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內外之別

第一章 內外之別

數年以後的「神針門」內院,今天是端午學塾放假。「聶歡,站住!」一群孩子在追逐著一個男孩,那男孩在樹叢和花圃之間,東一繞,西一拐的躲避著孩子們的抓捕。每當要被抓住,男孩總是能變向甩掉他們,追在前面的聶英、聶雄是這群孩子裏,年齡最大的雙胞胎兄弟,眼看就要跑到學塾。一個七八歲頭扎雙丫,身穿翠綠色高腰襦裙的小女孩,越過聶英、聶雄,一把抓住那個男孩。男孩還想掙扎,小女孩腳下一勾,雙手順勢一推,男孩一個跟斗摔出去,半天爬不起來。

那男孩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只是現在額頭腫起老大的一個包,並且左手好像也斷了在來回的晃蕩。

聶歡疼得臉色發白,冷汗直流。聶英、聶雄,傻傻的看着聶歡來回的晃蕩的手臂,掛着的兩條鼻涕也忘了呼進去了。女孩見自己闖了大禍,小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了。不知那個小孩喊了一聲:「好像手臂斷了!」小女孩聽到這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彷彿那斷手的是她。眾小孩嚇得鳥獸散,跑了個無影無蹤。聶歡忍着疼痛,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慢慢轉過身一瘸一拐的朝學塾走去,小女孩獃獃的看着聶歡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裏。

聶歡自打有記憶開始就在學塾,和先生在一起。女孩叫聶玉蓮母親是「神針門」的現任掌門,聶英、聶雄的母親是現任掌門的師姐。學塾里除了自己,其餘都是內門弟子的孩子。他們平時除了在學塾讀書,還要練武,唯獨自己例外。兩天前沒人之時,先生開始教自己打坐,睡覺的功夫,約好今天午後去學塾找他。

今天放假聶英、聶雄他們玩瘋了,拉着聶歡不放,眼看到時間了,聶歡只能甩開他們去學塾,這才有聶英、聶雄他們在後面追趕。

聶歡到了學塾門前用右手整了整衣服,輕輕的敲了敲先生的房門。裏面傳出先生低沉的聲音:「進來,門沒關。」聶歡推門進去,反身輕輕將門關上。一個四十左右皮膚黝黑,長相清瘦,長著山羊鬍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書。看見聶歡進去,抬頭望了他一眼說:「和人打架了?」聶歡搖了搖頭說:「沒有,不小心摔了一跤。」先生嘆了口氣,讓聶歡坐在椅子上,仔細檢查了一遍脫臼的手臂,雙手抓住手臂兩端,很熟練的一拉一擰幫他復了位。輕輕撫了撫聶歡的頭說:「好在沒有傷著骨頭,注意左手不要用力,休養一些日子就好了。」聶歡「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先生問道:「昨天教你的口訣背的怎麼樣了?」聶歡很快從頭到尾,一字不差背了一遍1「內功之傳,脈胳甚真。前任后督,行氣滾滾。井池雙穴,發勁循循。千變萬化,不離其本;得其奧妙,方嘆無垠。龜尾升氣,丹田練神。氣下於海,光聚天心。……」先生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說道:「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如此晦澀難懂的經文,短時間內你僅憑死記硬背,便能一字不差,可謂是過目不忘,現在你不能理解,將來或許對你有用。」說完讓聶歡盤膝坐在塌上,頭端頸直,眼垂簾,口輕閉,舌尖輕觸上顎,摸着他身上的穴道,向他解釋何為「前任后督……井池雙穴」把身上的奇經八脈一一點給他看。

當晚月過中天,在徐先生和聶歡居住的院內,出現了一個灰衣人。那人站在聶歡的門前,聽了聽房內動靜,用手貼在門上,輕輕的往旁邊一劃一推,門竟然開了。原來那灰衣人用內力吸住門栓,往旁邊移開。黑暗中那人徑直走到床前,藉著月光低頭看着熟睡中的聶歡,額頭上的傷痕還在,睡夢中聶歡嘴有時還作吸允狀,那人痴痴的看着,把聶歡伸出來的手輕輕的放回被子裏。差不多四更了才閃身出了房間,用手掌吸住門栓,把門關好出了院牆消失不見。徐先生站在窗前,在窗縫裏看着灰衣人離開了院子,嘆了口氣回到床上盤膝而坐,五心向天打坐入定。

