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嬸子,這萬萬不可!

第二章 嬸子,這萬萬不可!

他故意頓了一頓,大聲叫囂道:「正是本縣縣長之子!」

此話一次,方才還吵嚷的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四周一陣倒抽涼氣之聲,更有不少人悄悄向後撤去,原本烏泱的人群頓時散去一大半。

那位幼童的母親,亦是一掃先前的滿臉怒容,頓時緊張地將孩子拉向自己身後。

車夫對眾人由怒轉懼的表情感到十分滿意。

隨後他微眯起雙眼,緊抿雙唇,雙手環胸地向著人群的某個方向走去。

「可是你小子.......一口咬定是我馭馬無術險些釀成大禍的?」車夫一把拽住正欲轉身開溜的那位葛衣青年的后衣襟,目光陰鷙地盯着他問道。

此話一出,在場的目光皆聚集在青年身上,青年只得悻悻地回身,不敢抬頭看向車夫,怯懦地回道:「這......其實適才鄙人並未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人云亦云,為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已......」

「哦?是嗎?」車夫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我看你倒是挺愛管閑事啊?怎麼......」

「即便是天子犯法也要與庶民同罪!縣長的公子又如何?你無須為難那位大哥,有什麼事沖我來便是。」李尤惜出言打斷車夫的話,目光凜凜地望向他。

「好!好一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車夫聽到李尤惜口出狂言,不怒反笑地拍了兩下手。

幼童的母親趕忙上前扯了扯李尤惜的衣角,對着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您瞧我這粗鄙農婦,一時犯了糊塗......不想竟得罪了官老爺,確是我未看管好我兒,差點誤了官老爺的大事,還望您看在我兒年幼無知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們一條生路......」她帶着討好的笑走近車夫,低聲下氣地懇求道。

「哈哈哈哈!」車夫忍不住地放聲大笑。一搬出自家主子的身份來,果真將面前這些低賤小民嚇得屁滾尿流。

除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喲?方才那個氣勢洶洶的娘們兒哪兒去了?」車夫獰笑着看向幼童的母親,正欲用話語羞辱對方一番,卻聞得一聲清脆悠長的玉鳴聲從馬車方向傳來。車夫話鋒一轉:「若不是我家公子生性善良,不與你們幾個山野鄉民計較,不然今日定然把你們通通押回衙門重重責罰!」

「是是是,多謝官老爺開恩,貧婦感激不盡。」幼童的母親朝着車夫欠了個身順勢答道。

「還算你識相。」車夫冷哼一聲,隨後走到李尤惜身旁耳語道:「下次千萬別讓我看見你小子,否則定饒不了你!」李尤惜並未言語,只是雙拳緊攥,面若冰霜地盯着他漸漸離去。

「方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還未來得及感謝你,多謝小兄弟對我兒的救命之恩,翠娘實在感激不盡。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見其他圍觀群眾皆趨步離開后,幼童的母親對着李尤惜深施一禮,溫柔地說道。

「嬸子快快請起。」李尤惜急忙向翠娘抬手,示意對方無須多禮,「小弟我姓李名尤昔。」

翠娘微微點了點頭后緩緩起身,「恩賜,還不快來謝過你的恩公。」她轉過身來對着自己兒子正色說道。

名喚恩賜的孩童,先是經歷了方才驚心動魄的生死一刻,后又全程圍觀了眾人激烈的爭吵,故而知道這位大哥哥是個好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李尤惜面前,昂起稚嫩的小臉,嘴裏發出因嚎哭太久而變得嘶啞的聲音:「是大哥哥救了恩賜的命,大哥哥就是恩賜的大恩人!」

李尤惜聞言眉開眼笑,他半跪在地,輕輕拍了兩下恩賜的頭,語調溫和地說:「什麼恩人不恩人的,恩賜言重了,你沒事便好」。

隨即他站起身來,詢問翠娘:「嬸子,為何方才只你一人在草地里,而沒有跟恩賜在一起呢?恩賜還這樣小,你就如此放任他一個小娃娃獨自待在車來人往的路上實在是過於危險了。」

