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三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三章

戰嚎聲響徹雲霄,瀰漫的塵土模糊了念修的視線。策馬急奔,這一路很短,也很長。

「時將軍!」

簡短的三個字,喊聲凄厲嘹亮,讓念修顧不得橫亘在眼前的一切,越過正東門,他用力的揮鞭直衝過凌申軍攻城的人馬。城門上的箭矢不斷射出,墮落,傷了不少自己人。前方,冀王的騎兵奮力拚殺着。

太多屍體印入眼帘,念修已經分不清是敵是友了。濟城之戰,於他而言原也只不過是場戰役,早已看淡了旁人的生死。

見過太多血,歷經過太多的殺戮,他不記得曾經的惻隱之心。

可偏偏,是人總有一處軟肋,會被生生的牽制住。

「駙馬……」

殺出重圍,慢慢逼近了肉肉,冀王騎兵的副帥猛地勒轉過馬頭,喚了聲,不敢輕舉妄動。

「不用管我,去追那些昶軍!一個活口都不要留!」念修穩住顛震的馬,目光掃過跌下馬的肉肉,皺眉望向遠處早就逃之夭夭的昶軍。

副帥來回張望,猶豫了會,在觸及到念修眼中的不容置疑后,用力點頭,緊握長纓的右手一揮。在他的呼喝聲中,騎兵的士氣大振,揚塵緊追昶軍而去。馬蹄凌亂,旌旗飛舞發出震天聲響。

念修凝視着他們遠去的身影,被揚起的漫天塵土還沒消散,「唰」的一聲,無數凌申軍手中的矛已經齊齊的指向他。被圍在正中,念修的表情還是冷漠的,跨坐在馬上,他居高臨下的看着蜷縮在地上,表情因痛苦而猙獰的肉肉。她肩胛處不斷湧出的血,染紅了他的瞳孔。

「你想死嗎!為什麼要拔了箭!」抑制不住的,他怒喝了聲,當瞥見肉肉嘴角淺淡的笑意后,更覺得生氣。

淡哼了聲后,念修別過頭,緊咬的牙關讓他下顎都跟着顫抖。斷定這丫頭是故意的,好歹跟着珏塵目睹了那麼多場戰爭,她又怎會不知這時候拔了身上的箭會是什麼後果。吁出一口氣后,念修躍下馬背,蹙眉睨着她。認定是自己把她逼瘋了,瘋到居然會去為昶軍開路。他所認識的時肉肉,絕不會做不值得的事。

眼看着凌申軍已經有人按耐不住,不等肉肉開口,便揮矛直取他的命而來。念修沒有躲,依舊佇立着,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余念修的命是我的!」誰也沒料到,出聲喝止的人會是肉肉。

場面有些凝滯,不少士兵不敢置信的轉過頭,看肉肉的目光多了份狐疑。

直到她硬撐著起身,刀毫不猶豫的刺入了余念修的腹部。那一剎那,所有人分明在這兩人的臉上看見釋然的笑,一閃而過,卻格外顯眼。這樣的笑容,不適合硝煙瀰漫的戰場,更不適合似該有着深仇的肉肉和念修。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還是濟城!」念修痛哼了聲,問道。

本以為她會俐落的殺了他,可這一刀的力道他比誰都清楚,似乎只像是種發泄。

「我不捨得殺你。」肉肉說的很坦然,她清楚自己,下不了手,也覺得無需掩飾什麼。不是優柔寡斷,而是她愛過也依賴過這個男人,懷疑他就是懷疑了從前的自己。

「可你不殺我,拿不下濟城。」微擰著眉,念修痴望着眼前的她,第一次那麼認真地看戰場上的她,這才發現厚重甲胄掩飾下的肉肉,也不過只是副羸弱的身軀。依舊,帶着幾分最初的憨氣,不媚不艷,卻難能可貴。

「也許吧……」肉肉自言自語地呢喃,眼角瞥見了一旁已經略顯不耐的將士們,嗤哼了聲后,她用力拔出刀,反對準自己:「可我捨得殺自己。若是拿不下濟城,我定會讓你看着我死。」

「你在威脅我!」

是威脅嗎!肉肉歪過頭看了眼不遠處廝殺的凌申軍們,這處境讓她無奈:「許遜說,我沒有退路了。為了能漂亮的贏了這一戰,我下了太大的賭注,如果輸了,我一樣無顏活着回去見那些忠我信我的將士們。」

「呵,很多人說余念修可怕,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把我逼瘋的,不是盈夜的死,而是我曾在臨陽錯過的那個人。」說着,念修唇邊帶笑,轉頭時,不經意又瞧見了肉肉肩胛上的血,觸目驚心,「我願意呈書議降,可以讓你不再損兵折將拿下濟城,別再讓我看到你的血!」