第二天聶歡剛到學塾,一個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已在等他:「聶歡!」聶歡一看是聶玉蝶,小女孩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遞給了聶歡問道:「你的手臂沒事吧?」聶歡說道:「沒事,只是脫臼了。」小女孩低垂着眼說:「昨天……我也跑了,回去娘親說我了,說我應該扶你起來。」聶歡大度道:「昨天的事原本就和你無關,不用放在心上。」小女孩見聶歡不怪她,很高興說道:「這是桂花糕,娘親讓我帶來的你嘗嘗,很好吃的。」

兩人說話間聶玉蓮進來了,後面跟着那對兄弟。聶玉蓮說道:「哼!一個男生拿女生的東西,不害臊。」聶玉蝶有些怕她,低着頭哆著嘴走開了。

聶歡也不答應聶玉蓮,對聶玉蝶說道:「謝謝你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聶歡說的並不是奉承話,他從小粗茶淡飯,經常是鹹菜和蘿蔔條,難得聶鳳嬌有時帶些零食來。像桂花糕之類的,只有到過年才吃得到。小女孩聽聶歡說謝謝她,開心的笑了,臉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聶玉蓮見聶歡不理睬他,想要發作,但對昨天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虛,心想:「看在他沒有告狀的份上,放過他吧。哼!總有一天讓你輸得服服帖帖的。」

今天徐先生讓大家背誦《論語》學而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人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大家跟着先生搖頭晃腦的在讀,突然傳出了「唧唧,唧唧……」的叫聲,蓋過了大家的讀書聲。

學塾里頓時炸了鍋「是蟈蟈!蟈蟈叫。」徐先生走到那兄弟倆身邊,兩兄弟乖乖的拿出一個小籠子,裏面的山青蟈蟈正叫的起勁。兄弟倆知道又創禍了,今天這頓板子是逃不了了。

學生們在下面,看着那兩兄弟哭哭啼啼的走上去,先生還沒打,兩人已哭的鼻子裏冒泡了,兩人邊哭邊說:「先生打輕一點!」。

這兄弟兩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徐先生。以前的多位先生都是給這兩個活寶氣走的,先生剛來,兩人課上也調皮搗亂。以前的先生顧慮他們的母親,不敢真的下手重罰,新來的先生完全不管這些,第一天就一頓戒尺,打得二人吃飯筷子也拿不了。這就叫「人怕凶,鬼怕惡」兩兄弟從此收斂了許多。

先生一頓板子下去,兩人殺豬一般的嚎啕大哭,這兄弟倆今天免不了又要受罰抄書了。

那兩兄弟回家已很晚了,徐先生回房,見桌上碟子內放着幾塊桂花糕,會心的笑了笑。看着聶歡緊閉的房門,知道他在幹什麼,這孩子從來就不用自己擔心。

晚飯後聶歡一人在屋內,微閉雙目,安然入靜,不思,不看,不聽,不動,舌抵上顎,五心向天,意守丹田。用意識假想丹田有一股熱氣,由丹田下行,循小腹,抵臍下四寸中極穴,經會陰,過穀道至尾閭,沿脊棘突中上行,到達頭頂百會穴,再下顏面,過喉,由胸腹正中線入丹田中。沿任、督二脈循環一周,便是一個小周天,連續運行三十六周天。呼吸由緩慢細柔逐漸深長,若有若無,一似龜息。

就這樣學塾無人之時,或是夜深人靜時候,徐先生就教他打坐、運氣、認穴,初學者往往雜念紛紜,時滅時起,好在聶歡年少,又在這清冷孤僻之地,反而少了許多的麻煩和念想,才能不急不噪,順序漸進。

學到後面內容越來越難,好在聶歡天資聰穎一學即會。

時間過得很快,聶歡暗地裏跟徐先生已學了兩年。奇經八脈,運氣打坐,都學會了。這一年年底,聶三娘來學塾對徐先生說:「徐夫子,過了年你讓小歡子搬出去吧。」徐先生趕緊問道:「三娘,孩子還小,是誰讓他出去的?」聶三娘撇撇嘴說:「夫子,不該問的別問,教你的書就行,總之開年就讓他搬到外面去。」說完趾高氣揚的走了。

剛過了年聶三娘便來了學館,讓聶歡收拾行李,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聶歡說道:「娃兒大了,要自己養活自己了,三娘在外面給你謀了份差使,吃過午飯便來接你。」

