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開到荼靡花事了(中)

六、開到荼靡花事了(中)

()沒人說得清乾元道人的修為。

有人說他是當今道門僅存的巨擘,自圓明天師薨、折鐵廢后,放眼神州七十二大小道門,無人能與其比肩,是僅存的道門宗師;也有人說他修為差強人意,論實力尚不及長net謀詭計才得到今rì之地位。然而他畢生幾乎沒有在公開場合展露神通,到底修為如何,也無從考證。

「鹿姑娘」走入大院時,空闊的殿前廣場上除了乾元老道,尚有幾個陪同的京官和道人。她抬起素手,虛空彈指,也不管有沒有道行在身的,幾個閑雜人等均被彈飛出大印籠罩範圍。俄而,幾下重物落地聲和慘叫聲傳來,杳然的像是來自遙遠的另一片街道。

大印之內,儼然是被割裂開的世界。

「龍虎山的彌家小姐?」

乾元道人眯着眼打量著面帶細紗的不之客,陽光照在他清矍的身上,讓他顯得如同尋常老人般蒼老。密集的皺紋爬滿眼窩四周、嘴邊和額頭,鬢邊蒼然,黧黑sè的皮膚粗糙且乾枯,也只有雙目開合間偶爾泄露的風雷之sè,才能透漏出他高貴的身份。

「我從未有任何名聲顯露於外,在天師道更是泯然於眾人,難得你還知道我。」

「善戰者無赫赫之名,又何況你並非是無名之輩。」老道除了一身羽冠墨袍外,再無長物,卻未顯出絲毫驚慌,「甚至我三宗中有人曾說,假以時rì,你未必不會成為天師道的林婉。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你會選擇我做踏腳之石。

說罷,乾元忽然一腳踏出,一手指天,一手劃地——繼而傳來一聲「啪」的脆響,頭頂上那若有若無的大印光影竟然盡數破碎,籠罩於大相國寺上空的封禁剎那間成了無數跳動的碎片,一如透明的琉璃破碎一地。

「年輕人要講求循序漸進,若是揠苗助長,到頭來苦頭卻要自己來吃。」

「指天劃地,唯我獨尊,這似乎是佛門的手段吧?」彌越裳仰頭吐氣,面上細紗被吹上空中,每飛高一尺便脹大一倍,到了印光所在的高度,已然與大印相同大小。破碎的殘片紛紛附着上來,轉眼間又成一印,其上霧影朦朧,更見神妙。

自從那rì遠離伯陽宗,彌越裳便再無音信。柳婆婆夙願得償,自己也到了大限,不久之後在天山某個無名的山洞中坐化。她臨死時只是遺憾未能見到魏師兄出世的一幕,然而回想起當年三人種種,又恨虞師兄實在太傻,不覺釋然。臨終時身邊還能有個徒弟陪伴,也算她人生末尾的一場福聚。

伯陽先生虞景升妄圖以自己七條兄弟之命強破魏伯陽所下道鎖,終究一敗塗地。其實魏伯陽在人間時就曾對他下過斷語,說他天資橫溢,然則事事多疑,若以大道為念必然處處逆天行事,而天意終不可違。為他着想,卻只傳他橫行人間之法,卻不傳其洞察天地之術。虞景升疑心太重,只當是師父偏袒,偏要搶奪傳給魏師弟的參同契。他只求一觀師父修行的真正jīng妙,何嘗不是要逆天改命?其付出不可謂不大,只是氣運畢竟不在他這一邊。

彌越裳將柳婆婆遺體安葬后,在無名山洞中避入死關。她從虞景升處得yīn陽二氣,此為「千顏丹」與「百幻丹」的丹氣jīng華。當年魏伯陽橫行一世,平生兩大道途,一者為霸人間之法門,一者為窺天地之妙術,前者的集大成便是他在飛升之前才煉製出的兩枚丹藥,而後者便是那唯有他的二徒才能真正看懂的參同契。再者,虞景升強解道鎖時,彌越裳身在閣樓頂層,由於兩人之前建立起的氣機聯繫,也讓她能窺得參同契中一絲妙義。

費數月之功,彌越裳破關而出,她本來已將紅顏訣修至大成,煉化二丹jīng華亦是水到渠成。那參同契卻實在格調太高,她所斬獲雖不過是千絲萬縷中的一條,卻也難以明悟,只得將其中遺意強行封入六面神印的拓印中。

彌越裳一招扳回先手,乾元只覺一股鴻蒙之氣降下,宛如陷身泥沼,四周有猛獸虎視眈眈。不由冷哼一聲,袖袍向上一揮,一道金光飛出,眨眼間化作丈許金甲力士,雙手一撕,便將剛剛彌合的印光撕了個大窟窿出來。

「鎮!」

縴手指處,青光降下,化作山巒,將那金甲力士壓成糜粉。乾元則再揮袖袍,飛出一團彼此纏繞的黑氣,半空化作五個巨漢,每人手中持一把開山大斧,斧影陷空,不禁將山巒劈成碎塊,連周圍的印光也被砸碎了一大片。