無意中牽扯到了傷口,肉肉吃痛的倒抽了口涼氣,不願再多看念修一眼。丟下刀后,她伸手捂著箭傷處,漸失血色的唇間迸出命令:「活捉了他。」

「是。」

一旁將士連忙回應,不著痕迹的鬆了口氣,揪著的心放下了,生怕時將軍一時心軟放虎歸山。到時候不僅僅會軍心渙散,之前那些兄弟的命也算是白白的喪了。

可惜凌申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映時,狂亂的馬蹄聲傳來,遠遠聽見了范志的吼聲。肉肉轉頭,瞧見左沅率著一干騎兵朝他們奔來。氣還沒來得及轉順,她就聽見了念修的斥責聲:「你跑來這邊做什麼!」

「她知道你抓了時鐵的事。」邊說,左沅的眼神邊飄向身後的虯髯大漢,那人接到暗示后,二話不說的強行把念修拉上了馬。左沅的聲音再次響起:「余念修,別忘了我們的交易,沒有我允許你不準死!」

「命人迅速撤離濟城。」

那隊如天降的精銳之兵漸漸遠去時,肉肉聽見了念修的命令聲,她有些恍惚的獃滯著,任由風沙侵蝕了眼眸。

「去追啊!」范志緊隨而來,中氣不足的咆哮聲響起。

將士們卻只是齊刷刷的看着肉肉,沒有任何的動作。

「不用追,揮師入城!」仰頭望了眼城門箭樓上緩緩退散開的兵力,肉肉堅定地道。

沒想,反而把早就按耐多時著的范志惹怒了,他忘了場合,突然大叫開:「時雲龍,你瘋了!你可以眼都不眨的害死鄭皇后,為什麼對余念修反而留情了!這就是你要給萬千將士百姓的交待嗎!」

「范副將。」肉肉沒有動怒,只是聲音陰沉下了幾分,不悅的蹙眉:「這個軍營里只有一個主帥,是我不是你。」

「時雲龍,你回頭給我看清楚,地上的那些屍體,有多少是我們的人!他還抓了你爹!」范志當真是被觸怒了,情緒近乎失控。他猛地躍下馬,揪起肉肉的衣領,把她逼至護城河邊,死死地睇視着。

傷口處傳來的陣痛感,讓肉肉有些暈眩,她拚命的沉住氣,若無其事的揮開范志的手,語氣很冷:「要天下,就勢必會死很多人,今天是他們,明天就可能是你我。我要濟城,是因為珏塵他想要;我不殺余念修,是因為珏塵沒有殺他。」

范志一震,一時有些無言以對,周圍的將士們也開始試着上前勸拉。眾所周知,珏塵去了西津,沒有傳來任何噩耗,而余念修也活生生的出現了。足可見,他們誰都沒要了對方的命。

若是連皇上都不動手,底下的人怎麼越俎代庖!

「進城。」順理了下衣裳后,肉肉跨上馬,輕聲命令。見范志雖是乖乖的上馬尾隨在後了,卻仍舊黑著臉,她才放緩了表情,勉強牽動了下嘴角:「老傢伙,那是我老爹,誰敢動他我定會要了那人的命,即便是余念修也不例外。以前我一無所有時是這麼想,現在更是這麼想。可是,我比誰都了解我爹,他若是真被余念修找到了,寧死也不會連累我,又怎麼可能被別人活擒!」

范志傻愣愣的眨了幾下眼,半晌后,像是恍然大悟了:「你的意思是……」

「兄弟們,進城找漂亮姑娘去了!」沒料,肉肉已經懶得再理會他,眉梢一揚,幾分痞味爬上唇角。她揮了揮手裏的刀,半真不假的大喊著,讓先前濃郁的沉重散去了些,身後追隨入濟城的士兵們,也都顧不得身上的傷,嘻笑開了。

一陣風吹來,范志覺得背脊一涼,禁不住顫慄了下。慢慢的,當注意到雲龍唇邊那絲溫暖的笑意后,也跟着釋懷了。這些孩子們,嘴上個個歹毒得很,其實進了城后誰還有心思找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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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軍隊,團團簇簇擁在擎陽后的驛站,人很多,卻很靜,格外肅穆。

許遜崩直臉有些忐忑地看着前方甬道,身下的馬時不時的晃悠,馬盅在一旁亂七八糟地哼著小調,試着想調節下氣氛,卻無濟於事。

「你到底在怕什麼!」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馬盅實在想不透為什麼這一次的許遜特別反常。

「我怕雲龍一時衝動亂了陣腳。」

「我倒是很信她。」阿盅知道,在旁人看來這是種盲目的信任,可他太過清楚,若是平復不了心境,雲龍斷然是不會拿那麼多條人命去冒險的。

許遜轉頭,含笑看着阿盅邊說邊揮舞手中長纓的模樣,不禁恍然。想到了雲龍前些天的那句話……「像阿盅這樣單純豈不更好。」是真正的好,單純的眼中看不見太多爾虞我詐,一日兄弟,便是終生的兄弟。

