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二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二章

「為什麼要這麼做!」

范志的聲音揚起,在偌大的營帳里,遮掩不住的嗔怪之意格外清晰。

馬盅大大咧咧的擠到了肉肉身旁,原本就不大的座位更顯得狹隘。肉肉挪了下身子后,咬着唇透過簾帳的縫隙望去,侍衛巡邏而過,那一張張臉孔印入眼帘,她忽覺心酸澀。

「呵,誰還記得『為什麼』,能記得的只是『要什麼』。」許遜轉頭,睨了眼不發一言的肉肉,莞爾輕笑。他無法苟同雲龍的做法,卻也無法批判,因為心裏太清楚若是事事循規蹈矩,倒不如默默的俯首耕耘,任由旁人去顛覆。

「我只是個人。」面對斑斑指責質問,肉肉不想去辯駁太多。

「沒人懷疑你不是人啊,你們到底是在說什麼!」視線在眾人間遊走了圈,馬盅愣是沒聽明白他們的話。只覺著自己完全像個局外人,這感覺讓他憋氣極了。

「真傻。」端潤沒好氣的撇了眼阿盅,伸手戳了戳他的腦門:「你只管誓死拿下擎陽就是了,要不雲龍這心就算是白狠了。」

馬盅靜默了下來,細細斟酌著端潤話里的意思,總算是恍然大悟了:「你們的意思是,鄭尚宓的死跟雲龍有關!」

見范志怒目圓瞪的點頭,馬盅反倒顯得最為釋然,粗枝大葉慣了的他,看不懂太深的東西,只是不解的脫口而問:「這有什麼不對嗎!夏侯儼玄殺了鄭尚宓,擎陽百姓才更瞧透朝廷的殘暴,這對我們攻破擎陽城有利啊。不然誰知道會損失多少將士,死多少百姓。」

戰爭終究是勞民傷財的事,為了死守自己的家園,百姓多半會和守城的將士一起抵抗,屆時只會流更多的血。現在這樣,起碼那些無辜的百姓不會為朝廷所利用了,馬盅怎麼瞧都覺得該好好贊雲龍一番。

「那是一條活生生人命啊!鄭皇後生性溫順,莫堃得勢后更是受了不少苦,還得面對骨肉分離,現在連個安死都求不到!」范志驀地站起身,對着馬盅咆哮。

「可是另一邊是千萬百姓和將士的命,一樣活生生,那些個王公貴胄的命值錢,百姓的命就不值錢了嗎!」馬盅也不服輸,理直氣壯的回頂了過去。

一條人命換千萬條,怎麼着都不賠啊。

「別爭了,好吵。」沉默了許久,肉肉終是按捺不住了,擰著眉,輕喝了聲,口吻略有不耐:「到底迷失了秉性的是誰,像阿盅這樣單純豈不更好!我只是個粗人,不懂兵法韜略,更沒有你們想像中的勃勃野心。那些將士有跟着許遜起義的,有我一點一滴收編的,有隨珏塵殺出塞北的;他們信我們,不是為了求死,而是為了求生!」

若是沒有十足把握的仗,肉肉寧願遲遲駐紮濟城外,不要撩開烽煙。她承認自己膽小,不敢拿那麼多條人命去賭。

頃刻,營帳裏頭靜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回蕩著,誰都沒有再說話,或者有些事原就沒有是非定數。

許遜側眸看向肉肉,漸漸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從塞北到擎陽,這條路太漫長,誰都記不清究竟經歷了多少,記憶里那個急躁的時雲龍恍如昨日,許遜輕眨了下眼,眨去了瞳孔深處那個恍惚身影。

也許所有人都錯了,變得不是他們,而是時勢。

她愛着珏塵,心繫着珏塵想要的天下,縱是任何人被丟在了這騎虎難下的位置上,都必須逼着自己去獨當一面,否則便成了馬蹄下的無名屍骨。

「報……」

隨着一道匆忙失態的身影,響亮的喊聲傳入營帳。

阿盅抬眸斜睨了眼底下侍衛,濃眉微皺:「做什麼大驚小怪的!」

「擎陽刺史求見。」

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向了肉肉,有股怪異的氣氛流竄著。

「領進來吧。」低語了聲后,肉肉伸手輕揉了下鼻尖,看向眾人,笑得有幾分靦腆:「別都這樣看着我,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招來了不少白眼,她還是頑固的笑,直到侍衛領着擎陽刺史跨入帳內。她的表情才瞬間收斂,格外的陰沉,默默的打量著來人。

