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開到荼靡花事了(下)

七、開到荼靡花事了(下)

()趁乾元老道心神震蕩之際,六面神印彌散於天空、幾近於無的印光再生變化。

印光邊緣,有八條粗如手臂的鐵鏈竄出,齊齊將乾元勒住。那鐵鏈黑沉沉的,完全看不出是虛空凝成,另一端彷彿抓牢了虛空,扯得筆直。如同八條大蛇,把乾元四肢和上身纏的幾無縫隙,連夜摩天的焰光也只能從鐵鏈的環眼透出來。

扭曲的光影中,炎摩之火有了靈xìng,它們從鐵鏈的每一個環眼中鑽出來,沿着鐵鏈攀爬。鐵鏈開始融化,黑sè的鐵汁燭淚一般一層層流淌下來,卻沒有一點能夠觸碰到乾元本人。彌越裳神sè冷峻,撮唇向空中一吹,只聽得「哐啷啷」一陣聲響,八根夯實虛空的鎖鏈抖動起來,抓實虛空的那一端有一道道環形的波紋向四周蔓延。

鐵鏈的每一次抖動,都能抖落掉一些炎火。那些帶着可怕溫度和粘xìng、說不清是光還是火的碎片落在虛空中的水波上,猶如一片片落入水中的枯葉,隨波紋而飄蕩開去。

大相國寺儼然成了另一方世界,光芒照徹,鐵鏈橫空,地面的積雪也早被蒸成霧氣。乾元如同傳說中的神人,卻被束縛的動彈不得,鐵鏈在他身上一截截融化,然而鐵鏈的每一次抖動亦能補充這等消耗。他忽然厲喝一聲,尖利的聲音化成一道音箭,直shè彌越裳。身穿狐裘的女子從虛空裏一抓,抽出一柄冷光森然的長劍,將肉眼無法捉摸的音箭一劈兩段。

「呵——」

再一次呵氣,乾元的面目隨之模糊起來,像是戴上了變臉所用的面具,有成千上百的面孔走馬燈一般在他臉上急變化著。炎摩之火更加瘋狂的向外湧出,將一丈來長的一段鎖鏈幾乎染成白sè,每一刻都有成片的炎火掉落,如同從火焰中墜落的飛蛾。乾元輕喝:「替!」周身光焰大漲,簡直猶如一顆人形的烈陽!下一刻,光焰稍減,「嗑啷啷啷」——結成一團的鐵鏈纏了個空,原本束縛在裏頭的乾元成了一團光焰,卻又如何鎖拿的住?而每根鐵鏈之上,分別有一道人影從炎火中脫身而出,天空中赫然站立着八個形態各異的乾元。

乾元怕這鎖鏈猶有妙用,八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對着腳下鐵鏈出手。八個乾元,所用法門卻各不相同。有用掌的,有用拳的,也有以炎火凝出兵器來的——像東南方那個,起手掌勢如大rì經天,生生將鐵鏈熔斷,自是大rì融金掌無疑;還有那凝出一柄寶劍的,劍勢豐沛,一招一式暗含玄機,應是純陽宮的嫡傳東華劍法;有個用拳頭砸的,可不就是梟陽的路數?還有個凝出一柄似刀似劍的東西,一劍斬斷鐵索,就暗含幾分天遁殺劍的法度。其餘則不一而足,各有神通,一一將鐵鏈斬斷。

彌越裳並未慌亂,素手揚起,五指併攏下垂,如提着什麼東西,接着手腕揚起,五指提着無形之物向虛空拋起——八根斷裂的鐵索也如同被無形中的大手提拉,深嵌在虛空中的那一端被猛地拉起,轟然聲中,竟將那虛空扯碎,露出八處淵深無底的虛空破洞!

隨着鐵索一截截從虛空中拔出,繼而有八方巨石被從虛空中拉起,看起來每一塊雖只有四五丈方圓,然而看那氣勢卻猶如泰山壓頂,幾乎讓人生出天地倒懸之感!

