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母親
在某個夜晚，剛剛好的時候，他們終於越過了男女之情。
長孫叡日日宿在長樂殿，往日若是他專寵嬪妃，必然引來朝臣們為自己的女兒來往爭議，皇后也會勸諫。
當然平日他並不會，他一直都很冷靜，剋制。即便是與陸璟瑄如此相似的紓嬪，也不曾令他失了禮制。
可是陸璟瑄不同，他對她的感情，或許自己也說不清，可是他這麼多年，終於得到了她，不論是因為什麼。
即便她不接受他的冊封，他依然欣喜若狂。
此刻陸璟瑄自己也不知道，她對長孫叡是何種感情。她很清楚這個男人雖然不能給她全心全意，但他是這個世上對他最好的男人，而且他能為她做的，他都會做，這一點陸璟瑄很確信。
她已經明白自己願意與這個男人共度一生，不論愛或不愛，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但她不能接受他的冊封，他曾問她是不是想做皇后。
她不想。
她承諾了皇后，她將這個可憐的棋子拉入局，她必須信守承諾。
而且，她不想做他人的——妻子。
她更不想淪為後宮女子，從此放棄自己的與雲齊共同的理想。
正因她並非他的嬪妃，她是掌政公主，他便可以借著國事之由留於她的寢宮，皇后也沒有資格干涉。
心結放下了，可是陸璟瑄再也不會是當年他認識的那個恣意歡笑，嬉笑怒罵，自由自在的青天郡主了。
陸璟瑄依然忙於三法司的事務，與他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兩個人的關係比以往親密，又似乎比以往更疏遠。
終於有一天他說：「如果朕與你有了孩子，朕會將他立為太子，在朕心裡，只有你與朕的孩子才是朕的兒子。」
後宮眾人所出之子，只是皇子而已。
陸璟瑄沒有接話，裝睡。
而後，長孫叡每日都能看到陸璟瑄開始喝奇怪的補藥。
陸璟瑄平日的湯藥他一向都是親自吩咐的，並沒有她今日喝的這種。
長孫叡與陸璟瑄都太精於謀算，所以反而他們之間的問題，卻是開門見山。
於是長孫叡就直接問了：「璟瑄，你今日喝的湯藥是什麼。」
雲璟瑄當然知道他問的不是平日喝的那些，於是直說：「避子湯。」
長孫叡有些錯愕，蹙眉道：「你說什麼。」
陸璟瑄淡然道：「我想現在，我還沒有能力保護他。」
這就很奇怪了，陸璟瑄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地位，又有帝王的真心和愛護，還有子嗣立為太子的承諾，為何會害怕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兒。
長孫叡毫不猶豫道：「朕可以保護他。」
陸璟瑄嘆道：「陛下以為將太子的名分許給他，就是能夠保護他嗎？」
「朕會親自教導他，愛護他，讓他成為一位合格的儲君。」
「太子之位便是眾矢之的，你對他的寵愛只能加重他受到的怨恨，陛下不會，也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也不會只有一個兒子。陛下榮登九五，應知前路如何艱辛。」
「朕與父皇不同，父皇不喜母后，朕雖然不能只有你一個女人，但你是朕心愛的人。朕與你的兒子，不會如此艱辛。」
「如果我生下女兒，她成為皇家公主，以北越的形勢，將來她很可能淪為和親的犧牲品。如若是皇子，不論立不立太子，以我的地位和陛下的偏愛他必然成為眾矢之的。前朝憫帝，其皇后難產，嫡子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結局又如何呢？」
前朝憫帝太子被眾兄弟陷害，自絕而死。
長孫叡道：「朕不會。」
陸璟瑄輕笑道：「陛下曾說過，以為奪得帝位就能隨心所欲，然而卻是更無可奈何。」
憫帝又何曾想殺他心愛的兒子。帝王之子從來都不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兒子，朝堂詭譎，帝王也會進退維谷。
「我如今的確有掌政公主的權力，但我陸氏一族已然湮滅，朝中沒有根基，為了三法司的事務，我也不該有。陛下，我不能做你的嬪妃，這樣我或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靜默了許久。
「我只是想，我喜歡你，想與你有個孩子，而已。」