暗綠色的上好絲緞官袍,一臉橫肉中嵌著不算大的眼眸,八字鬍……很奸臣的面相。有了定論后,肉肉更不預備率先打破沉默了,靜候着對方開口。

「久聞時將軍氣宇軒昂、一表人才、玉樹臨風,今日一見,果然是……」

「彼此彼此。你長得也很有特色,比從前阿盅家的大花還要眉清目秀呢。」肉肉堆笑,阿諛諂媚那是她曾經最擅長的。很快,她的笑容就凍結在唇邊,嚴肅了起來:「你會直截了當的說話嗎!」

刺史愣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倒是許遜狐疑的擰起眉,手肘戳了下馬盅,低聲問:「大花是誰!」

「我家以前養的那口豬,雲龍給取得名,是村裏最帥氣的。」馬盅也很配合的壓低聲音,回道。

霎時把許遜逗得險些噴笑,好在刺史適時的學會了直截了當,終是把氣氛給扭轉了些。

「皇上想請時將軍去擎陽一敘。」

「我跟夏侯儼玄不是很熟,見了面怕也沒話說,大老遠的跑去不值得。」肉肉回絕的很乾脆里,卻不禁揪起心,暗忖起夏侯儼玄的目的。想來他也不會是個任她亂來的主,鄭尚宓的事冷靜下來后,便能想通,定是會有所動作的。

刺史撇嘴輕笑着點頭,對於時雲龍的回答並不覺得驚訝,只是語氣驀地變訕涼了:「不打緊,皇上說了,若是時將軍實在忙得抽不出身,那就作罷吧。濟城一戰在即,皇上只是擔憂將軍的成敗,畢竟第一次聯手誰都不願出了紕漏。又恰巧聽說……凌珏塵去了西津,才讓微臣來提醒將軍,可千萬別身在曹營心在漢。」

「西津!」他的話音剛末,就惹得許遜等人躁動了起來,神色有些煞白,肉肉轉頭掃了眼,揚聲反問,拚命提醒自己維持鎮定。

「皇上碰巧得知余念修活擒了令尊,說是想見您和凌珏塵。呵呵,看來皇上的擔心有些多餘了,那麼大的事,時將軍竟然什麼都沒聽說嗎!」

「別拉我,他們根本就是故意的,老子今天非把他剁了不可!」

刺史還沒來得及說完,馬盅就跳了起來,怒目橫眉。隨手撩起一旁的刀,作勢就要砍去,幸是被范志和許遜合力攔下了。

「都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何況現在大昶和凌申還正聯手。素聞凌申乃仁義之師,微臣是皇上欽派來的,浩浩蕩蕩走進凌申軍營,擎陽百姓無數雙眼可都好奇著微臣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任是周圍混亂不堪,肉肉始終咬着唇畔沉默不語,緊握的雙拳讓指關節已經微微泛白,指甲嵌進手心的肉中,她卻察覺不到疼,臉色更是駭人。端潤意識到不對勁,趕緊起身擋在肉肉跟前,昂頭沖着刺史叫囂:「滾吧,這兒沒人有空覬覦你的命!」

「為什麼瞞着我!!」直到刺史的身影消失在營帳里,肉肉才控制不住的喝問,眼眸充斥着血紅。誠如那刺史所言,她沒有料到那麼大的事,竟還要由外人口中得知。

「我們……只是擔心你會衝動。」許遜泄出氣,很是無奈。無論是最先知情的董錯也好,還是之後獨自赴約的珏塵,甚至包括他們,都只因為太了解雲龍乖戾的性子,生怕她不顧一切的衝去西津,任人宰割。

「可是那個人是爹啊!」肉肉瞪大眼,努力不讓眼眶裏的淚湧出,縱是能明白他們的苦心,她卻仍是接受不了。就連自己的這條命都是老爹賜的,現在他們卻要她為了保命棄老爹於不顧!