那八個乾元,也不知哪一個是真身,巨石襲來,各自施法抵擋。炎摩之火仍舊鋪天蓋地,八人施法,意象果然不同,滔滔白光通天徹地,彷彿真將夜摩天帶到世間。起初一人施法時,不過凝聚出單個物象,而此刻白光之中無數光影翻滾,自有妙相眾生衍化,或是飄然天女形象,或是獠牙獸面的人非人之屬,又或是高大寶樹,其餘或象、或獅、或大蛇、或巨鳥,種種演繹,令人目不暇接。

八方巨石入了這麼個紛繁世界,便真如大山壓頂而來,也不知砸死了多少生靈。然而世界衍化,生生不息,一團剛被砸死,另一團便已在光海中生就。數息之後,巨石失了力道,又被眾志成城敲成了無數碎塊,這期間甚至有一乾元法身以身擋石,被壓成了肉糜。可另外七人隨手同指向光海一處,立時便又個乾元站了起來。

「真是難纏的東西!」

眼見着那一方世界越壓越低,幾乎就在頭頂之上了,若陷在裏面,還不知有何等兇險。彌越裳將長劍插在地上,雙手一扣,再一打開,掌間有星星點點的熒光飄飛。雙手一沉,將那許多熒光都壓入地面,低喝一聲:「生!」大相國寺中響起密集的破土之聲,卻原來有數十根樹木破土而出,以一息數尺的度生長,轉眼間便頂上了頭頂的那方夜摩世界!

按說乾元衍化的夜摩天只是虛幻之物,沒有實體,可彌越裳催生出的樹木卻將其頂了上去,托著夜摩天越長越高,到十餘丈高方才停止生長。只見偌大的寺院之中,包括哪些大殿,隔上一兩丈便有一棵粗如磨盤的大樹拔地而起,一個個樹冠參天,之上則是一方金光燦然、眾生衍化的大千世界,如此景象堪稱奇觀。而樹冠上又有無數枝杈生出,深入夜摩天中,自然也少不了和當地土著一番好鬥。

兩人這一番鬥法,堪稱百多年來最為華麗奧妙者。當初天師道把持天下道統時,將劍靈法門推到了至高之處,也因此天下修者皆以劍修為尊,奉為正統圭臬。因此其他如符咒、詭術、幻法、圖陣、靈媒之類越來越少人涉獵。似兩人這般奇妙道術層出不窮,內里又暗藏無窮殺機,有多少年不曾出現過了。兩人都有這等奇術水準固然難得,而能酣暢淋漓的大戰一場更加不易,若是換了另一個人做他們對手,早已陷在陣中,任他們宰割了。

彌越裳以本身真元運轉六面神印拓本,共能使出四道神通,分別對應着神印之一面:「鎮」得山之威儀,「纏」得藤蔓之柔韌,「鎖」得鐵之力,「生」則為木之力。其餘「死」與「封」則非是能以拓印模擬得出來的,就是當初她手執本印也未能領悟玄奧。

術法棋逢對手,那麼就只剩下短兵相接方能一見生死了!

八個乾元飛掠而下,劍掌拳錘齊施,散逸的勁氣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溝壑,他們每一個都有不弱於乾元本尊的實力!彌越裳一劍中分,寒光錚錚,逐鹿劍的劍光越是冷寂,那一片片分佈於空氣中的先天劍氣就越是灼熱。仍是那套脫胎於太平洞極經的鶴鳴劍法,舒展如鶴,劍音如唳,使大rì融金掌的當先撞入劍氣,掌勢被割得支離破碎,狼狽飛退。逐鹿劍一卷一帶,竟從夜摩天上引來chao水般的火焰,且暗合劍勢法度,頃刻間將八人齊齊淹沒!

「要倚多為勝嗎?」

如同有一場不辨方向的風暴,chao水般的火焰被剝的支離破碎,一線光華閃滅,凌厲之極的氣焰橫掠半空,留下一道道扭曲的殘影——天遁殺劍直纓眉心!