午後,聶歡默默的打好行李,等聶三娘派人來接他。此時響起了敲門聲,聶歡打開門,見是先生,手裏拿了個小布包站在門口,趕緊的給先生請了安。徐先生進房來,見聶歡打好的行李——一個小小的鋪蓋卷。有些傷感的說:「你小小年紀便要出去謀生,內門年紀比你大的弟子多的是……唉!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我師生一場,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這裏有兩本書,是為師的一個好友無意中得來,如今轉贈與你,望你好好珍惜!」

聶歡接過先生的包袱,入手很沉,說道:「先生請放心,學生一定謹記先生的教誨不敢忘記。」徐先生拉着聶歡的手,輕聲說道:「內有經書一冊據說有天大秘密,我那友人交與我近十年,老夫也茫然無頭緒,你或許有緣能有所發現。」

聶歡剛想打開包袱,先生輕輕「噓!」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有人來了,待無人之時再看。」果真,不一會聶三娘的大嗓門在院門外響起「聶歡!四奶奶來了你還不出來。」先生聽到四奶奶來了臉色變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走廊上已出現一個,身穿嫩黃色翻領窄袖衫襦,下穿長裙,頭扎高椎髻身材苗條,長相甜美的女子。和一個體型有她兩倍之大,身穿青色衫襦,下穿灰色長裙的的婦女走了進來。那苗條女子是神針門下四弟子聶鳳嬌,那胖的自然是聶三娘。徐先生低着頭經過二人身邊打了個招呼「四姑娘好!」

「夫子好!」。

聶歡聽得是四姨來了趕緊跑了出來,在神針門內除了徐夫子,就是這個四姨對他好。有時來看他會帶一些糖豆、炒栗子之類的零食點心。

聶鳳嬌疼愛的摸著薛歡的頭「又長高了,你娘……」旁邊聶三娘咳了聲,聶歡詢問道「四姨認識我娘嗎?」聶鳳嬌自知失言沒接聶歡的話,自顧自地說着「四姨今天來送你去『王記』,這是你喜歡的米花糖,牛肉乾,丁丁糖」。

聶歡雖然年剛幼學,小小年紀,有着與實際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他見四姨沒接他話便不再問,拿起行李說道:「四姨咱們走吧!」聶鳳嬌轉身對聶三娘道:「三娘你幫歡兒拿。」聶三娘平時在外門權力很大,不過碰到類似聶鳳嬌這樣掌門的師妹,也只有點頭哈腰的份,立馬乖巧的從聶歡手中將行李接下說道:「你這個么兒,這個包包卷你怎麼拿得動呢!還是三娘來幫你拿吧。」聶歡也不推辭說道:「謝謝三娘!」

聶鳳嬌帶着薛歡出了角門來到街上,聶三娘拿着鋪蓋在後面跟着。穿過幾個巷子走過兩條街在一個拐角,一個獨門的店鋪,門口的招牌寫着「王記」兩字,被風吹的來回晃蕩著。這是一間豆腐作坊,只是鋪面比較偏僻,門臉看上去也比較老舊。但卻是個三進間的店鋪,前面為店,中間是作坊和柴房,最後一進是店主和夫人的住房。

「王胖子!快出來幫老娘拿行李。」聶三娘在這裏是有絕對的權威,話音剛落就從裏面跑出一個滿臉堆笑的漢子「三娘,那勞煩您親自來,捎個信我去接就是了。」「別廢話,把行李拿進去。」胖胖的漢子轉眼看見站在旁邊的聶鳳嬌,趕緊上前作揖「四姑奶奶也來了,小店真是蓬蓽生輝,趕緊裏面請!」一邊接過聶三娘的行李一邊朝裏面喊:「賊婆娘還不出來,四姑奶奶來了。大牛…大牛…」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個黑黑的小子從裏面跑了出來。

那女的頗有幾分姿色,見到聶鳳嬌和聶三娘眉目含笑趕緊說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四奶奶和總管奶奶給吹來了,何賽花給兩位奶奶請安了!」聶三娘平時最煩她,看見她風吹楊柳般的身段,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火。板着臉說:「別那麼多廢話,趕緊的把行李搬進去。」何賽花也不生氣,對那黑黑的小子說:「大牛!快把小哥子的行李搬進去」。