可她是孩子的母親，她不能因為喜歡，就草率地決定生下他。
或許是因為她不夠愛他，沒有與他共渡難關的勇氣。
又或許是他還沒有能力讓她安心。
他只能默許了她。
他此時已有了三子一女，倒是不急著要陸璟瑄與他的孩子，但在他心裡，陸璟瑄的孩子或許才是他真正的骨肉。
皇帝留宿多日以後，陸璟瑄提醒他作為帝王和父親的責任，勸他離開了。
長孫叡不來，陸璟瑄也不會派人去請他。
直到有一天長孫叡帶著他的聖旨來。
說：「這道聖旨，將來咱們的女兒能夠繼承你掌政公主的爵位，當然，若是她想嫁人，可以藏著這道聖旨，而朕會用畢生來確保大周再也不會有和親公主。」
「至於兒子，朕會對其他的兒子表現出同等的關心，不會讓咱們的孩兒成為眾矢之的，況且還有你。」
陸璟瑄沒有告訴他，她的身體，或許只能允許生下唯一的孩子，她才會這般在意。
她唯一的孩子，她想為他做好一切打算。
但想想，其實不是什麼事情都會在她的掌握之中的。
她應該這份勇氣做母親，雲齊為了治好她，耗盡了心血，她應該有這份勇氣。
皇帝聽說陸璟瑄懷孕，高興得就像剛做父親一樣。
懷胎十月，皇帝直接一道聖旨將毓珹長公主禁足在長樂宮，不準任何人探視，而皇帝每日都是拿自己的飲食給她。
還有一些不知情的小宮女在那裡議論陸璟瑄失寵，皇后只是淡淡一句：「她知道皇上是在保護她，不然她早就鬧起來了。她如今懷了龍胎，誰能攔得住她。」
————
「陛下會允許我們的骨肉姓陸氏嗎？」
「不會。」
「我知道。」
「你生氣了。」
「我應該生氣，不過想想又沒有必要，易地而處，我會做同樣的選擇。」
他不會因為愛她，就忘記一個帝王應該做的正確的事。
她說她想要個女兒，只要不和親，公主可以不用承擔天下的重任，可以只享受父親和母親給她的寵愛，可以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和東西。
她會讓她的女兒擁有這樣的幸福。
但若是兒子，她或許沒有這個能力。
但——懷胎不過三月，太醫便告訴她，府中孩兒是皇子。
他不能讓權傾朝野的陸氏還有傳承之人。不能在除去沈氏之後又讓陸氏崛起。即便當年是皇家陰謀誅滅陸氏滿門，即便他恢復了陸家的名譽，但他不能陸氏的權勢延續下去。
「那麼陛下也是一定要立我腹中的孩子為太子。」
「你是忠烈王陸黎唯一的後人，掌政公主，朕與你的孩子身份血統都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皇后雖然撫養朕的長子，但並不是她所出，自然比不上你。」
她忽然笑了。
還有就是她雖然是陸氏掌政公主，但陸氏已經只有她一個後人，無權臣外戚之禍患吧。
「陛下覺得，皇後為什麼對姐姐的孩子這般好。」
「皇后多年無所出，皇子或許是她的依靠，她又素來性情寬和。」
「哪個女子，在知道自己丈夫害死自己孩子，又害得自己終身不孕之後，還能性情寬和。」
長孫叡眼裡劃過一絲異樣的眼光。
「她不可能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了為什麼不來質問朕。」
「質問這種沒有用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就像你的母后當年明知是先帝親手策劃誣陷她，也只得不動聲色。」
「那她做了什麼。」
「廣月宮多番遭遇刺殺，下毒，甚至放火。陛下難道覺得是我先為了博一個好名聲求陛下不殺她，然後又讓人去冷宮暗殺嗎？」
「你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在後宮中，我要保的人，還有誰能三番五次下手呢？陛下心中有數了嗎？」
「皇后要保住沈氏一族，保住后位，所以什麼都不會對朕說。」
「皇後知曉此生不可能再有孩子，她悉心培養大皇子，又派人暗殺其生母，自然是要為兒子謀儲君之位的。」
長孫叡道：「這是你留著賢妃的原因嗎？」
「如果我只是一個後宮女子，那我恐怕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何談保護我的孩兒。」
此時他應該說他會保護她，可事實上不是，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在保護自己，他確實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