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夜之城

又花了兩個多小時，阿扎爾終於走出了這棟三層小樓。

在消耗完了多餘的精力之後，阿扎爾覺得肚子都餓扁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找間體面些的餐館，好好地享用美食。於是，他又一次鑽進了那些錯綜複雜的暗巷之中。這次的目的地，則成為了他剛剛路過的、那片妓女和傭兵混雜在一起的鬧市區。

到了鬧市區，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當然對於詹姆士鎮來說，漫漫長夜才剛剛開始。小吃攤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隨處可見捧著食物大快朵頤的傭兵們，他們毫無吃相，吃得滿嘴流油。朦朧的夜幕將那些本就濃妝艷抹的妓女們裝點得更加嫵媚。她們扭動著的妖嬈身姿看得令阿扎爾的心中一動。街邊小樓的二層時不時傳來陣陣令人躁動的響動，那是某種激烈碰撞所產生的結果，也是人類慾望的具現化。至於街邊的暗巷中，依舊時不時會傳來一兩聲慘叫，為這條慾望之街增添了一筆最完美的註腳。

「快點找個好一點的酒店進去吧，再遲了街上就全是醉鬼了。」阿扎爾可不想過會兒出來的時候惹上醉鬼，那樣會破壞他來之不易的好興緻。要知道，醉鬼們為了爭奪路邊的女人們，經常會大打出手，甚至因此殺人都不在話下。遇上這樣神志不清的傢伙實屬麻煩，有的時候甚至還得粘上一身血。因為這而毀掉了自己美好的夜晚時間，阿扎爾可是一百個不情願。

在腦中再三挑選之後，阿扎爾還是選擇了他最常光顧的「安妮特」餐廳。倒不是因為這家店的菜品有多麼美味，只是他最熟悉這裡的味道罷了。在吃東西方面，阿扎爾倒是出奇的保守，完全不想嘗試新奇的口味。這與他對待女性的態度截然相反。

他一走進店裡，一名身穿制服的女服務生就迎了上來。她的長相倒是說不出有多驚艷，但是身材卻是玲瓏有致，一身制服將她的身體線條勾勒得更加誘人。一看到她，阿扎爾就想起了曾經在旅館中和她度過的風流夜晚。

「你又活著回來啦？」她開玩笑的方式總是那麼獨特。傭兵們一般忌談生死，但是阿扎爾依然是個特例。

「怕死了再來嚇到你呀，伊凡娜。」阿扎爾露出了一貫的迷人微笑。

「你可是好久都沒來啦。有沒有想我呀？」伊凡娜臉上有些紅暈，將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說我想你，你信嗎？」阿扎爾依然保持著微笑，右手卻是不老實地摸了一把。

「討厭鬼！」伊凡娜嗔怪道，但是臉上寫滿了嬌羞。她和阿扎爾的關係早已結束了，但是卻總是被這個男人撥動自己的心弦。

「這個女人，明明每天在和酒水和抹布打交道，指尖卻總是環繞著一股玫瑰的香氣。」阿扎爾心中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十五分鐘之後，阿扎爾就坐在自己熟悉的卡座上，享用著這家店的招牌菜—榮恩牛排。這道菜的食材選擇了榮恩農莊出產的谷飼牛肉，肉質緊緻細嫩。配上按秘方製作的黑胡椒醬，便使得滿溢的肉香更加濃郁，令人食指大動。這道菜的價格也是不便宜，即使是阿扎爾這樣的常客也不會每次都吃。一般只有在做完了「粗活」之後，阿扎爾才會點上一份，讓自己的味蕾連同身心一併放鬆一下。

阿扎爾將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了起來。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洋溢在他臉上的是一種單純的幸福表情，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情感。待整塊牛肉都下肚了之後，他又喝了一口手邊的冰啤酒。

他的指尖傳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麥芽充分發酵之後的香氣正在連續刺激著他的味蕾，酒精也十分配合地適度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感到一陣舒爽。再沒有比這更享受的事情了，他想道。

任務、戰術、活下去；奴隸、謀殺……這些沉重的帶血字眼終於被他全部拋於腦後。作為一個傭兵還是不要想太多了—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呢？倒不如好好享受眼前的美食與美女，似乎才是正理。

吃完牛排之後，阿扎爾又覺得酒沒有喝過癮。他輕拍了幾下手，伊凡娜便來到了他的身邊。

「酒沒喝夠嗎？」伊凡娜似乎會讀心術，一下就看穿了阿扎爾心中所想。

「那當然，我什麼時候喝夠過？」喝了點酒，阿扎爾便開始滿嘴不著調。

「得了吧你，我都不知道多少把喝到爛醉的你送到旅店了。然後……」

伊凡娜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往下繼續說了。

「然後什麼？」阿扎爾饒有興趣地望著她，以調侃的語氣發問。他心中明白，眼前的姑娘肯定是回憶起了當年一起度過的好時光了。

「那要不要我今天再喝個爛醉？」見她不答話，阿扎爾幾乎是赤裸裸地暗示她。

「咦？我怎麼不記得當初是誰說要結束這段關係來著？還說自己很累了？」伊凡娜似乎找到了機會。她立刻反客為主，以近乎挖苦式的語氣回敬他道。

「好啦好啦，我投降啦，你就饒了我吧。」阿扎爾故作無奈地舉起了雙手，擺出了一副投降的姿勢。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和伊凡娜再繼續下去了，但是他仍然享受和她調情的樂趣。阿扎爾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的混蛋，女人便是他最大的興趣愛好之一。

