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3章 瀘西縣（2）

這麼一哭，反而把陳則武給惹急了。

「哭什麼哭，不準哭。你是瀘西的知縣，你若是都哭了，那百姓該怎麼辦。」陳則武身後的牛大，直接拽起高定邊的腦袋，也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不準哭，再哭老子砍了你。」

雖然牛大隻是個大頭兵，但他卻是郭英身邊的親兵。平時打仗的時候，殺一個知縣，還是不在話下的。

高定邊並沒有慌亂，反而愈加的鎮定起來，「那一年，傅將軍來。藍玉說要殺了我，到頭來也沒殺成。我若是死了，整個雲南，可就沒有大明朝的官了。」

雖然話中帶著嘲諷，可陳則武還是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他的手放在牛大的胳膊上，讓他稍安勿躁，「高大人，整個雲南可都是大明的，你為何說，雲南就剩下你一個大明朝的官了。」

高定邊笑了笑，「山陽侯，難道說不是嗎。整個雲南，您可再也找不出效忠大明朝的了。」

陳則武的眼中，射出寒意。

這一次出征，對外口徑一律是剿滅叛軍。只有陳則武、郭英還有鐵鉉三個人知道，這次來雲南，更像是收復失地。

無論事實是怎樣的，在軍中傳下去的，一直都是剿滅叛軍。

這個時候，陳則武可不希望剛剛回過來的士氣，再出現什麼問題。

高定邊又笑，「罷了罷了，下官閉嘴就是了。」

繼續往城裡走時，陳則武所看到的，真的是觸目驚心。他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飢餓。

城中百姓，易子而食。那些沒有孩子的，就只能吃地上潮濕的泥土。即便被人一腳踩過，也不妨礙泥土成為他們的美食。

整座城裡，看不到一丁點兒綠色，用高定邊的話來說就是，綠色的東西，都被吃光了。

泥土和竹子搭建而成的屋子，搖搖欲墜，百姓對此也早就已經是習以為常。他們每一個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活著，似乎成了他們唯一的目標。

「寶佑元年，元人滅大理，佔了瀘西縣。那時候的瀘西百姓，根本不願接受異族的統治。我是元廷的舊官，因此百姓根本不聽我的。他們多不識字，卻都學得陸放翁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那時候的瀘西，並不屬於大理國，而是位於大理國和南宋的交界處。

高定邊越說臉色越是苦澀，「藍玉來時，百姓認不得那＇明＇字，因此被藍玉屠殺。死傷百姓，兩千多人。」

「因百姓只認得王師，因此這兒來的阿瓦人，也時常屠殺。」

「山陽侯，把軍中糧食，分給他們吧。」牛大黝黑的漢子，心卻很軟。聽得這些，於心不忍。

陳則武的眼睛里，滿世界的飢餓。他以為，他在山西看到的災民，那是地獄。到了這裡，他才知道，地獄之中，也有天堂。

不大的城中，滿是屍體。蚊蠅肆虐，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每家每戶，給上幾天的口糧。一天一天給，別一次性全給了。這事兒，由鐵大人負責。」陳則武終究是再也看不下去，他的心裡，有的只有不知所措。

他以為，洪武是盛世。

結果，盛世之下，也有這樣的地獄。百姓沒有了希望，每天都像，跟行屍走肉般活著。

進府衙時，這裡倒像是一個被廢棄的城隍廟。

「我剛來時，這裡什麼也沒有。得知我是知縣，原來廟裡的幾個和尚，把香火拆了，讓我來住。府衙中，那幾個衙役，也都是還了俗的和尚。」

「平日里沒事做時，他們便拿著碗，去旁縣化緣。那阿瓦國，倒是對和尚十分的恭敬和寬容。」

說這些話時，高定邊的眼裡，滿是心疼。心疼自己，心疼衙役，更心疼百姓。

陳則武用嘴，把一張椅子上的灰塵吹去，自己坐下，「高大人，把瀘西縣的魚鱗冊子，拿給我看一看。」

接過魚鱗冊時，陳則武看的認真。

雖然，魚鱗冊上，標記很少，卻足夠細緻。

「這是哪家。」陳則武指著其中一個。

這人，本是京城人，卻在洪武十三年，遷於此地。

高定邊湊近一看，「這人啊，他是胡惟庸的遠侄兒。這已經是出了五服，卻是因為和胡惟庸攀上了關係，被貶於此地。」

「胡衡。」陳則武又照著名字念了一遍。

「他是咱們縣的教諭，沒朝廷的旨意，我讓他乾的。縣裡，可是出去了一個。現在德州作知府呢，就是胡衡給教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