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第3章

◎這嫁個姐妹不比嫁個男人靠得住?◎

皇家兒媳不好當,尹崇月是知道的。入宮前,七八個宮裏出來的嬤嬤圍着她教了半年,強調最多的便是,千萬要孝敬太后。

但她沒有想到,這個比自己沒長幾歲的「婆婆」這麼難纏。

這位徐太后是當年先帝人都快要不行了時娶得繼后,年紀和蕭恪相仿。徐熒真太後娘娘出身中京徐氏,是整個士族最驕傲的那根高枝上盛開的花,她母親貞憲郡主按輩分還是先帝的表姑姑,就是離得有點遠,但父親這一脈可了不得。

要知道這些年內亂如此多的原因,無非是當今聖上的爺爺光宗皇帝得位不正的緣故。光宗皇帝當年不過是第十一子,趁老皇帝停靈期間起兵,他宣稱老皇帝病榻前授予他密詔,要廢太子,雖然誰都知道老皇帝不待見太子,但其實念在國本也從未行廢立之事。然而光宗皇帝彼時手握重兵早存逐日之心,太子也是個沒能耐遇事只會哭的廢物,到底丟了江山和性命。

光宗皇帝順利繼位可謂踩着亂世的黎民之血登上夢寐以求的皇位。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除殘黨,滅餘燼。只是光宗做得太過,牽連甚廣,京中官員貴族的宅邸十室九空,不是抓去審問就是已經判了流徙或死罪。最終,是當今徐太后的爺爺,聯合天下舉子,在科舉之年以極其慘烈的方式上書光宗。

這個方式,是血書。

還是在科舉的試卷上。

那一年的省試每一張試卷上不是學子們侃闊辭宏的治世之論,而是用血寫成的一個冤字。

天下的讀書人放棄功名用不同的筆力和字跡寫出同一猩紅的心聲,舉國嘩然,還活着的官員們也覺得,這麼提心弔膽過日子不如不過,乾脆,一起加入吧!於是光宗皇帝收到上千張血書試卷和徐太后爺爺據說用百官之血寫成的檄文上奏。

恐懼終於讓瘋魔一般的光宗皇帝冷靜下來。連他最親的兒子也是當時的太子,如今的先皇,也冒大雨跪在殿外,只求父皇能為國為民再思利弊。

折騰了半輩子的光宗終於折騰不動了。他連頒數旨,安撫餘下活着的官吏和朝中親貴,為褒獎學子們不求仕途但謀蒼生的壯烈之舉,馬上下個月再開一門恩科。還免了全國上下一年的賦稅。又跑到親爹陵前下了個罪己詔,守足一年陵才回到宮中。

而徐熒真的爺爺一時風頭無兩,成為天下讀書人的偶像,每每出門都是擲果盈車,家中有學子的讀書人家,家長教育孩子都說既做得讀書人,那務必要向徐大人學習才不負苦讀聖賢書。

徐家開國時蒙恩得封庄信侯,本就世代簪纓滿門清貴,又在中京一帶家世顯赫,太后的爺爺雖非主家公侯爵一脈,但這一旁支也是官聲在外。他原是翰林學士院的正五品中書博士,皇帝為安撫天下讀書人,乾脆面子給足,拔擢他至正三品鴻臚寺少卿,後來還將郡主嫁入徐家。最後徐老爺子過世時官至正一品開府議同三司,大鴻臚寺卿,謚號徐文穆公,賜爵敬文侯,世襲罔替。

徐家一門雙侯爵的美譽就此流傳。想來徐熒真以皇後身份入宮,也算一種安撫,要知道先皇在世后兩年天下又不安分,他大概生怕這群讀書人又藉著自己老爹當年的狂躁行徑說事,索性取個和自己太子差不多大的徐家大小姐,藉此機會再給徐家一波封賞。

就是可憐徐熒真。

尹崇月望向端坐的美貌少女,一想她才不過二十歲出頭,就覺得這幾十年的活寡可真為難人。

可腳踝的疼痛提醒自己,這少女一點也不是省油的燈,說不定守寡守得享受着呢!自己已經站了快半個時辰,別說座位,連口茶都沒賜,而且更可怕的是說不定這位太后守多久的寡,自己就得和她耗多久。

徐太後有不符合年紀的高潔淡漠她早有耳聞,外面有難聽的說法,說太后好像不沾人氣兒,清冷如冰,如今一見,可能傳閑話的人都沒覲見過太后,要是見過,一定說得更難聽。

徐熒真見新媳婦,笑都沒笑過,她慢悠悠讓跪着的尹崇月起身,輕柔如珠的好聽聲線里卻有股涼浸浸的漠然,之後她便有一搭沒一搭問站着的尹崇月,家裏父母身體如何,親戚如何,宮裏住得是否習慣,皇帝是否好相處……

「哀家耳聞你與國師曾常年在外遊歷,如今入宮,希望你能多將民間見聞告知皇帝,皇帝自小長在皇宮,不知民間疾苦。」徐熒真輕輕嘗了口侍女奉上的茶,第一次抬眼看向尹崇月,「想必這也是國師如此栽培你的心血之處。」

尹崇月順口就要和之前的答話一樣說出啊是是是啊對對對,可她腦子是極快的,覺得這話古怪,皇帝提醒她小心太后,難不成就是小心這種看似提點,實則摸不著頭腦的話。

只一轉念,她便有了注意,脫口而出說道:「回太后,臣妾入宮前最後一次與師父遊方,只見四海已顯承平之象,百姓漸享安居之樂,皇上沖齡踐祚已有這樣的作為,臣妾怕是不如皇帝更懂民間之事。」

