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愚痴如來，胎中之迷
這是心臟跳動的聲音，卻超乎想象的強大。
木箱隨之晃動，隨即，一個被蠕動血肉包裹的人緩緩自木箱中站了起來。
他的面部完全被血肉覆蓋，這些血肉好似一條條細小的蛇在遊動，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隨後五官的輪廓被勾勒，逐漸顯露出酆觀海的模樣。
走出木箱，一名太監為酆滄海披上袍子，遮擋住赤裸的肉身。
他不再是嬰兒大小，更看不出任何機關造物的痕迹，此時行走自如，只有聲音略顯空洞沙啞。
「多謝陛下成全。」酆觀海深深地朝著高台鞠躬。
「朕問你，」一個居高臨下的聲音響起，天地剎那間寂靜下來：「憑藉【元嬰】，你明明可以多活三十年，四十年，為何還要容納機關肉身，要知道你就算贏了，也活不過一年。」
「草民身居幫主之位，一旦退縮了，那就永遠無法抬起頭了。」
「更何況，草民不願以【元嬰】，苟延殘喘。」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那聲音語氣平淡：「朕與你年歲相仿，年輕時巡遊江湖時也曾與你相談甚歡，可惜可惜。」
說罷，高台之上再無聲音。
酆觀海微微搖頭，看了一眼一旁老者的屍體，轉身走至一旁，盤膝坐下。
「阿彌陀佛，恭喜酆幫主。」
酆觀海轉頭看去，一名老僧慈眉善目的望向自己，雙手合十。
酆觀海看了一眼那名女子，隨後冷笑一聲：「道貌盎然，我看你家方丈根本無法回歸。」
「那就不勞酆幫主操心了。」老僧無動於衷，垂眉斂目道。
說罷，老僧與身後的僧人帶著那名懷孕的女子，緩步走向了剛剛被清理過的空地。
這是最後的壓軸大戲。
俗話說「天下武功出少林」，雖然有些誇大，但少林作為和武當並列的正派之首，其風度自然不能與其他人相提並列。
即使是作為天下大幫的青龍幫，也不行。
傳說，當年少林傳教，一聲棒喝讓酆觀海的師弟落髮為僧，入了空門。酆觀海也只敢遙遙出刀，隔著三十里向少林出刀，卻被一尊藏在雲霧中的金色大佛輕易擋下，二者至此有了間隙。
但酆觀海卻再也不敢再向少林出刀。
這些江湖傳聞李清靜倒是知道不少，此時在張自行身後一點點闡述，讓張自行對少林有了些許了解。
在李清靜說著的同時，這些僧人已經開始圍著那女子緩緩行走。他們口中念念有詞，若是將他們的路線連接在一起，恰好是一朵蓮花的形狀。
那頭被張自行送去的長生鹿，此刻正被那老僧托舉著。長生鹿的咽喉處被開了口子，獻血汩汩留下，讓那朵「蓮花」變成了血色。
鹿身一點一點乾癟，觀看者耳畔的念誦聲愈發響亮。不少跟隨姜知空信佛的高官貴族此時也紛紛閉目，跟著少林寺的僧人一同念誦。
淡淡金色的光在空地閃爍，玄妙無比，彷彿佛祖自不知名處揮灑而下的佛光。佛光之中，隱約可見一名羅漢閉目，趺跏而坐。祂的面容古樸，肌肉虯結，一身偉力內斂，座下的血色蓮花卻開的鮮艷無比。
閉目羅漢俯瞰眾生，那些僧人忽的跪倒在地，口中念誦：「拜見安盤偍涅濕羅漢。」
「什麼意思？」張自行蹙眉。
這次李清靜沒有回答，而是姜浮生輕笑道：「佛國梵語，意為【不智者】。」
「不智者羅漢？」張自行忍不住笑道：「古怪的名字。
」
「哪裡奇怪？」姜浮生不解：「只是在效仿如來閉目，捨去菩提智慧，以追尋無量凈土，踏足更高境界。」
張自行蹙眉，沉默不語。
「身為我大燕第三皇子，難道忘記了如來全名？」姜浮生忍不住笑著搖頭。
高台之上，姜知空雙掌相對，眼眸虔誠，看向那不智者羅漢，亦或者是看向更深處。
少林寺供奉的不過是其座下羅漢，而他信奉的卻是那位所有智慧歸於一，抹去菩提的純粹偉大存在。
——那位愚昧痴狂的凈土佛陀。
「南無愚痴如來。」
張自行聽著姜浮生虔誠念誦如來尊名，只覺得說不出的古怪。在他的認知里，如來不該是大徹大悟，擁有無上智慧的神祇嗎？為何會以愚痴為名？
不等他思索，那位不智者羅漢的影子已經消失。
跪坐在原地的懷孕女子看著自己的肚子一點一點慢慢脹大，忍不住發出驚恐的慘叫。她感到體內有東西正在孕育而出，可明明距離她生產還有四個月左右。
雙手托著自己的肚子，這本該是她的骨肉，她此時卻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她到底懷了什麼？
張自行站起身子，看著女子驚恐的慘叫，也同樣覺得有些不對。
「這到底是要做什麼！」他語氣激動道。
「殿下冷靜，佛門慈悲為懷。。。。。。」
「彭！」
爆炸聲響起，伴隨著的，是驚恐的尖叫聲。
念誦聲依然沒有停止，卻換成了超度往生的經文。那女子倒在地上，肚子被炸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在那肚子之上，一名嬰兒盤膝而坐，滿是獻血的面容上神情莊嚴。
「卧槽！」張自行大怒，抓起桌上的杯子就要朝前衝去。
