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還沒噶

好像是……一朵花？

中原中也的意識被醉意熏染，比平常慢了十倍。他隨手一捏，那條莫名其妙讓他看著不爽的繃帶便片片裂開。沒了礙眼的障礙物，他的手指自覺主動地對著感興趣的東西附了上去。

就像是小孩子學習新事物，不光要看，要聽，還會學著用觸摸增強概念，用疼痛加強記憶。

這顯然不是一朵真花，沒有會扎疼人的尖刺，也沒有防禦的葉子，精細描摹的花瓣邊緣看不真切，他頓了頓，直接用指尖去跟著描。

溫度比他的體溫要低一點，中原中也的大腦又開始混沌了——不對，這真的不是真花嗎？

為什麼輕輕一碰花瓣還會發抖？瑟縮著似乎想逃。

中原中也並不是什麼性格惡劣的人，也沒有辣手摧花的興趣，所剩無幾的理智告訴他此時應該收回手，但細膩的觸感讓他有些戀戀不捨，手下流連的動作不由緩慢了幾分。

花瓣顫抖得更厲害了，隱約有清淺的暗香沁入鼻腔，浮躁的心緒因此逐漸平緩。

……乾脆留下來養著好了，把花。

中原中也閉上眼睛，將頭埋了過去。

……

公野聖良度秒如年，他的身體還被鉗制著動彈不得，眼尾余光中看見赭色的腦袋靜靜倚在脖頸和肩膀之間，他看不見中也的臉，只能感受到對方逐漸綿長平穩的呼吸。

還殘存著幾分酒氣的灼熱氣息每一次靠近，都像一場專門針對他弱點的酷刑。

過去了五分鐘——他的心跳和直覺都失去了準確性，這是從系統空間看到的時間——中也還沒有下一步動作，應該是睡過去了。

公野聖良心裡悄悄鬆了口氣，不知道是該慶幸中也沒追問紋身的由來還是該發愁以後怎麼解釋。

不過很快，新的難題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起不來。

作為港口黑手黨的第一體術大師，中原中也的身體鍛煉得恰到好處，肌肉沒有過分發達，而是保持著合適的密度，光看手臂線條也知道他絕不纖細羸弱。

對正常成年男性來說，搬開這樣的中原中也還不算特別困難，但對於幾次受傷后弱雞體質又雪上加霜的公野聖良無疑是天方夜譚。

而且他也不敢太用力，很怕動著動著當場變成可拆卸積木，那場面就有億點尷尬了。

他們來泡溫泉的時候已經挺晚了，溫泉里也沒有別人，環顧四面八方，只有靜悄的夜風。赭色髮絲若有若無地撩拂過敏感的脖頸，公野聖良打了個寒噤，覺得空氣似乎有點涼。

正當他苦惱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走廊外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公野聖良雙眼驀地一亮，差點落下欣慰的淚水。

他好開心，芥川竟然沒有糊弄他而是真的來泡溫泉了……！

他姿勢彆扭地仰起頭，眼巴巴地看向來者，試圖用不吵醒中也的方式傳達自己的意圖。

另一邊，不情不願拖到最後一刻才來泡澡的芥川龍之介在看到眼前情況后，愣住了。

然後下一秒，他抿起唇，面色肅然地朝公野聖良和中原中也的方向鞠了個躬，轉過身就要離開。

正等著他來搭把手的公野聖良：「……」

以前怎麼沒發現芥川這麼有眼色呢。

「別走，」他只能又無奈又好笑地用氣音喊住芥川，「過來幫我一下。」

用羅生門將熟睡的中原中也送回房間，公野聖良幫他掖了掖被角。月光透過綴有繡球花花紋的窗子落在中也逐漸顯露出青年輪廓的臉上，他似乎沉浸在劇情曲折的夢境中，深邃的眉眼剛才還在擰著，又不知為何慢慢舒展開。

公野聖良屏住呼吸，輕輕撥回了他有些凌亂的額發。

「好夢，中也。」他無聲道。

輕手輕腳掩上房間的門，公野聖良一出來就看到了安靜站在走廊中的芥川龍之介。後者正因為躲過洗澡而暗自鬆了口氣，見到他后視線僵硬一秒，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