「雲龍……」端潤手足無措了會,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去勸,「你該相信珏塵的,他不會讓老爹出事。」

肉肉靜了幾分,無力的垂下雙肩,話語里仍是透著怒氣,字字句句咬牙切齒:「有機會回臨陽,我一定要去翻了余念修的祖墳,把他老爹的屍體找出來,丟到蠆盆里去!」

「雲龍,夏侯儼玄就是想看你亂了陣腳,你……」

范志擔憂的聲音傳來,肉肉煩躁的鎖緊眉頭,「別說了,讓我一個個靜靜。」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的說辭也不外乎如此。她想聽的不是這些,自然是知曉夏侯儼玄的目的,可她仍是亂了。肉肉撫著額,靜靜的閉上眼,到底還是學不會決然,在她心底有太多事重過天下。老爹的生死,珏塵的安危,樁樁系在心頭,還怎麼去苛求她若無其事的掛帥上陣!

「那兩天後的濟城之戰還照舊嗎!」阿盅沉下氣,小心翼翼窺探著雲龍的表情。

「走了,先出去。」沒等雲龍回答,端潤已經識相的拉着阿盅往外走。

就像方才雲龍說的,她不過是個人,難捨七情六慾也無法事事周全。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思去惦念兩天後的戰爭!

肉肉曲起雙膝,恍惚的把頭擱在膝蓋上,看着大夥消失的身影。

隱隱聽見外頭傳來許遜的交待聲:「找人看緊雲龍,我擔心她會趁夜偷跑去西津。」

「那兩天後……」阿盅仍是擔憂。

「她若是真長大了,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也該知道肩上扛着責任。」許遜輕嘆了聲,話語里滿是無奈。

肉肉聆聽着他們遠去的腳步聲,淚,悄然而落,氤氳在深色的褲料上,漸漸淡去。靜謐的氣氛在營帳里持續了半晌,終於肉肉忍不住的放聲大哭了起來,氣岔得有些接不上,她不斷的胡亂抹去眼淚,斷斷續續的抽泣。

即使早料到事情不單純,也萬沒想到念修會又一次牽扯上老爹。滿心以為,他總還殘留着幾分最初的秉性。是臨陽的記憶太美好,讓她看不見權利的誘惑有多大。吸了吸鼻子,肉肉怔怔的看着前方,念著遠去的一切,蝶泉的澈、天空的藍、人心的純、甚至還有大花的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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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濟城外的蒼穹黑雲密佈。

馬蹄陣陣,揚起硝煙,迷濛了視線。范志端立在臨車內,冷眉看着城樓上的余念修,隔着不遠的距離,能瞧清他面無表情分外嚴肅的模樣。

不經意的,范志就轉過頭睨了眼身旁的肉肉。仍舊沒能緩過神,原以為她不會走出營帳了,許遜甚至險些就想安排他掛帥了。出軍之際,她竟然就這麼若無其事的出現了。

「臭小子,你當真沒事了!」思來想去,范志仍是覺得不放心。

「帶着仇恨上戰場,豈不更好!」肉肉挑眉,像是在笑,只是這笑容很快就隱沒在嘴角。她居高臨下的飄了眼亂成一團的戰場,蹙起眉頭:「我還真高估了這三萬昶軍,總覺得人的求生意志是無限的,沒料到區區五千的守城將士,就能輕易把他們攪亂了。老傢伙,你說是余念修的兵太厲害了,還是昶軍實在太廢了!」