「貴妃談吐有物,看來學問很好,不知讀過什麼書,有學過什麼課業?」

徐熒真的目光沒有再移開,尹崇月抬頭便對上她韻致天成輪廓柔和的眼眸。

「臣妾自幼跟師父修行,以《道德經》開蒙,後來又學了《老子》、《莊子》、《列子》,日常陪師父讀得最多的還是《太上十三經》、《陰符經》和《太平經》。」尹崇月說罷嘿嘿一笑,像是不好意思,但又顯得十分坦率補充說道,「但臣妾最愛讀的是《南華經》,裏面多是故事更有趣一點。」

「這些都是有大智慧的學問。」

「與太后一樣,師父也是這樣說的。」尹崇月看不出徐熒真是不是滿意這個答案,她只覺得很緊繃,上次說謊還是七八年前騙師父自己一直在房裏研讀,實際上卻是跑下山偷吃娘親買給她的尚榕坊招牌荼蘼杏果糕。

但師父,確實不是這樣說的。

徐熒真並不點頭,她的肢體動作極少,如今眼神都像凝固在尹崇月身上。「《南華經》,哀家也很喜歡。貴妃,除此之外,其實你與哀家其實還有一個共通之處。」她語氣輕緩卻頓挫,字字清冽,徐徐說道,「哀家與先皇的姻緣,也是國師經算欽點。」

這是尹崇月第一次見徐熒真徐太后露出笑容,融冰化雪,盡態極妍。

但她卻嚇出了半身冷汗。

不會吧難道太后是覺得這活寡的罪魁是師父?所以才這麼磋磨我報復?但我也是受害者啊!我自打娘胎里就是媒妁之言的受害者了啊!尹崇月心裏哀嚎,臉上還是新嫁娘般羞澀的笑,可她自己都感覺到了一絲僵硬。

太難演了!

太后還在微笑。平心而論,尹崇月覺得徐熒真真的很美,她是自己見過最漂亮的女人。最細膩工筆雕琢的美人圖上的美人都輸她一籌精緻眉眼、潤唇粉腮,最難得的是她的美一丁點都不流俗,反而卻端莊矜貴落落大方,很有派頭氣勢,好像萬人頂禮膜拜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時候說確實會不會被當做挑釁和火上澆油?那如果說不是,豈不是不敬先皇?

「恭迎御駕!」

就在她最焦頭爛額的時候,一聲高音刺破尷尬的沉寂。

薛公公女扮男裝的假高音真的猶如天籟,蕭恪信步走進寧壽宮正殿的步履也彷彿一下下邁進尹崇月的心坎。

這嫁個姐妹不比嫁個男人靠得住?

尹崇月感激得快要落淚,一雙眼睛止不住朝皇帝看,滿目都是感動。

蕭恪踏進正殿沒去看尹崇月,但餘光見她一直站着就知道自己來對了。

徐熒真這人也太混賬,好歹是自己新迎入宮的漂亮妃子,作為太后不慈祥一下也就算了,讓人一直站着是怎麼回事?

但他行禮和問安時都還是掛着好似春風君子一般的融融笑意,看不出半點不滿。

有皇帝的加入,談話就輕鬆多了,蕭恪和徐熒真打交道這麼多年,尹崇月看在眼裏,只感覺這倆人不太對付,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但又太客氣了,按理說自己親爹娶了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老婆確實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喜事,但這倆人的氛圍着實比這一層還多點微妙,她自己入宮時日尚淺,也不夠了解個中形勢,還是多觀察,少說話,只等晚上皇上給自己解惑。

但她也發現,蕭恪說話當真是滴水不漏,說了比沒說還要密實,她倒也不覺得自己是嘴笨的人,可是和蕭恪一比,還是差點火候。尹崇月對自己這位少女天子枕邊人不禁多了點崇拜。

最後,蕭恪很有禮貌的表示,該和愛妃離開,不打擾太后休息了,徐熒真倒也沒說什麼,表示以後歡迎貴妃天天來請安,她終於不用寂寞了,尹崇月用得體且恭順的笑容掩飾正在嚎叫救命的內心,跟在蕭恪身後,像個真正的后妃,離開寧壽宮。

行至殿外,御苑甬道被精心打理的繁枝茂葉遮蓋,儀仗在二人身後迤邐,卻是五步開外,估計著這些人大概聽不到自己講話,尹崇月才打算開口,但話沒說出,卻被一臉春風和煦但毫無笑意的蕭恪搶先。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朕還要去天章殿例行議政,那裏還晾著一堆大臣。」

不知怎麼,尹崇月心下一暖,脫口而出:「這麼說皇上是拋下政事來救我啦!」她以為蕭恪是忙完了才來伸出援手,沒想到居然是把營救自己放在第一位,可見別人沒誇這位皇帝誇得是太對,這是打着燈籠沒處找的天縱英才明君。

她說的是「我」而不是「臣妾」,不知道為什麼,聽得蕭恪卻覺得舒服。可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蕭恪還是冷著臉,讓人看不出心情好壞,只點點頭說道:「你回宮吧,朕先走了。」

一路上蕭恪沒來由的步履輕快,竟然有種自己不再孤軍奮戰的興奮。

但這個興奮實在維持得太短,當蕭恪看見天章殿黑壓壓站了滿屋子的一二品大員,瞪着餓綠了的眼睛齊刷刷看向自己時,本能的警覺讓他意識到不對勁。

今天該來的明明只有三個人啊?

蕭恪遠遠看見站在人群之後,與眾人一道躬身行禮的盧雪隱,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尹崇月要是等自己「回去再說」的悄悄話,怕是有得熬了。

作者有話說:

女配二號,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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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禍國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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