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麼睡在這荒僻的墳地里?

第三章 你怎麼睡在這荒僻的墳地里?

李尤惜將環佩輕輕放到左手掌心中,用右手的大拇指及食指捏住玉佩的上下兩端,細細端詳起來。

這枚環形玉佩十分小巧,不及掌心大,通體沁著月白色的光澤。玉佩正面中間雕刻着一條呈向左遊動姿態的浮雕魚,魚身栩栩如生,外圍透雕的勾連雲紋環繞着魚身,紋飾雕琢極其優美。

玉佩的背面卻不知刻的什麼,遠看似形,近看似字,讓人捉摸不透。或是西域文字也未可知。

李尤惜還是第一次見到工藝如此精緻的玉佩,忍不住在手中反覆把玩,他愛不釋手地問道:「嬸子,這枚玉佩實在是精美異常,我只討此一件,不知嬸子是否願意割愛贈予小弟?」

翠娘早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二,喜笑顏開地說道:「小李兄弟如此喜愛這玉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看了一眼玉佩,驚奇地補充道:「想來還真得謝謝我那亡夫呢!這玉佩原是放在亡夫隨身攜帶的錦盒當中的,可惜我左右翻找卻偏找不着開鎖的鑰匙,只得砸開鎖頭,才將盒中的首飾物件全取了出來。」

「這既然是大哥的珍愛之物,我若將其拿走,日後嬸子若是想睹物思人的話該如何是好呢?」李尤惜聽罷頓覺不妥,就要將玉佩還給翠娘。

誰知翠娘搶先一步側身移開,笑着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哎呀,誰說他只留了這一件?」隨即她指了指帕子裏的另外幾件飾品,「你瞧,這支雪青色的簪子,這隻玉色的鐲子,還有這條五色手繩......」

翠娘如數家珍似的一一將飾品指出來。

李尤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順手將玉佩塞入腰間。

「他還在時,總不許我碰這盒子,說是那些老闆的夫人們最愛這些名貴玩意兒,投其所好討得歡心,更易談成生意。沒曾想如今卻落到了我這不識貨的鄉婦手上。」翠娘嘆了口氣,聲音沉下去幾分。

「娘親,我餓了!」恩賜這句清脆的叫喊適時地將再次向著悲傷蔓延開來的氣氛打破。

「哎!」翠娘回過神來,趕忙回復了恩賜一聲,隨即迅速地將首飾全部放回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塞入腰間並深深地朝內里按了兩下。

她抬頭看着李尤惜殷切地說道:「小李兄弟,看這天色已是正午,想必你也是又渴又餓,不如坐我們的牛車去前方的茶肆喝點茶吃點東西,歇歇腳再走吧。」

李尤惜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此耽誤了太多時間,他趕緊搖了搖頭,聲音里多了幾分焦急:「多謝嬸子好意,不過這裏距我要去的塋地還需費些腳力,我若不趁早前往,恐怖會誤了時辰。」

翠娘聽他說的在理,倒也不再堅持。她轉身從牛車裏拿出一團麻布以及一個皮製水囊,往李尤惜胸前一塞:「這些東西你都拿着,白布里包着的是豬肉餡兒的饅頭,都是我今早剛蒸好的。還有這袋水,這大熱天的,你趕路途中免不了口渴。」

走了這大半日,李尤惜粒米未進滴水未沾,着實又餓又渴。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團麻布,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迅速竄進他鼻子裏,肆無忌憚地在他胃裏橫衝直撞。

他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理智才稍微回了籠。隨後深深地朝着翠娘彎下腰去,感激地說道:「多謝嬸子!」

翠娘一把將他拉起來,「你怎麼還跟我客氣起來了!真要說起來,嬸子做的這些永遠也比不上你今日的大恩。」

隨即她麻利地跨上牛車,摸了摸坐在里側恩賜的頭,又對着李尤惜揮了揮手:「小李兄弟,我們娘兒倆就先走一步了,你也快些趕路吧!都說有緣終再會,興許咱們以後還有再相遇的那一天,到那時我可得好好感謝你!」

恩賜也沖着李尤惜乖巧地喊了一聲:「大哥哥再見!」

李尤惜感動地說不出話來,他舉起手奮力地向漸行漸遠的二人揮別。

糟了!方才慌亂中只顧救人,不知那包裝着祭拜用品的紙袋被他扔到哪裏去了。李尤惜猛地一拍額頭,慌裏慌張地沿着路邊一路找回過去。

終於在道路下坡的旱溝里發現幾張散落着的紙錢,而後順利地在不遠處找到了那包東西。

許是因為這些東西不吉利,才沒人願意順手佔下這個便宜吧。李尤惜自嘲地想。

他拍了拍有些變髒的紙袋,將其夾在腋下,邊走邊擰開水囊大口大口地灌了半袋水,再解開麻布,濃郁的鮮肉香味立刻掙脫了束縛沖向四面八方,他幾乎是一口一個的將近十個饅頭瞬間塞光了,吃完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沾到手指頭上的油汁。

他已經許久沒吃過肉了,平日裏總是用炊餅、麵條等素食對付兩下肚子,也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會狠下心來買些葷菜打打牙祭,過過嘴癮。

李尤惜一路上頂着烈日的鞭笞踽踽前行,汗水悄無聲息地浸遍了他全身。雖說布衣黏在身上又熱又悶,且隱隱飄着一股汗臭味,但他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平日裏做工時,老闆們聚坐在涼棚下喝茶聊天,而他們這些小工只能馬不停蹄地馱著一包又一包的重物往返,就像牆腳下那群不起眼的螞蟻,為了毫釐的食物拼盡全身力氣一步一步將補給運回蟻巢。