王胖子把聶鳳嬌讓進屋,趕緊吩咐媳婦泡茶。聶鳳嬌說道:「不用忙了,我今天是特意送歡兒來的。從今往後歡兒就在你這裏學徒,不許欺負他,以後我會常來的。」

王胖子滿口的「不敢!不敢!」心裏卻想:「感情來了個小祖宗。」那何賽花七竅玲瓏心,知道這孩子和四小姐關係肯定不一般,趕緊說:「誰家的孩子長得這麼俊!疼愛還來不及,怎麼捨得責罰!」聶鳳嬌轉身握著薛歡的手:「好孩子,以後四姨會常來看你。也許……這種生活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聶歡第一次看到四姨的眼裏泛著淚光,在他印象中聶三娘這麼厲害的人,見到四姨都服服帖帖的。「四姨你回去吧,我會聽話的。」說完聶歡跟隨那個長得黑黑的男孩進了二間,天井裏擺放着做豆腐的大缸、大鍋、木框,還有一扇大石磨,用丁字架連着,估計得兩個人才能推得動。那男孩雖然黑,卻虎頭虎腦的,比聶歡高了一頭不止,身上的棉襖雖然看上去有七八成新,卻不合身,手腕、腳腕都露一大截,好像是兩三年以前的衣服,腳上的鞋子前面也踢破了。

聶歡問道:「大牛哥,你真的名字就叫大牛嗎?」黑小子點點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麼,掌柜的叫我大牛,我就叫大牛,因為我力氣大,飯量大。」以前大牛隻有一個人,現在有人來作伴了,所以看到聶歡非常高興。

大牛把聶歡領進柴房,裏面凌亂不堪,堆著一些破桌椅、板凳,還有一些劈好的乾柴,靠南面窗戶下有堆乾草,乾草上胡亂堆著一條已看不出本色的被子,有幾個地方破了露出了裏面的棉絮。大牛很興奮對聶歡說:「以後你就睡我旁邊,兩個人暖和。」聶歡四面打量了一下,把被褥搬到少了條腿的桌旁,把那堆乾草翻下重新鋪平,大牛在一旁趕緊上來幫忙,兩個小孩剛把草堆翻好。外面就傳來王胖子的聲音「大牛…大牛,快去幹活。」大牛趕緊應了,輕聲對聶歡說:「我先出去幹活,你有事再叫我。」說完轉身出了柴房,聶歡把鋪蓋打開,把被褥在乾草堆上鋪平。再找木棍把那張少了條腿的破桌子修好,又七拼八湊的修了兩條板凳。

大牛看聶歡進進出出的,一會兒掃把、一會兒水桶,忙的不亦樂乎。接近天黑大牛才將活幹完,叫上聶歡一起去吃飯,王胖子和和何賽花已經吃完回後院了,兩人將桌上的冷盤就著剩飯吃了,把灶上的火滅了,把碗清了,才提了油燈回柴房。

大牛一進柴房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這還是那個自己住了將近四五年的柴房嗎?房樑上的蛛網都已不見,原本凌亂堆放的破傢具都已歸整,空出的地方擺着一張修好的桌子、和兩條板凳,鋪床的草堆被碼的整整齊齊,上面鋪着已洗得發白的床單。

聶歡把油燈放在桌上說:「大牛哥,趕明有空咱們把破了的窗戶紙換一下,這樣冬天就暖和了」大牛連口應承「好,好……」脫了鞋一下子蹦到鋪上,手腳撐開成一個大字,聶歡也跟着跳上去,兩小孩在鋪上翻筋斗,嘻嘻、打鬧。

外面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大牛說「快睡覺一更天了,三更就要起來了。」聶歡應了,讓大牛先睡,不一會大牛便鼾聲大起。聶歡拿出先生給的包裹來到桌旁,在燈下打開。裏面還用白色的綢緞包着,打開綢緞,在最上面是一塊白玉鏤空雕刻的玉佩,一隻喜鵲口銜桂枝,扭頭向左,下面露出一封信,一本書和一個捲軸。

聶歡拆開書信,是先生的筆跡,信中告訴聶歡自己受人所託,把保管了近十年的兩件寶物交與你,一本是由天蠶絲所制的絹本手抄《金剛經》,捲軸為唐代張旭的《古詩四帖》。《金剛經》內有天大的秘密,自己十年來苦心鑽研都沒有發現,望聶歡能有所收穫。