「這還用說嗎!你倒是鎮定,明知派這三萬兵首當其衝是讓他們送死,連眉都不皺一下嗎!」范志狐疑撇嘴,雲龍的冷漠讓他心驚。

畢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即使是敵軍,以她的性子,總也該揪下心的。

「這不是正皺嗎!」邊說,肉肉還邊轉頭,硬是把她那揪得死緊的眉心對準范志。心底暗涌嘲諷,眼瞧着他們潰不成軍,又怎能真的漠視。

只是之前她是真沒料到昶軍會如此無能,連起碼的抵抗都沒有,或者對他們來說,死也是一種解脫。為這樣的朝廷效命,誰還能帶着士氣!把現實認得太清,看透了自己只有戰死沙場的命,早晚又有什麼差別。

「原期望他們至少能替我折了對方一半守城兵力,看來是難了。」嗟嘆了聲,肉肉閉上眼,輕吐出軍令:「讓他們逃吧,耗著只是浪費我們的時間。」

「嗯。」

范志重重點頭,朝着下頭大聲叱喝。頃刻,遠處忽然竄出一隊訓練有素的凌申軍,昶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喜訊般,竟是難得整齊劃一了起來,待到那些凌申步兵下馬後,他們全都迅速的躍了上去,揚鞭朝着擎陽的方向逃去,面對着城樓上不斷下落的箭矢,隊伍卻又一次的沒了頭緒。

失石頻落,城下凌亂不堪,喊殺聲四溢。城樓上將士謙遜的低着頭,偷瞧著一旁巍然而立的余念修,等候着傳達軍令。翕張了下瞳孔,念修目不轉睛的望着那群逃軍。

「時雲龍,你做什麼!」范志的呼喝聲吸引了念修所有的注意力,即使是在戰鼓壘壘的沙場上,他仍能清晰的聽見范志的聲音,足以猜測出肉肉定是做了什麼驚人之舉,心猛地一顫。

極目遠眺,能看見肉肉身手靈敏的躍下臨車,跳上馬背,瘋了般的領着不少宛如空降的騎兵急奔,像是在為那些昶軍開路。距離越來越近,漸漸闖進了弩兵的射程範圍,漫天的箭雨中,她領着的那隊騎兵就像不要命似的,仍是不顧一切的往前沖著。

俯卧下身子,肉肉緊咬住嘴唇,壓根不敢看周圍那些中箭落馬的凌申兄弟們,只顧徒手去遮住馬眼,生怕馬見血受驚,依舊夾緊馬腹往前沖著。

「停止射箭。」許久,念修的命令從唇間迸出。

「啊!」將士顯然是反映不過來,木吶的抬起頭,整個人都怔愣住了。

「讓他們立刻停止射箭!攻城的人在那邊!」念修怒不可持的咆哮,額間浮現出隱隱的青筋。

「是!」這回將士學乖了,還從未見過余駙馬氣成這樣,先應承了下來,才慢慢理清思緒:「可是……」

都說是擒賊先擒王,持續攻城的凌申軍雖由范志指揮着。可是誰都知道,濟城之戰的真正主帥是時雲龍,自該將矛頭對準她才是啊。

念修的眉越擰越緊,冷眼看着昶軍在肉肉的引領下避開箭雨,找到了死角,馳馬擦過濟城丟下肉肉,尚還活着的昶軍皆自顧自的往擎陽方向奔去。甚至沒有人回頭看一眼方才以命為他們開路的時雲龍,是否還活着……

「立刻讓冀王的騎兵準備,跟我殺出城截時雲龍!」

「可是駙馬……」將士又一次的錯愕,守城之戰主帥豈能離開!

「閉嘴!認清誰才是主帥,這裏沒有你一次次說『可是』的資格!」念修握緊雙拳,迅速的由城樓后馬道衝下。他想不透肉肉這是在做什麼,她該是同樣知道攻城若是沒有了主帥會是什麼樣,不會輕易丟下范志領戰,事有蹊蹺,他必須去截;更是怒那些昶軍的過河拆橋,擔憂着她的安危。

想起方才那一陣陣密集的箭雨,目標全都直指着她,即使有凌申騎兵護著,僥倖沒有中箭,也極有可能因為馬驚而跌下馬。甩了甩頭,他驀地跨上戰馬,不願多想,臉色凝重的回頭審視了眼待發的冀王騎兵。確認皆已整裝后,才用力揮手,率先衝出陣營直奔南門殺出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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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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