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病中
顧言初搶身上來瞧，只見少年雙頰緋紅，嘴唇卻發白，心中不免一驚，伸手去摸時，楊舜欽額頭上早已熱得燙手，趕緊傳了太醫過來。
楊舜欽吹了半日的寒風，如今被這帳篷里的暖風一吹，意識也跟著模糊起來。
好在他還年輕，太醫還在把脈時少年便清醒過來，就著下人的手喝了碗薑湯下去：「臣不礙事，倒讓陛下擔心了。」
顧言初坐在床邊輕輕握著他的手，眼中儘是關切。
楊舜欽掙扎著撐起身子來：「陛下離京數日，此間事了，還是早日回京為好，莫要因為臣病體耽擱。」
原本大軍是定了兩日後班師回朝，楊舜欽生怕顧言初因為他生病而暫緩，故而急切。
顧言初心中有些許暖流涌過，即便少年的心不屬於他，可他對自己這份君臣之意，倒是真心實意。
「朕知會得，不會耽誤的，舜欽且休息罷。」
楊舜欽許久未曾生病，這一病倒是如山倒一般。
他只感覺渾身上下脫力一般，腦中昏昏沉沉似在起伏，又好像在烈火中受著煎熬。
隱約聽見皇帝的聲音：「舜欽，該起身吃些東西。」
少年勉力睜開眼，見帳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身體難受的感覺更甚之前。
顧言初見他臉色仍是不佳，伸手過去一瞧，只覺得比剛才更燙了些，臉上不禁帶了幾分薄怒：「到底怎麼回事，方才喝的葯怎麼不見半分效果，讓太醫再過來瞧瞧。」
「陛下，莫要勞煩太醫……風寒豈能好得這般快，臣出一出汗才好。」
皇帝不忍他再多說什麼，讓人取來熱水，親自替少年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楊舜欽漸漸又睡了過去，他彷彿看見遠在京城的張含芷正在屋內替他挑選新衣裳，看見那隻叫做奶茶的海東青在院子里飛來飛去，看見顧桓知站在窗戶前，如獲至寶地捧上他不知從哪弄來的新奇玩意……
「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嗎？」搖曳燭火之下，是男人陰鷙而冷酷的面容。
少年看不清那人的臉，卻感覺到那股似曾相識的氣息。
漸漸地，那張面孔逐漸清晰起來。
他有一雙好看的鳳眸，眼睛是琥珀色的，眉眼卻和顧言初如出一轍。
「不，不要！放開我！」少年下意識地往後退，卻恍然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是來到了懸崖邊上。
他落入無盡的海中，冰冷將他的周身包圍。而他的前方，似乎有一個孤獨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楊舜欽只感覺心如撕裂般地疼痛，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桓知！」
「舜欽，舜欽！」
恍惚地望著面前的男人，楊舜欽一時還沒能從幻夢中清醒過來，瞧見顧言初的臉，少年心底莫名湧起一陣失望。要是顧桓知在就好了，這個傻子一定會不厭其煩地哄自己開心。
顧言初自然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皇帝按捺住心中的嫉妒，徐徐說道：「你做了個噩夢。」
楊舜欽眼睛盯著帳篷頂端，輕輕應了一聲。
「等你回京后，朕會讓桓知回來。」
少年眼神中微微愕然，輕聲道：「臣不知西涼現今戰事如何，宣王身為主將，若無大事不宜離開。」
顧言初凝視著他，問道：「你難道不想他么？方才在夢裡，你喊了他的名字。」
楊舜欽想了想，給了個略微婉轉的答案：「臣與宣王同為臣子，當以國家大事為重。」
「也是，」顧言初笑了笑，「舜欽向來都是這般絕情。」
皇帝重新躺了下來，也讓少年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和顧言初睡在一張榻上。
他本想說自己染病會傳染給皇帝，可想了想這中軍大帳本是顧言初的營帳，要出去也是自己出去才對，便又啞口無言了。
「朕從前有三五知交好友時，也常同他們抵足而眠，暢談詩詞歌賦。」
那是楊舜欽依稀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的顧言初年少時光，他沒想那許多，只隨口問道：「那陛下的這些知交好友現今如何了？」
「兩個在各州縣歷練，一個死在西涼，還有一個是朕親手殺的。」
楊舜欽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顯然不是個適合展開的話題。他動了動僵硬的四肢，不經意間觸碰到顧言初的手，卻感覺彷彿接觸到了一件極為冰涼之物。
他知道顧言初向來體溫偏低，可也不至於如此誇張才是。
「陛下的身子是怎麼回事？怎會如此冰涼？」
顧言初不著痕迹地答道：「舜欽高熱未退，自然會覺得朕的手偏涼。」他笑了笑，「說起來，朕與舜欽的體溫若能中和，倒也不錯。」
話語剛落，少年便被一隻手臂拉著擁入懷中。
明黃色的內衫遮擋住所有視線，鼻尖是熟悉的龍涎香氣息，不得不承認，顧言初偏低的體溫的確讓此刻還在發熱的楊舜欽感覺分外舒適。
「通州叛亂已然平定，朝野間並無大事，舜欽再睡會。」
耳畔低沉的聲音讓少年心中沉沉一動，也不再抗拒什麼，在皇帝懷中沉沉睡去。
楊舜欽病情好轉已是幾天後的事情，彼時大軍早已浩浩蕩蕩啟程回京，三月中旬，御駕到達京城。當晚，宮中夜宴，皇帝陪著諸位王公妃嬪於太液湖旁設宴，華服錦袍中，雖是料峭春寒的三月，妃子們仍是爭奇鬥豔。
「太傅楊銘，禁軍首領姜霆這段期間鎮守京城有功，朕當賞賜二人一杯。」
那酒乃是宮中藏了幾十年的私釀，燦如雲霞，十分罕見，楊銘與姜霆各自出列謝過後，顧言初又招呼諸位大臣一同飲酒，一時間席間觥籌交錯，君臣同樂。
少年這回兵敗在先，怎麼算都是犯了大錯，此刻並不吭聲，只坐在角落裡默默吃東西。
他的位置離姜霆並不算遠，可每次想和對方說上幾句話時，總有朝臣上前打斷。
如此幾回，少年便也作罷，待到品嘗到羊羹之時，那鮮嫩的口感彷彿小羊在舌尖里打了個滾。
楊舜欽吃得心滿意足，眼睛眯得如同饜足的小狐狸，他想了想，讓人給姜霆也送去一碗羊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