又灌了幾扎啤酒下肚，阿扎爾覺得自己的頭已經是暈得挺厲害的了。他決定就此打住，因為他不想以爛醉作為今天晚上的句號。他有些踉蹌地走出了餐廳，發現這會兒的街區變得更加熱鬧起來，已經有零星的醉鬼們邁著歪歪扭扭的步子，正在挑選那些站在街邊的姑娘。

「糟糕，得快點了。」他心中焦急起來，連忙睜大了一雙醉眼，打量起街邊的那群姑娘們。

就在他四處張望的時候，他居然又看到了白天那個身穿紫羅蘭內褲的女郎。此時的她，還是帶著一絲羞怯，搖動著曼妙的身姿，勾引著來往的傭兵們。在月色的掩映下，她清純的氣質平添了一分清冷，居然還顯現出了些許聖潔的色彩。這次他再也不想錯過機會了，便連忙加快腳步，走到了她的身邊。

「小姐，我可以佔用你一點時間嗎？」即使是喝了半醉，阿扎爾還是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

「當然可以呀，哥哥！」那女孩發現有人看上了自己，頓時笑靨如花。她那聲「哥哥」喊得阿扎爾心馳神醉。阿扎爾這才感覺自己沒有白活。終於，他也挽著自己鐘意姑娘的手，走上了一旁的二層小樓。

兩個小時的美好時光轉瞬即逝。當阿扎爾發泄完了自己剩餘的精力之後，他慵懶地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挪動。那位漂亮的姑娘則半坐在床上，用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盯著他。她的臉蛋還是那麼地水靈，只不過帶著一絲常人難以察覺的疲憊。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她嘗試打破沉默。

「不了，我不感興趣。」阿扎爾已經是累到連油嘴滑舌的勁兒都沒有了。

「我叫芭芭拉，不管怎樣。」

「好的，芭芭拉，我記住啦。」阿扎爾漫不經心地應付著。

他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的體力恢復了一些。此時，他的腦子裡又開始了白天那些莫名其妙的思考。

「哎，我問你個問題啊？」

「什麼？」

「你說，這個集鎮建立了有什麼意義呢？這個所謂的未開拓地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這些傭兵，為了任務而殺人，然後被殺，都是為了什麼呢？」

「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阿扎爾一口氣問出了一堆問題，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自己真的是夠愚蠢的，對著一個妓女提出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抱歉啊，我最近腦子有點亂，凈想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語氣中略帶了些歉意。

「沒關係，不用道歉。」芭芭拉笑得很好看，嘴角彎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看來你是個哲學家呀。」她調侃道。

「我已經遇到過不知道多少個傭兵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很喜歡我，也都想要知道我的名字，都說想再次見到我。但是，我再也沒有第二次見到過他們。他們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我不可能知道他們的生死與否。

「你說的問題我也想過很久，但是沒有答案。在我看來，人類果真還是太過弱小了，看不透自身的命運，更看不透這個世界。所以還是不要想那麼多了吧。」

現在倒是阿扎爾被驚訝到了。他沒想到一個妓女有如此深刻的見地。看來思考的詛咒並不是只針對他一個人啊！即使連個妓女都有可能去思考那些令人頭痛的高深問題。

「今晚陪著我睡覺吧，我不想一個人。畢竟，今晚過後，我們就再不會相見了。」阿扎爾說完，又丟了幾個銀幣給她。芭芭拉的眼裡則只有那些閃著光的銀幣。她甜甜地笑了起來，順從地倒在了他的胸口上。她那一頭烏黑的秀髮不停地撩撥著阿扎爾胸前的皮膚，讓他感到了一陣騷癢。

他抬頭看了看窗外的街景—爛醉如泥的傭兵們正在挑選女人們，並為此大打出手了起來；對面二樓接連傳來了一陣陣誘惑的呻吟聲，並且一浪高過一浪；有人被活生生地拖進了暗巷，不一會兒便可以清楚地聽到慘叫聲。鬧市區的夜晚，似乎永遠也不可能結束。

但對於阿扎爾來說，這傭兵生涯中的平凡一天，到這裡也該落幕了。

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這平凡一天的夜晚之中，靈魂與靈魂之間擦出了點點微弱的火花。這火星雖然並不算得上閃亮，但卻在這漆黑一片的夜裡熠熠生輝。

即使這樣的光明轉瞬即逝，可卻仍然吸引著那些迷茫無措的旅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