聶歡把書信反覆看了兩遍然後放在燈上燒了,拿起那本《金剛經》入手很沉,封面寫《金剛經》三字,筆力雄勁、剛柔拙巧。翻開書頁在昏暗的油燈下發出耀眼的金光,原來裏面夾着金葉子,數一數有十多張,差不多值三四百兩銀子,怪不得那麼沉。三四百兩銀子,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一個正四品從三品的大員,一年俸祿才四百兩銀子。聶歡想了想,所謂的天大秘密,應該和這金子沒關係。放下經書打開那捲軸,是張旭的《古詩四帖》通篇氣勢磅礴,奔放縱逸,精彩絕倫。

聶歡知道這兩件東西的珍貴,不敢怠慢。仍舊重新包好放在草鋪下面,把燈吹滅了坐在草鋪上,五心向天練先生教他的打坐功夫。此時在窗外有一個身穿深灰色的斗篷,身影削瘦的人,看到燈熄滅了才離開。此人膝不彎腳不動「輕雲出岫」,無聲無息像一朵雲飄出了「王記」。

聶歡和大牛每天三更就要起來,把泡好的豆子磨成漿,過濾、燒滾、點鹵……等到豆腐做好,天也亮了正好開門營業,「王記」雖然偏僻,但老闆娘嘴甜、人俏,生意也算不錯,差不多要到中午才能空下來。聶歡才幼學之年,每天劈柴、擔水,剛開始倍感辛苦,好在大牛在一旁搶著干,減掉不少負擔。

到了晚上大牛早早的休息了,聶歡盤膝坐在草鋪上打坐練功。氣行三十六周天,白天的疲勞一掃而空。從鋪下拿出包裹,把《金剛經》拿出來開始臨摹。從第一品「法會因由分」開始「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每天在打坐之後都會用心臨摹,就這樣三個月過去了。這段時間聶鳳嬌來看了兩次,見聶歡比以前壯實了也就放心了,最近一個月沒有再來過。自打聶歡來「王記」后,徐先生就再也沒出現過。聶歡幾次想要去探望,只因看門的不讓進,因為聶歡現在已不是內門弟子了。

聶鳳嬌吃過午飯準備去「王記」,有一個月沒見到聶歡了,多少有點想他。剛想出門,內門弟子來傳她,說掌門要見她。聶鳳嬌到了大堂,見掌門正和人說話,走上前去躬身行禮:「聶鳳嬌參見掌門!」聶鳳姿笑了笑說:「四妹不用多禮,今天叫你前來是有要事相商,本門為朝廷所織錦鍛現已完成,原本由大師姐的兩名弟子押運,但此次數量頗多沿途路況複雜,所以要勞煩師妹辛苦一趟,親自押送到『成都府錦院』。」聶鳳姿問道:「幾時動身?」「即刻啟程!春花和秋語已在外面等你。」聶鳳嬌不再言語告辭出來,大門外大師姐的兩個弟子聶春花和聶秋語,見聶鳳嬌出來上來見禮「拜見師叔!」。

聶鳳嬌對這一套不以為然,自己在「神針門」孤家寡人一個,沒有收一個徒弟,二師姐做了掌門以後,師傅也搬進了「禁院」,外面的一切都有掌門和大師姐做主,自己平時樂得清閑,盡量不和她們碰面,有空就去看看三師姐陪着說說話。

聶鳳嬌帶着聶春花、聶秋語和外門弟子出發前往「成都府錦院」。這一日到了巴州恩陽縣,這是川東北重要的水碼頭,水運相當發達,上通南江,下至重慶。街道都用青石鋪成,沿街商鋪鱗次櫛比,聶鳳嬌尋了一間乾淨的客棧安排大家住下。

接近傍晚一個貌似花信年華的女子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甚是美貌,帶着一個八九歲,頭扎雙丫的女孩前來投宿。那小女孩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明凈清澈,燦若繁星。左手戴着手鐲,上面掛着兩個鈴鐺,隨着手臂擺動發出「叮噹!叮噹!」的響聲甚是好聽。聶鳳嬌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內心把自己所認識的女孩,和她比較了一番,確定無出其右。