「——便先斬了你!」

彌越裳嬌叱一聲,天遁的劍意快到不可思議,越裳的聲音都被他擠壓着從面頰兩邊滑開,眉睫之近,劍氣未到,眉心處已被擠出一抹紅痕,如同即將睜開的豎目。也不知她怎生得運劍抵禦,唯有劍光乍起,天遁殺劍就此兩分,隨語聲一道從頰邊溜開。

下一刻,彌越裳身後現出兩道身影,卻是被從中一劈為二的乾元,鮮血將前面的一面佛壁染得鮮紅。可殘屍和鮮血扭曲了片刻就化成一團光芒散盡,夜摩天上又跳下個手持細長劍器的乾元來。

乾元這套他化之法確實威力無匹,天下高手雖多,怕也沒幾個能和八個乾元同時放對。而他這些分身又似乎無窮無盡,若不破去法術,抓出本尊,就是拖也要被他拖死。其實這套「他化自在法」在靈應廣覺玉書上也是極高層次的運化,若能再進一步,使得眾多分身合而為一,無分他化與本尊,則可得大成。到那時,諸般神通在他一人身上圓融貫通,理論上天下任何法門皆可被他化來,信手拈來,甚至只是一個意念,便能引動神通。就是此刻,彌越裳單人獨劍,也只能緊守不失,若不能改變格局,落敗只是遲早的事。

「彌姑娘,你現在還覺得能把本座當做踏腳石嗎?本座也想不到,短短時rì你竟然已有如此能為,若真再給你些時間,怕真能與那華山林婉一爭雄長。本座是惜才之人,之前所說依然有效,怎麼樣?你是想身死於此,還是想和本座攜手一展胸中抱負?」

一段話八個乾元一人說上一句,串聯起來,實在是詭異的很。此時八人隨手出招,配合每每妙至巔毫,早將彌越裳壓制的難有作為。可若彌越裳不現出破綻,也輕易攻不進她的防禦,蓋因除了大rì融金掌和東華劍法,其餘皆是舶來品,到底未能臻於該神通的大成境界。

「哼!真是井蛙觀天,你又怎知林婉是什麼境界?你又怎知這天地間天高几許?或許你以為憑這點手段足以縱橫天下了吧?我卻讓你看看——」彌越裳左掌掌心裏忽然多出一顆金丸,被她真力一催,從中忽然迸shè出七道金光,直接在虛空中投shè出七道身影來!

那便是虞景升臨死之前,交予柳婆婆,內中貯藏了他七個兄弟神魂的金丹。柳婆婆沒有多久也坐化而去了,只得把這金丹和一枚辟水的寶物交給她,讓她代為完成虞景升的遺願。彌越裳雖應承下來,這樣的力量卻正是現在急需,反正那七個神魂真要蘇醒也得以數十年計,也不在這麼一時半會兒。

七人本是橫行天山一方的大妖,後來先後託庇於伯陽宗下,如今唯有神魂殘存,因此投影而出自然也是妖身面目。一為天狼,一為血獅,一為虎鯨,一為雙頭蛇,一為黑狐,一為雪豹,一為青獒。當rì七魂組成三洞四輔之陣,輔佐虞景升破解參同契,最終功成之時,七魂因無識無覺,反而比彌越裳多獲取了幾縷參同契真意。后又與九天玄真至萃和九幽玄冥至萃同爐煉化,受太陽真火淬鍊,實在受益良多。若真能按虞景升安排,在天池底幽泉眼中恢復神魂靈智,重塑妖身,未使不能恢復當前修為。大破而大立,抑或能獲取更大的機緣。

這七妖出現,形勢立時逆轉,其雖無神智,然而僅憑威壓便足以壓制一個乾元。說起來小小一個寺院裏塞下這些個存在,實在是太過擁擠了,各種難以形容的氣息在寺院和大殿之間來回衝撞,莫說普通人,就是修為稍弱一點的修士進了寺院,怕也會一瞬間暈過去。

彌越裳雙眼中閃過黑白雙sè,恰恰像是yīn陽魚的兩隻眼睛,世界在她的眼前彷彿被還原成最原始的形態,一切變化如此清晰,一切幻想如小兒的塗鴉般可笑,扭曲的被還原成真實的樣子,隱藏的亦無所遁形。