翠娘並未因李尤惜的詰問而感到惱怒,反而從腰間抽出一條藕荷色的手帕,緩緩揩了揩已然濕潤了的眼角。隨後她輕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悲慘遭遇娓娓道來。

原來,這也是被命運無情捉弄的一戶人家。

翠娘十六歲便嫁給了其夫。丈夫是名游商,專門向各地大戶人家販賣名貴補品。

雖常年奔波在外,但因此家境倒也算寬裕。奈何兩人成親一年有餘,翠娘的肚子卻一直未有動靜。都說小別勝新婚,每次其夫外出歸來后,兩人總會如膠似漆地歡愉許久,可如此之下,卻遲遲未見喜事。

翠娘驚覺事有不妥,於是一次趁著其夫遠在外地時,避開左鄰右舍及親家,偷偷去鄰村看了大夫,結果令翠娘心涼了一大半。

在從大夫口中聽到「任脈象虛,帶脈不通,恐難得子」之後,翠娘只覺有如晴天霹靂,幾欲昏厥過去。

先前其夫還時常寬慰翠娘,將責任全推到自己身上,因着做生意與翠娘聚少離多,才遲遲未見喜事,說是孩兒總歸會有,讓翠娘莫要心急,當心急壞了身子。見丈夫那般自責,翠娘心裏本就過意不去,沒曾想,這罪魁禍首卻是自己。

翠娘失魂落魄、步履蹣跚地回了家,在橫房樑上搭了一尺白綾,欲要尋死。

白綾在凳子倒地的那一刻,瞬間衝上前緊緊抱住翠娘的脖頸,它似乎在對着翠娘低語:安心地去吧,我會替你守住這個秘密。

翠娘醬紫色的臉龐雖然因窒息的痛苦而變得猙獰可怖,但她的內心卻無半點懼怕。與其這輩子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過活,倒不如趁早了卻此賤命。

她在昏死前便止不住地想:不知丈夫的下一位娘子,會是哪般模樣呢?

許是上天垂憐,不忍這對新人就此陰陽兩隔。翠娘前腳剛失去意識,其夫後腳便推開了門,大驚之下手忙腳亂地將翠娘救下。

翠娘醒來后,自知再也瞞不住,便將一切都告訴了其夫,誰知他冷靜地聽完后,非但未對翠娘有半句責怪,反而自此以後對翠娘愈發地好了。

可夫家對翠娘的不滿有愈演愈烈之勢。兩人成親已有三年,翠娘的肚子卻無半點音信,始終未誕下一男半女。莫說公婆三天兩頭地來找翠娘的不是,就連妯娌親戚,也總拿翠娘的肚子說事,每次幾家見面,都會挖苦翠娘是吃着金飼料卻不會下蛋的母雞。

翠娘只能暗暗忍住這口氣,訕笑着打圓場,將這話岔開了去。

可每每到了寂靜無聲的深夜,唯有她家的窗前還閃著幽幽燭光,以及若有似無的「啪嗒」、「啪嗒」的聲音。

想來是蠟燭點得太久,石蠟從燭芯處滴落到了桌上。

翠娘也曾向其夫討要過休書,但卻被對方嚴辭打斷,並生氣地命她不許再說這種話。她心中雖多出幾分歡喜但更多的則是愧疚。

直到次年,其夫外出歸家時,懷中多了一個用絨棉被包裹着的嬰兒。

原來就在一年前翠娘欲白綾尋死、其夫外出談生意期間,偶然一次在酒桌上認出了那位端菜婢女竟是遠嫁此地的表侄女。

他聽聞侄婿自成婚後便原形畢露,成日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后被一青樓女子迷了魂智,終日有家不歸,耽樂於女色中。不久前更是直接將一紙休書甩在表侄女臉上后將其趕出了家門,表侄女羞憤得欲尋短見,偏此時發現自己竟懷了身孕,只得斷了輕生的念頭。

表侄女含淚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收養了那還未出世的孩兒。

翠娘欣喜地接過嬰兒,她望着嬰兒粉嫩紅潤的小臉蛋,輕輕地在他額上印下了一個吻。

雖然她之前並未聽其夫說過曾有個遠嫁的表侄女,但如今一個她求而不得的新生命真切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便也無意去追尋其夫所言究竟有幾分虛實,她堅定地認為,這個孩子是上天賜予自己的救贖。在丈夫的建議下,夫妻倆決定為這孩子取名恩賜。