那女子經過身邊時,聶鳳嬌聽見她在說;「千千,咱們明天要起早趕路,今晚就早點休息。」小女孩應了一聲:「知道了,娘親。」

聶鳳嬌發現那女子腳下輕若狸貓,走過她身旁時,也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一早,聶鳳嬌在店堂里又碰見了那對母女,兩人身背包裹也準備出發。那女孩對聶鳳嬌笑了笑,臉上顯現兩個酒窩。聶鳳嬌打心裏喜歡那個小女孩,走上前去搭話,對那花信女子說道:「你女兒,長得正漂亮!」那小女孩介面說:「姐姐,你也長得很好看!」聶鳳嬌沒有嫁人,依然是姑娘打扮,聽到一個孩子這麼誇自己,不由得臉一熱。蹲下去握住了她的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那女孩也乖巧,俏生生的說;「我叫唐千千,今年九歲了。」聶鳳嬌隨聲說:「喔,比我們歡兒小兩歲。」問那美婦人「這位大嫂,你們這是要去哪裏?」那婦人說道:「我們母女要去峨眉山,燒香還原。」聶鳳嬌說道:「正好,咱們同路,我們要去成都。」聶春花眼看師叔要邀陌生人同行,在一旁提醒道:「師叔,咱們貨多、車慢,不要影響了這位大嫂的行程。」

那婦人秀外慧中,豈能看不出聶春花她們的意思,知道因為自己是陌生人,剛想謝絕。聶鳳嬌說道:「此去成都路途遙遠,爬山涉水的,出門在外,大家路上彼此有個照應。」那小女孩冰雪聰明,走上前去拉住聶春花,聶秋語的手說:「好啊!和那麼多漂亮姐姐在一起,咱們路上就不寂寞了。」聶春花和聶秋語,這一下再也不好意思拒絕,一眾人等一起向成都出發。

一路之上聶鳳嬌和千千母女聊天,千千母親告訴聶鳳嬌:「我姓林名霜月,嫁與『唐門』唐思遠為妻,此次去峨眉一為還願,二是帶孩子見一見靜慧師太,師太數年以前雲遊到敝門,見千千天資聰慧欲收為徒,讓我在她十歲之年送她去峨眉。」

唐思遠的名氣聶鳳嬌是早有耳聞,「唐門」三傑之一,暗器是細小如竹葉的飛鏢,江湖上稱「竹葉青,滿天星」形容他發射暗器又多又密。

靜慧師太俗姓柳,二十歲后雲遊天下,幾番奇遇學得與「天問」劍法、「相思」劍法、齊名的「慧心」劍法,與幾大門派比劍未嘗敗績。

聶鳳嬌在她還未出家時就認識,數年前又在「神針門」與靜慧師太有一面之緣,那時她已練成「慧心」劍法。那一日去「禁院」,在師傅那裏看見一個三十左右的師太,正手持長劍與聶春花,聶秋語在拆招,二位師侄所使劍法,就是那年她們三人與任重交手時,任重所使的劍法,只是二位師侄一人使不出那威力。師傅與二位師叔也在一旁指指點點,當二人使出「回天運斗」任重破三人合擊那一招,靜慧師太叫了一聲「水心慧劍!」長劍快如「靈蛇吐信」刺中圈中二位師侄的手腕,一觸即收力道時機拿拈的十分到位,師傅在一旁也鼓掌叫好。

聶鳳嬌事後把這事告訴三師姐,師姐笑了笑說:「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況且同一招劍法,每個人使出來都不可能一個樣。」說完用繡花針比了一圈,便不再說什麼。

靜慧師太雲遊天下居無定所,因此尚未曾聽說她有傳人,怪不得林霜月千里迢迢的,送唐千千去峨眉。

這一日眾人剛過肖家溝,車隊前後斷斷續續的,有陌生人反覆出現。聶鳳嬌提醒大家道:「出發之時掌門特意提醒,『四大寇』之王慶,余部被打散后入川成為流寇。專幹些燒、殺、搶、掠的勾當,前面就要過江,大家提高警惕。」

林霜月也是老江湖了,見此情形對聶鳳嬌說:「這些人在車隊前後反覆出現,一定是為到前面下手來踩盤子,你我過江之時前後分開,首尾有個照應。」聶鳳嬌點頭說道:「姐姐說得有道理。」眾人剛到江邊,前面就有一眾人攔住了去路,後面一路跟着的人也匯聚起來堵住了退路,為首一人手持九環刀,橫抱胸前。

聶鳳嬌她們路上已有準備,所以並不慌張,門下弟子各自守住位子並不向前。聶鳳嬌走到前面抱拳問道:「不知那位是當家的,今天我們路過貴地,希望能借一條路走。」那環抱大刀的人說道:「好說!好說!只要各位把貨物留下,女的隨我們回去做壓寨夫人,其餘人等放回,我們絕不傷害你們。」