隨着她輕喝:「鎖!」單手揚起,一道小指粗細的黑sè鐵索破土而出,扶搖而上,插入頭頂的夜摩幻象中。也不知鎖鏈飛出了幾百丈遠,當聽見一聲「咔」的輕響,像是金屬的鎖環卡入鎖扣時的聲響,彌越裳抄起逐鹿劍,沿着鐵索飛升而起——

「你的人頭,我收下了。」

她穿過層層光影,有敢於阻攔的,都在劍下破滅。

乾元儼然已化作夜摩眾生的一員,在騎象者的人群中,穿着天竺國的服飾。不知哪裏飛來的細小黑*鏈牢牢的扣在了他的腰眼上,而更奇怪的是,自家腰眼上怎麼會有一個和那黑*鏈絲絲入扣的鎖扣?他不知道,早在被八道鐵索纏身之時,隱藏的標記就已埋入他身中。而任他用盡辦法,也無法將如此細小的鎖鏈斬斷。

然後,他看見持劍的女子飛到了跟前,可他絕不會束手待斃,他是天下道門之長,猶有一身神通可用。四周的空氣瘋狂卷涌,在他周圍布下鐵桶似的防禦,可他仍沒有絲毫安全感,好像又回到了曾經道法未成時的rì子。他的雙瞳驟然縮緊,眸中倒影的那一截劍尖越來越大,直到佔據了整個瞳孔——

那一劍光華盡斂,可粲然光明的夜摩天卻一下子盡失顏sè。

逐鹿劍,為烈火之劍,與定秦劍為同根兄弟之劍,亦為宿命之敵。定秦如水,以載舟覆舟之勢底定天下,為王者之劍;而逐鹿者,侵吞如火,視天下為鹿宰割而食,乃霸者之劍也!

一劍掠過,熱血噴吐如旗,漫天光華眾生粉碎,風流雲散。平生志向不為人知,一朝奮起,她找到了最夠分量的踏腳石。

這一劍之後,她身為女子的花期便註定到了盡頭,之後的路,無論如何,都無法回頭了罷?

送彌越裳前來的丫鬟在寺院外交集的等待着,她遵照吩咐從沒有離開過那個石塔,時間過得格外漫長,讓她疑心今兒太陽老爺是不是犯懶了,怎麼好半天也不挪一下身子?起初,她尚能隱約聽見裏面傳來人聲,漸漸地便寂靜如死了。有時會有可怕的大風從四面八方卷過來,可臨近石塔便會乖乖的繞行。她依稀看到寺院上頭有五光十sè的光影生就,卻看不清是什麼,明明就在不遠處,她卻覺得似乎遠在天邊。

終於,寺院的大門被從裏面推開了,身着狐裘的女子走了出來,臉上明顯露出疲憊神sè。丫鬟趕緊迎上去,卻忽然僵立住,掩著嘴驚愕的不出聲音。因為她剛剛看清,女子一手提着長劍,猶有幾滴血珠沿着劍鋒留下來,而另一隻手中,赫然提着一顆帶血的人頭!

她也真是大膽之極,也不知怎地,就問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話來:「原來姑娘姓彌,不姓鹿?」

姓鹿……彌越裳腳步一頓:當時和簇簇飛鴻傳書,她讓自己弄個化名,自己隨口說了個「鹿姑娘」,固然是因為父親道號鹿鳴,可也因為,他就是姓6。然而,6與鹿,雖音同,卻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字……她有些虛弱的一笑,道:「你仍舊可以叫我鹿姑娘。」

不久之後,有一則消息以比飛劍更快的度傳遍天下:龍虎山彌越裳獨闖京師,隻身斬殺乾元真人,事後提頭而去。隨後又有一條消息通過各方渠道傳開,說彌越裳以乾元頭顱為信,廣招天下道門豪傑,相聚於固原秦王關,共議興廢之事。當其時,西北黨項、回鶻、吐蕃、回紇等聯軍已穩固形勢,大抵解除西涼內患,將出兵東進,直抵中原腹地。而其兵鋒路上,固原秦王關正是第一關隘!

***

設定中,逐鹿劍本就是為彌越裳準備的,因此,就這樣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割錦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割錦記
上一章下一章

七、開到荼靡花事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