如此想着不知不覺中李尤惜已經走到了塋地附近。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粒粒汗珠,取出水囊吞完剩餘已經變燙的水。隨後他將水囊封口處的繩子系在腰帶上,三步並兩步地跨進塋地。

因雙親離世的時間不同,故而按規定二人的墳塋無法葬在同一處,母親的墳葬在東邊一株老槐樹下,而父親的墳則葬在西南角的一處。

若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他定要將父母的墳遷在一處,這樣他們便不再孤單了。

「娘,孩兒來看您了。」李尤惜先是來到了母親這裏,他站在老槐樹下對着母親的墳包輕輕喚道。

雖從未見過母親的容貌,但他心中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母親必然是這世上最貌美嫻淑的女子。

他用手在墳前的土裏粗略刨了一個淺坑,從紙袋裏拿出兩沓紙錢、首飾盒以及些許金銀元寶放入坑內,再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吹燃火星后將紙錢點燃。

看着漸漸升騰起來的火苗,李尤惜雙腿跪在墳前,朝着墓碑磕了三個響頭。「娘,不知您在下面過得如何,銀子夠不夠花,孩兒今日給你送了些來紙錢元寶來。對了,還有些珠寶首飾,希望娘您會喜歡。」

李尤惜不知道應該再向娘親訴說些什麼,於是跪在原地一語不發。

此時的塋地一眼望去空無一人,只剩細柳穿過炎風與火焰搖曳同舞。

似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待土坑內只剩下灰燼后,李尤惜再次對着母親的墳包磕了三個響頭。「娘,願您在天之靈,能護佑孩兒免受世間疾苦。」

不知何時,頭頂上的太陽漸漸隱去,烏雲悄然浮現,空氣也變得更加悶熱,恐怕晚些時間將會有場大雨。

李尤惜匆忙地提起餘下祭品趕向西南父親的墳塋處。

經過一番尋找后,他終於找到了刻着父親名字的墓碑。那一刻,淚水混在汗水裏無聲滑過臉龐。

「爹,孩兒來了。」李尤惜當即重重地跪在地上,朝着墓碑說道。

聲音里隱隱夾雜着幾分委屈。

他一邊在父親的墳包前如法炮製了方才祭拜母親的做法,一邊帶着哭腔說道:「爹,孩兒今日險些便下來陪您和母親了。」

隨後他靠在父親墳旁,將午時救人之事細細說了出來。

待說到與那不講理的車夫爭辯時,他的兩條眉毛都擰到了一起,「那車夫真是狗仗人勢,仗着自家主子是縣令之子,簡直目中無人無法無天!」心中更是竄出無名怒火:「這世道,當真是權貴的天下么?」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竟讓李尤惜一時啞然,這天下,恐怕確實如此。

一想到此,他的思緒更加煩亂,竟靠着墳包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李尤惜隱隱覺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似乎還斷斷續續地還聽到了什麼聲音。他不得不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來人。

「孩子,天色陰沉,恐怕馬上便要下雨了,你怎麼睡在這荒僻的墳地里?」李尤惜面前站着一位身形弱小面容消瘦的老人,正一臉關切地看着他。

李尤惜努力地甩了甩腦袋,好讓自己從夢境中醒來。他將一隻手搭在父親的墳包上,緩緩站起身來。

「老人家,我方才是在祭拜家父,許是累著了,這才不慎昏睡了過去。」老人聞言點了點頭,「你還是快些走吧,馬上就要下雨啦。」

李尤惜連連點頭,示意老人先行。

老人未再言語,他將一旁草地上盛着酒罈的擔子重新挑在肩上,而後邁著沉重的步子顫顫巍巍地向前走去。

緊隨其後的李尤惜見到這一幕,心裏愈發地不是滋味,他二話不說上前接過老人的擔子將其扛在自己肩上。

「老人家,您家住哪裏?我幫你把擔子挑回去。」老人見狀還欲推辭:「哎呀不用不用!我還沒到那老不中用的年齡呢。」

李尤惜笑着將兩手叉在腰側,只用肩頭挑着擔子,前後兩端的扁擔依舊平穩的掛着。

「您瞧,我年輕力壯的,力氣多得沒處使,您無須跟我客氣。」老人這才笑呵呵地答應了。

李尤惜特意放慢了腳步,保持着與老人平行的步伐。

老人率先打破沉默,「小夥子,不知你如何稱呼?家住哪兒?」

「老人家,我叫李尤惜,家住在城北宣通街靠近緣福山那一塊。」

「哦,那你現如今和誰住在一塊兒呢?」老人再次開口詢問。

「父母皆去了,現在自己一個人住。」李尤惜吟思片刻,老實回答道。

每當有人問及自家境況時,他內心深處的傷疤又裂開了一寸。

老人先前還以為這孩子單沒了父親,沒想到卻是父母雙亡的孤兒。他用手緩緩拍了拍李尤惜的肩膀,以示安慰。

「其實,我方才是去看望我女兒的。」靜靜走了許久之後,老人沉沉地吐出這句話。

「六年前她母親帶她去縣裏逛廟會,途中兩人不幸走失,結果就再也沒有尋着她的身影。如果她還活着的話,今年也該十六了。」李尤惜默默地聽老人訴說着,並未開口攀談。

既是從塋地里出來的,皆是心上缺了一塊的傷心人。

就在此時,天色倏然變暗,烏雲張開黝黑大口將最後一絲金光吞噬,隨後轉身向地上二人壓去,勁風劈開樹枝踏着野草從東面席捲而來,將兩人的衣服吹得鼓盪不已。

「孩子咱們快些走!馬上就會下雨。」老人瞥了一眼天空,拉着李尤惜的胳膊剛向前急急走出兩步,下一秒傾盆大雨就砸在了二人身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惜世因緣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惜世因緣嘆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你怎麼睡在這荒僻的墳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