聶春花和聶秋語聽罷勃然變色,聶鳳嬌淡淡的說道:「想要我們做壓寨夫人……那我到要看看你們有什麼能耐,把我們留下。」那領頭的說道:「我是『楚王』舊部帳下大將軍劉黑虎,這位是祖虯,那位是龔正。」劉黑虎指著另一位拿刀大漢,和一手持鐵鏈夾棒的青年。

聶鳳嬌譏諷道:「原來是一群朝廷逃犯,學人打家劫舍,眼睛也不放亮點『神針門』的東西也敢劫。」

原來劉黑虎接到探報,說有幾個年輕女子,帶着三車貨物要渡江。自己親自打探,果然見四個女子,和一小孩以及一些車夫。那四個女子個個長得貌美如花,除去一個已婚,其餘三人還是姑娘打扮,其中兩個還是破瓜之年。自從朝廷征剿『楚王』,自己裝死逃來此處,一直小心謹慎,如今看到年輕貌美女子賊心又起。現在聽到聶鳳嬌自報家門,雖有顧慮,但仗着自己人多勢眾一聲唿哨,眾賊寇一涌而上。

聶鳳嬌截住劉黑虎,春花和秋語截住祖虯,林霜月袖鏢射向龔正,其餘外門弟子護住馬車。劉黑虎刀沉勢猛,刀上環扣亂響「橫掃千軍」攔腰掃向聶鳳嬌。聶鳳嬌身形猶如被風吹起,向後飄開避開這一刀。「神針門」的輕功「暗香浮動」如影隨行,人跟着一個轉折,短劍刺向劉黑虎咽喉。劉黑虎剛一招落空,短劍就攻入,快若閃電直刺咽喉。趕緊揮刀橫切,人隨刀走避開這一劍,心裏打個激靈「神針門,名不虛傳」這時再也不敢託大,施展「狂風刀法」雪片一樣斬向對方,聶鳳嬌猶如風中落葉,腳不沾地一般,身隨刀走,進退有據。

聶春花、聶秋語,和祖虯打了個旗鼓相當,林霜月那邊佔了上風,龔正拚命舞動鐵鏈夾棒,撥打她的暗器心想:「情況不妙這裏面還有『唐門』的人,這死婆娘,身上哪來那麼多暗器,『唐門』的暗器之毒天下聞名,萬一被她打中,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林霜月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暗器,梅花針、鐵蓮子、金錢鏢、……龔正手忙腳亂的剛撥開一枝甩手箭,就覺得腿上一麻知道不好,抽眼一看一枝梅花針正中小腿,嚇得魂飛魄散,驚呼一聲拔腿就跑。

場中那些劉黑虎的手下,依仗自己人多,上來搶奪馬車。那些外門弟子原本就武功平平,怎麼會敵過那些亡命之徒,不一會就被打散。

眼看馬車到手,眾人見車上一個小姑娘,笑嘻嘻的看着他們,按照常理小孩子碰到這種場面,早就嚇得哭爹喊娘了。還沒反應過來,那小姑娘雙手一揚,眾人只覺得眼前星光燦爛,反應快的知道不好,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身上就中了一鏢。那是唐思遠的「竹葉青,滿天星」眾人並不知道那小姑娘的鏢上沒毒,中鏢者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小女孩雖然內力不強射不遠,但是手法奇准,眾人害怕也嚇得不敢靠近。

劉黑虎的「狂風刀法」已施到一半,還沒傷到聶鳳嬌半分,剛使到「風捲殘雲」就聽到龔正一聲慘叫,接着就聽到一干手下驚呼聲,罵娘聲,心神一分,刀就慢了半分,聶鳳嬌抓住機會,一劍從刀縫之中切入刺中他手腕,「噹啷!」一聲九環刀落地,劉黑虎運勁后躍,人還沒落地,只覺得咽喉一涼,聶鳳嬌的短劍刺穿了他的咽喉,人就像一個口袋從空中掉了下來。祖虯眼看大勢已去,揮刀逼開聶春花和聶秋語,縱身跳入江中,餘下匪徒一驚而散。

聶鳳嬌也不追趕,讓眾人重新整理好貨物,乘船過江。到了度門鎮,找了間客棧安排妥當。聶春花和聶秋語,問起那逃跑的祖虯來歷,聶鳳嬌說道:「劉黑虎、祖虯在王慶手下做指揮使,鎮守九灣河,那龔正是王慶的徒弟,這三人躲過朝廷征剿,入川做了盜賊,估計看我們是女流之輩,以為有便宜可占,卻不想蝕了老本。」

