿逐天下的年代。當年季家有女，姝顏月貌，端莊高雅，名動天下。聽說，雲生海和季嫣的婚禮，無比盛大，四大國其餘三國皆派使臣前往觀禮，無數世家子弟、天才少年為心頭白月光的出嫁傷透了心。

誰知後來，現實終究不是故事，結局不幸福也不美好，唯留紅顏化作泥下白骨，在回憶里令人嘆息一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尋止見雲綺月出神，並不多問，只是乖乖地幫雲綺月鋪好了床，抱著被子去了側屋。

他剛一出門，華影就有些激動地對雲綺月道：「月，我原本擔心用往生池的力量只能化去你體內的毒、幫你重鑄丹田，卻不能保證新的丹田支撐起你靈脈里澎湃的靈力，可有了這東西，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那看來，尋止幫了我一個大忙。」雲綺月眼神微動，目光是少有的溫柔，「華影，現在就幫我重鑄丹田吧。」

能在瞬間感受到雪靈參的力量，悄無聲息地潛入雲家家主的暗室，在重重機關之下毫髮無傷地取走雲家至寶。她倒是撿了個厲害的小怪物啊。

心神微動之間，雲綺月重新進入了蛇鐲。白髮藍眸的男人這一次站在屏障之外，含著笑望著她。銀白色的發為他的容顏增添了幾分魅惑。

又純又欲。

「月，你來了。」嗓音透明澄凈，似在人心間吹過一陣風。

他走過來，接過雲綺月手中的雪靈參，手中升起藍色的火焰，緩緩將它融化，滴入往生池。

乳白色的汁液一入池，竟就那樣散開去，直至毫無蹤跡、再也難以尋到。

「往生池，重鑄、修復即為往生……」男人口中低喃道，像是咒語。他回頭，看向雲綺月，目光溫柔似水：「月，我希望你，鳳凰涅槃，重獲新生。」

鳳凰涅槃，重獲新生。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祝福。

雲綺月微微挑眉：「好。」她頓了頓，又道：「華影，你是不是，該迴避一下？」

華影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雲綺月是什麼意思，頓時滿臉通紅，耳朵尖似是要滴血，羞得語無倫次：「我、我不是……我沒有……」說著又覺得解釋不清，乾脆轉身逃似的奔回小竹屋。

真可愛。

可是這也說明，華影在這蛇鐲里，待了太久太久，孑然一身，與旁人沒有任何交流，以至於一點常識都沒有。

雲綺月微笑著輕輕嘆氣，緩緩褪去衣物，一點一點地沉入池中。

遠在北方的某處，黑暗的地宮裡，昏沉的燭火搖搖晃晃，映出四周岩壁上的點點暗色，像是鮮血畫出的梅花，妖艷綻放在黑夜裡，透出詭異蠱惑之感。

裹著一身黑袍的白髮老人「噗嗤——」吐出一口血來。他攥緊了衣擺，手指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外頭包了層紙似的皮膚，青筋凸起，扭曲得像是死去的樹枝。

「雪靈參……」他惡狠狠地低笑出聲，「看來又得多剖一個人的心肝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