感恩上蒼,賜其子嗣。

有了恩賜以後,翠娘以為一切終於苦盡甘來。孰料其夫不久后卻突染惡瘡,丈夫未免將此惡疾傳染給翠娘及孩子,孤身一人長年累月的遍尋各地名醫討葯,可終不見好,翠娘雖然心裏着急但也別無他法,終日在家中燒香拜佛,只期能向天神祈求來半點憐憫之心,讓丈夫的病情能夠有些許好轉。

可誰曾想禍事來得如此之快,一年前丈夫因痼疾加重猝然離世......眼見曾誓言攜手餘生的丈夫就此撒手人寰,留下他們孤兒寡母,草草料理了丈夫的身後事,翠娘也心鬱氣結成疾,卧病在床數月有餘。

一想到幼小的恩賜需要有人照料,而唯一可以依靠的自己卻不爭氣地倒下了。正所謂為母則剛,翠娘也不再悲天憫人,漸漸振作起來了。

成了寡婦后的翠娘不願這輩子在公婆家的挖苦刁難下生活,又因生身父母皆投奔高嫁異鄉的親妹子家裏去了,故而也悄悄變賣了家產,擇了今日出行,打算帶着恩賜坐牛車前往自己妹子家。誰知剛離了城,肚子卻不適宜地鬧騰了起來。

沒了法子,她只得將一條麻繩的一端系在恩賜手上,另一端則拴在了路邊的牛車上。隨後自己跑到大樹後面解起手來。

許是自己解手的時間有些長,貪玩的恩賜感到無趣,便擅自把手腕從繩子裏掙脫了。

於是便發生了後來那許多事。

「都怪我這個為娘的疏忽大意,竟未注意到恩賜自己將繩子掙開,還跑到馬路中央......」翠娘越說越自責,盈盈淚珠從她眼眶裏湧出。

沒想到這天下竟也有同我一般的苦命人。李尤惜聽完翠娘的遭遇,又聯想到孤苦無依的自己,心裏既同情又倍覺悲涼。

「剛才所發生之事,嬸子切莫過於自責,事發突然......嬸子一人應付起來確也力不從心。」李尤惜柔聲寬慰道。

翠娘聽到此話,止住哭泣,將臉上的淚漬胡亂地抹了一通,努力趕走悲傷的情緒,急切地問道:「你瞧嬸子我,只顧說自己的事兒,想必小李兄弟亦有要事在身吧,不知方才這一亂,是否耽誤了小李兄弟的要緊事兒?」

李尤惜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又趕忙搖頭,不好意思地回道:「不瞞嬸子說,我今日是要去塋地拜望家父家母......」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看你小小年紀,竟成了孤家寡人......唉,這世間的厄運為何只纏着我們這些苦命人!」翠娘得知李尤惜父母雙亡后,疼惜地看着他。

「孩子,我這兒有些金銀首飾,你挑兩件拿去變賣了吧,多少能換些銀子用。」翠娘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茶色的荷包,把裏面的飾件紛紛傾倒在帕子上。

李尤惜急忙擺手:「嬸子這萬萬不可!我怎能要您的東西呢!您一介弱質女流且帶着個孩子,生活上要用到的銀子的地方更多,這些錢財您還是自己留着吧!」

「你千萬莫要跟嬸子我客氣!今日全因你捨命救了我兒,才不致我們娘兒倆天人永隔,否則我要這些身外物又有何用。」翠娘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

李尤惜見翠娘如此堅持,便不再推脫,低頭看向她手裏的帕子。帕子上堆着數件形色不一的首飾,在日光的照射下,閃耀着璀璨奪目的光芒。

他一個不懂紅妝的門外漢,看着這些華麗的飾品早已眼花繚亂。

既不能拂了翠娘的好意,便隨便撿兩件吧。如此想着,李尤惜正欲伸手在帕子上胡亂地拿一兩件,忽然被壓在一角的半塊環佩吸引住了目光。

李尤惜竟不由自主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其從紛雜的飾品中挑了出來,這環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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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世因緣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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