彌越裳不動聲sè,吐氣如蘭,綻於舌尖:「纏!」虛空中白光暈開,化作無數光之絲帶,將五個力士纏住,任它們如何拳打斧劈,只能讓絲帶變形,卻無法斬斷。越是掙扎,絲帶纏的越緊,最終,五丁力士被拖入印光絲流之中,被絞成了五團靈氣。

六面神印就是在天師道中,也是足堪與天師劍、正一盟威印等比肩的至寶。相傳張道陵曾在天地間尋得幾處古神隕落之地,俱為天地初開之時不知其名的神祇,他將六名古神殘留的氣息封入一方堅石,六道石面上自行現出印刻。鹿鳴居士得之,後傳她使用,卻在她遠嫁天山時收了回去。彌越裳雖是女子,平rì溫婉,卻有着男兒也不及的果決,當時便以自身jīng血和神魂之力為印,強行將六面神印投影於腦宮之中,化為拓印。此拓印雖也有本印的諸般奧妙,然而卻是用自身之力驅動,運使起來代價不小。

乾元似乎厭倦了這樣一板一眼的攻防,忽的整個人升上天空,渾身散出無窮光熱,照徹天地,而他身後似乎藏着一方天地,彼處光明照耀,似乎處處有炎焰灼燒。猶如net冰入水,四周的印光被他身上的光芒一觸,立時冰消雪融,等他腳踩印光之時,披在整個大相國寺上空的印光被消融殆盡,天空中只有他懸停著,猶如佛光普照。

彌越裳帶着欣賞的眼光望上去,由衷道:「萬化無方,佛道相融,真是難得一見的絕技!」

乾元一改平rì溫和氣質,一臉睥睨之sè,俯視下方的女子道:「如今正在用人之際,若你肯對道祖誓效忠於我,嘿!當今上清群龍無,樓觀內憂連連,憑你的資質,我可保你為道門自本座以降第一人!」

像是沒聽見他說話,彌越裳仍舊自顧沉吟道:「聽說二十年前,有一rìrì落後,峨眉金頂有白華閃耀,後有道人見山頂有整片白玉貼於絕壁之上。其時天空無月無星,白玉卻自放光華,漫山皆可見。其上有篆刻之文,彷彿自俱靈xìng,每一顧盼,雖或不能解其文意,亦能有獲於心。後來你把它俱為己有,聽說它是叫『靈應廣覺玉書』吧?那文字是否真的如有靈xìng,便是大字不識的人,也能被它引入修行之門?峨眉本是佛道互衍之地,歷代皆有雙修之大家,此玉書果然是集佛道修行之妙法?聽說這玉書現世之後被你視為禁臠,連親傳弟子也不準觀看,可你自己卻常常到峨眉別院與眾多雜家切磋,反而在切磋中傳了他們不少書中所學?」

她每多問一句,乾元的眉頭就皺緊一分,當她說完,乾元面上已顯露殺機,「你知道的倒還不少!」

「你卻未必知道平rì里自己的門人如何說你,說起來你也真該約束約束他們,出塵之人,又怎可以比普通人更貪戀紅塵?」彌越裳忽然搖頭失笑,指著仍舊光芒耀眼的乾元道:「你或許以為這是佛家所說的『佛光普照』?我天師道卻似乎正有關於這『靈應廣覺玉書』的記載呢!」

乾元眉頭一跳,不自覺就上了心,他自得了這片奇書,雖越練越深,連純陽宮的法門都幾乎荒廢,可心中疑惑卻也越來越重。純陽宮也是傳世宗門,然而他翻遍典籍也找不出有關這玉書的記載,天師道底蘊極深,或許真有其記載也未可知。他絕非蠢人,修習到後來,也知道這玉書絕非普通的佛道雙修之法,而他雖隱隱猜出些什麼,卻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只看他驚疑不定的神情,彌越裳便知戳中了癢處,她卻故意道:「以玉片為書,何其聖潔?聽說當浸浴月光時,玉書上有裊裊青煙升起,煙中有朦朧世界,猶如海外仙山。再加上那白華之光渲染,哼,不說其上的心法如何,單單如此就足夠霍亂人心的了。」

乾元知她說的是實情,道:「天師道記載的就是這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彌越裳搖頭:「我剛剛問你,是否以為這就是『佛光普照』?看來你自己也不知此道典出何處呢!你這光華外表灼然耀目,內中卻有紅sè孕育,最內層更是幾近於黑,是軔於污濁,卻能焚世的炎摩之火,這豈不就是yù界六天之夜摩天?」

「夜摩天?」

「哼!所謂六yù之天,乃沉淪yù海、化外天魔的居所,其中又以他化自在之天為尊。此界天魔不能自身變化yù樂,卻能勾引出他人之yù,他化而為己用,自在遊戲,故曰他化自在。你既然能他化眾多雜家之學,而又以玉書所載傳於他人,而後以他人原本之神通反輔己身,那當是到了他化自在的境界了。而這所謂『靈應廣覺玉書』,根本就是六yù天魔寫出來的魔書!」

彌越裳目露憐憫:「而你修行此書,其實也不過是為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天魔做嫁衣,到頭來也逃不過被他化而自享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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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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