公野聖良心裡好笑，倒也沒有點破。他招了招手，示意有事要說，讓對方跟他去另一邊。

往前走幾步遠後走廊豁然開朗，月色流淌平靜如水。確定不會打擾到別人後，他才開口：「雖然回去后首領就會宣布了，但我覺得還是提前告訴你比較好。」

芥川龍之介眼中驚訝一閃而過，又馬上被認真取代，他近乎直覺地意識到對方要說的內容並不輕鬆。

另一位當事人的心態與他完全相反，甚至心裡慢悠悠數起了繡球花的花瓣。

「芥川，」他像是隨口一問，「你覺得港口黑手黨的賭場如何？」

芥川龍之介條件反射地快速回答：「很強大。」

用強大來形容賭場生意或許有些偏題，但芥川向來習慣用強弱區分價值，他雖沒直接接觸過賭場，但也知道，仲會覆滅后、幾乎被所有人看衰的地下賭場是如何在眼前人手中復活並強勢佔據了關東地帶。

公野睦是芥川龍之介不知道該如何分類的特殊存在，擁有異能卻從不使用，體術和戰鬥力連港口黑手黨最底層打雜的嘍啰都不如——按照芥川以往的觀念，這種人會被他毫不留情地視作「沒有生存價值的弱者」，而他一開始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第一次對其弱者的印象產生動搖，應該是被冷漠命令道「不準跟過來」的那天。

之後——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含著淡淡笑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芥川一怔，不解地蹙起眉頭，「為何要對在下說這些？」

對方鎏金色的眼眸被月光隔了一層模糊的紗，他看不見其中包含著怎樣的情緒，只能聽到平靜的聲音傳入耳中。

「因為，回去后它就是你的了。」

芥川龍之介臉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半晌才生硬地擠出一句不算回答的回答：「……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

公野聖良也意識到話題有些突然，芥川是武鬥派的主力之一，上面還有意讓他組建一支直屬首領的游擊部隊，本來就忙的工作又添上沉重的一筆，是個人都難以接受。

想到這，他不由放軟聲音解釋道：「不會立刻推過去，在你熟悉之前我會一直幫忙。嗯……這應該算晉陞？」

「……在下是只知破壞的野獸，唯有戰場才是在下的歸宿。賭場……已經有了很好的掌管者，並不適合在下。」芥川攥緊了拳，決絕拒絕道。

這個反駁理由在公野聖良意料之中，他也早就想好了對策，「不要低看自己，芥川，你的潛力絕不僅如此，而且——戰鬥與守護並不矛盾吧？」

見黑髮少年臉上又隱隱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公野聖良搶在他之前祭出了殺手鐧，「港口黑手黨里不也有不少人文武兼修嗎，比方說掌管著寶石流通的中也，還有——」他故意拉長了聲音，悄悄湊近距離才說出那個稱號，「某位歷任最年輕的幹部。」

芥川：「！！！」

芥川：「——」

公野聖良忍住笑意，拍了拍少年僵硬的肩頭：「不用急著拒絕，早點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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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人被抓走的第二個月末，死屋之鼠的代表人終於耐不住來橫濱談判了。

釋放人質同時交換贖金，費奧多爾有幸成為了港口黑手黨有記錄以來最昂貴的交易品。

在地□□驗著處理病原體傳染源的方式度過了兩個月，黑髮紫眸的外國友人出獄時不但精神狀態很好，在港口黑手黨精緻三餐的投喂下，原本消瘦的身體還長了些肉。

他出來時的表情還有些遺憾，似乎在說要不是價格太貴一直住下去也不是不行。

費奧多爾換回了一開始的裝束，白衣外一身披風，哥薩克帽下的笑容優雅而神秘。

臨走前，他在公野聖良身旁停住腳步，暗色的虹膜流溢過幽秘的光：「你覺得我向你講述的世界如何？」

公野聖良面不改色：「很不錯的故事。」指催眠效果。

費奧多爾輕笑一聲，「公野君，」他又換回了一開始的稱呼，「如果第一次見面時你沒有拒絕我，那應該會是完全不同的結局。」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黑髮青年眼中浮動著不知真假的笑意，伸出手時的神情宛如憐憫世人皆苦的神明，「我可以帶你離開港口黑手黨。」

「——告訴我，你後悔了嗎？」

公野聖良凝視著眼前的掌心，眼神晃了一晃。

明暗交界中，他和費奧多爾的角色完全顛倒，在這反覆無常的變幻中，唯有一件事十分清晰。

「我不會後悔的，費奧多爾先生。」

他抬頭直視著對面暗紫色的瞳孔，彎了彎唇：「謝謝您故意送來的贖金，我會把它用在合適的地方。」

費奧多爾並不意外地收回了手，不如說，他一開始就料到了這個回答。

他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微微頷首道：「我期待著，你會如何面對這個罪孽深重的世界。」

「我們果然合不來。」公野聖良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這麼遠大的目標，只要橫濱就夠了。」

沒錯，只要橫濱，還有他記掛著的人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