「殿下冷靜。」李清靜死死抓住張自行的手臂。少林與皇室關係匪淺，姜知空曾多次邀請少林僧人入宮，講解佛家經典，即使身為大燕皇子，也不得輕易招惹。
「三弟是不是有些太不冷靜了。」姜浮生笑道。
「閉嘴！再廢話，老子打的連你媽都不認得。」張自行轉過頭，瞪了姜浮生一眼。
姜浮生一愣，臉上優雅從容的笑意再也無法保持，面無表情的看著張自行，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張自行的舉動並未引來注意。少林寺的僧人全神貫注的看著那嬰兒，就瞧見那嬰兒忽的睜眼，一掌豎起，一掌下壓，口中喃喃自語。
「自觀自在，守本真心。。。。。。」
少林寺老僧大喜：「恭喜方丈師兄邁過輪迴，得以回歸。」
「師弟。」嬰兒站起身子，馬上有僧人給他裹上袈裟：「我們這一別，有多少年了？」
「已經三年了。」
「門內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這位嬰兒模樣的掌門師兄點了點頭，道了聲辛苦，像是意識到什麼，忽的抬頭看向高台：「老衲這次能夠回歸，還要多謝陛下相助。」
「空境，朕這次能夠看到不智者羅漢現身，倒也一飽眼福了。」
「陛下與佛有緣，自然能夠看到本寺不智者羅漢，日後修行有成，涅槃之日，便是回歸佛國拜謁如來之時。」
「哈哈哈哈哈，」姜知空龍顏大悅：「那朕就借你吉言了。」
說話間，張自行一個轉身，用了一招羅漢拳中的拳法精要，竟是直接掙脫了李清靜。
李清靜不由一愣，張自行對拳法的理解已經超乎他的想象。這一愣神，卻也讓張自行找准機會，朝少林寺沖了過去。
還未靠近，所有僧人已經轉過頭來看著他。老僧一手護著空境方丈，一手虛抬，淡淡道：「三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少林上下嗎？」
「沒什麼，就是想把你們屎打出來。」話音未落，便是一招羅漢拳轟向老僧面門。
「少林拳法？」老僧輕笑，張自行頓時感覺一道柔和氣息自他袖袍之中吹來，輕柔的化解掉他一切攻勢。
不由自主倒退兩步，張自行深吸一口氣，體內骨骼咔咔作響，雙拳同時抬起，一上一下罩住了老僧周身。
這一招「降龍伏虎」使得精妙，更兼威力驚人，拳風呼嘯間，竟有悶響。
「三殿下小小年紀，何時在羅漢拳上有如此造詣，竟像是江湖上積年的拳師。」老僧微微差異，身後的空境也將目光投來，深深的打量。
說話間，老僧反手一壓，周氣流涌動，卻讓張自行無法靠近。
這是什麼氣息？
張自行心中不解，面對這種鍊氣士的詭異手段，他根本無法破解。
可他不願放棄，心中的憤怒已經如同火山般炸裂，短時間內無法熄滅。想到自己將長生鹿交給少林，讓女子保胎，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心中越想越氣，張自行再次踏出一步，就要將羅漢拳所有招式容納一身，化作自己最強的一拳。
「夠了。」忽的，一隻手掌搭在張自行的肩頭，精準無比的卸去了他所有的氣力。
張自行回頭看去，-卻是一個相貌儒雅，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
「殿下心善，不忍看到女子慘死，這一點老臣能夠理解。」說話的正是之前站在高台之上的大燕宰相童無忌：「不過此乃佛門往生之事，我們無法干涉。」
「我不管。」
童無忌有些詫異的看著張自行，彷彿是第一次認識這位三殿下：「在女子孕育出空境方丈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她的死亡。」
「為了擺脫【胎中之迷】，這是少林必須要做的。」
張自行深吸一口氣，用力的攥住拳頭。
看著地上那凄慘的屍體，他忽的踏出一步。
「殿下。」老僧剛要開口，卻忽然覺得體內長生氣搖曳，強大的氣息變得粘稠遲緩，更有冷鋒鎖住了自身的要害。
隨即，他便看到了一雙如玉的眸子。
高台之上，那名大將軍低聲道：「三殿下已無殺氣。」
紗幔中，慧帝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看著如嬰兒般的空境。
張自行走至空境面前，少林寺眾人無人敢攔，眼睜睜看著他走至空境面前，緩緩伸出雙手。
用力捏住空境兩個腮幫子，張自行惡狠狠地向下一扯，同時冷冷道：「你長得可真丑。」
如此羞辱，空境卻仍然面不改色。
張自行轉身離去。高台上，慧帝身子微微前傾。
「哇！！！」
張自行身後，撕心裂肺的啼哭響起，一眾少林僧人面色苦惱，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慧帝搖了搖頭，慵懶的坐著：「果然還是擺脫不了【胎中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