沒讓許遜有太多發愣的機會,甬道上飛舞的旗幟躍入眼帘,伴着塵沙,馬蹄聲漸漸逼近:「許將軍,昶軍來了!」

「看吧,我就知道雲龍絕不會誤了大事!」阿盅有絲得意的昂起頭,心底暗暗鬆了口氣。

「去擎陽。」許遜也跟着笑了,迅速地轉過方向後,他默默聆聽着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厲聲命令。

在冀王騎兵的追趕下,昶軍就像瘋了般拚命的逃竄,一路直逼擎陽。對於他們這些毫無經驗的新兵來說,唯一能做的求生反抗就是逃跑,擎陽似乎才是真正屬於他們的地方。那裏有他們的皇上,有他們的親人。

許遜領着軍隊饒過小路,停駐在了擎陽城外,看着遠處平靜祥和的城門口,無數百姓進進出出,若不是身後連綿的戰火,還真有太平盛世的錯覺。突然泛湧起了幾絲憐憫,許遜率性地挫了挫鼻子,不願去預料目睹稍後的殺戮。

儘管如此,有些事總避免不了要上演。

沒多久,隨着喧囂的叫喊聲,原本寧靜的城門口就鼓噪開了。百姓們本能的四處逃散,場面一時陷入混亂。追隨昶軍而止的冀王騎兵見人就殺,無論是卒是民。

凄厲的慘叫聲刺入耳膜,馬盅咬着牙,看向許遜。在見到面無表情的他之後,終於按耐不住:「快發兵啊!」

「閉嘴!」阿盅的叫喊聲,讓身後的士兵也開始躁動了起來,許遜臉色鐵青的吼了他一聲。跟着,繼續調轉回目光,冷看着擎陽城門處的屠殺。

原本還想頂嘴的,可當馬盅瞥見許遜起伏劇烈的胸膛后,噤聲了。他意識到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可能會讓雲龍的所有犧牲都付諸東流。親眼目睹這樣的血腥,許遜的心裏應該也不比他好過到哪裏去。

若是這時候他還添亂的話,只會讓身為主帥的許遜亂了方寸。

透過沉重的煙靄,馬盅憋著氣看巡守城門的將士決然地想關上城門,不去理會兄弟們的生死,更顧不上那些百姓。似是接到了命令,擎陽城樓上陸續出現備戰的將士。箭頭齊刷刷的對準城下,漫天箭雨落下。

喧天的嘶喊聲中,誰都辯駁不清敵友的。血滲透了暗黃色的土中,也撩撥了冀王騎兵們潛在的血性,他們就像被蠱惑了般勢如破竹的一路屠進城門。

「城破了……」許遜自言自語地呢喃了聲,命令的話語還沒出口,身後士兵們已經迫不及待的沖向擎陽城。

「保護百姓,殺光余念修的兵!」馬盅的叫囂聲劃破長空,格外響亮。

讓早就忍耐不住的近千將士更是士氣沸騰,浩浩蕩蕩的衝破了擎陽城門。放眼望去,城中棋盤式的街道上,已經渺無人煙,只有無數縱橫交錯的屍體。尚還活着的百姓們紛紛拖兒帶口,躲進就近的屋子裏,城中瀰漫着腐朽的血腥氣。

馬盅左右觀望了會,手一伸,凌申軍就訓練有素的散開,很快就搜尋到一隊冀王騎兵的身影。他們跨坐在馬上,古銅色的臉上被血覆滿了,手中長纓不斷刺向街邊的稻草堆。雖說一直都是效忠冀王的,但是從前晉王還在時,他們從沒少受過氣,對大昶朝廷積怨已深。想到向來和晉王同流合污的夏侯儼玄就在擎陽城中,卻苦苦尋覓不到他的身影,這些騎兵難免開始遷怒起百姓。

「放開我兒子!」隨着這聲聲嘶力竭的喝止聲,一旁原本不起眼的豬籠涌動了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沖了出來,手裏還費力地抱着個七八歲大的娃。

「夏侯儼玄在哪!」騎兵首領絲毫不理會老人的叫喚,緊拉住一個昶軍打扮的男人,喝問。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個士兵全身顫抖著,頻頻搖頭,奮力地想掙開鉗制。眼露擔憂的看着自己的娘,當見到騎兵揮動馬鞭毫不留情的朝老人抽去時,他就像瘋了般,又咬又叫,被騎兵首領猛地甩開。

眼看,刀就要刺向他的腹部。馬盅突然殺出,長纓一揚,視線被赤紅色覆蓋,那個首領的頭顱重重跌落在地上,整隊騎兵開始慌亂。

跌坐在地上的老人,連忙遮住懷中男孩的眼睛,嘴裏不停念叨:「娃兒乖,你爹沒事,咱們都沒事了……凌申軍來了,凌申軍來了……」

她的碎念聲很輕,卻還是飄進了剛趕來的許遜耳中。看着眼前的畫面,他頎長的身影一僵,不合時宜的笑了,這笑意氤氳進眼底透出欣慰,「凌申軍來了」,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帶着的信賴讓他覺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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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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