聶春花和聶秋語在「神針門」從未看到這位師叔的真正武功,平時表面上對她畢恭畢敬,其實內心多少有點看不起她,認為她武功不如自己師傅、和掌門人,才不授徒。今天見她和劉黑虎過招,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最後在空中那招「長虹經天」一劍刺穿劉黑虎的咽喉,比師傅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是由衷的佩服這位師叔。

聶鳳嬌對着林霜月和唐千千說:「今天真的要感謝你們,若不是你們母女在,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林霜月卻客氣道:「妹妹快別這麼說!咱們結伴同行,原本就該相互照應。」聶鳳嬌拉着唐千千的手說:「你年紀雖小,『神針門』卻受了你的天大恩惠,若不是你護住了貨物,我們真的百身莫贖。『神針門』欠你的情,也沒什麼可送給你的,『金針刺穴』這門功夫你若喜歡,我就把它教給你吧。」聶春花和聶秋語在一旁聽了也怦然心動,這門武功她們也早有耳聞,師傅到現在都沒教過自己,臉上頓時也充滿了羨慕之情。林霜月聽聶鳳嬌要傳千千「金針刺穴」臉上也十分動容。

兩個師侄的神情聶鳳嬌豈能看不出來,轉臉對她們說:「到成都大概還有五六天路程,我和你們沒有師徒名分,這門功夫極為複雜,如今我能教給你們的都是入門武功,掌握多少就多少,一切全看你們悟性,事後不再複述。」說罷取出繡花針,開始示範,林霜月十分識趣,默默的走開了。聶鳳嬌擅自將此武功教與外人,說起來不合常理,但相比較貢品丟失,「神針門」將面臨滅門的危險來說,代價卻小了許多。況且她們所學都是入門的功夫,「金針刺穴」沒個十年八年,想要有成就更本不可能。

聶鳳嬌開始教她們奇經八脈:2「人體周身有五十二個單穴,三百零九個雙穴,五十個經外奇穴。其中三十六為死穴,七十二常穴……」有些內容她們已經知道,但是大部分還是首次聽說,三人屏氣凝神害怕聽漏了一個字。「死穴分軟麻、昏眩、輕和重四種穴,各種皆有九個穴,合起來為三十六個。」聶鳳嬌說的很快,並不停頓「經絡貫通全身,五臟合與五行之生克,十二經絡合與十二時辰。3藏有要害,不可不察。肝生於左,肺藏於右,心部於表,腎治於里,……」邊說邊演示,三人見聶鳳嬌招式越來越快,口手不停說到「穩、准、很。」突然「突」的一聲,三人看見聶鳳嬌用手指將繡花針彈出,將一粒蒼蠅釘在木柱上。

「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繼續。」說完一人回房休息去了,三人害怕今天的內容記不住,一個也不敢休息,盤膝而坐默背今天的口訣。

白天大家趕路,晚上聶鳳嬌繼續教她們武功口訣「膈肓之上,中有父母,七節之傍,中有小心。從之有福,逆之有咎。刺中心,一日死,其動為噫。刺中肝,五日死,其動為語。刺中腎,六日死,其動為嚏。……」。後面的內容越來越複雜,聶春花和聶秋語,漸漸的有些口訣就記不住了。

唐千千悟性極高,內力雖有不足,但招式一學就會,口訣過耳不忘。聶鳳嬌看着唐千千感慨道:「可惜我們家歡兒不能學武,否則你們兩人到是旗鼓相當的。」唐千千柔聲問道:「好姨!歡兒是誰?他為什麼不能學武?」聶鳳嬌有些傷感的說道:「他叫聶歡,是個好孩子。」唐千千並沒有聽到好姨說,歡兒為什麼不能學武。

五天轉眼就過去了,這一天到成都,林霜月母女,和聶鳳嬌她們告別前往峨眉,千千摘下手上的一個鈴鐺,遞給聶鳳嬌說:「好姨!這個鈴鐺給你留個紀念,等我學成以後去『神針門』看你。」聶鳳嬌很高興說道:「好姨在『神針門』等你,到時帶你認識一個人,武功比好姨要高十倍。」

1王南溪註解宗景房參訂

2點穴與解穴(王建斌)

3《黃帝內經之刺禁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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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行第一部少年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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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內外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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