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谷尋刺無儀人

第二章 出谷尋刺無儀人

鄴城外某處

明月初升,一身着明光鎧的男子帶着三個身着黑光鎧的少年,領着十幾個護衛策馬平治。來到一片稀樹林時,一紅衣女子立於林前,只見她右手伸掌,說道:「前方死路一條,莫要再往前去。」眾人只瞟了一眼女子,便縱馬從女子身邊疾馳而過。女子搖搖頭,微微一笑,一個后翻消失在月夜中。就在眾人快要穿過樹林時,只見前方木石交錯,騎馬已是不能通行,眾人勒住馬匹,身着明光鎧的男子氣急敗壞的大罵。正罵間,一青衣羅衫,眉目清秀的女子突然立於男子馬前。

「爾乃何人?敢阻本王去路。」男子怒道。

「取你性命之人。」女子回道。

「哈哈哈,就憑你?」男子看眼前一個弱小女子,輕蔑的笑道。女子突然間消失不見,又突然間回到男子馬前。男子正被這身影所惑,使勁的眨了眨眼睛,只聽「噁」的一聲,一護衛墜於馬下。眾人回頭一看,那護衛脖頸一條殷紅的細縫正自往外流血。其餘護衛一看,調轉馬頭便跑,只留下那男子與三個少年。

「女俠恕罪,是我有眼無珠。」男子跳下馬來,跪拜在女子腳下。

「要我饒恕你?可以,不過你得先問問我那沉於易水的八千姐妹是何意見?」

「沉於易水?」男子茫然不知所措。

「怎麼,大王您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大王您勾結胡人攻打鄴城,劫掠八千女子沉於易水,難道忘了嗎?」

「女俠,女俠,那都是王浚的主意,是他蠱惑本王,啊...不...是那老賊蠱惑我,才做下錯事。」男子驚慌道。

「錯事?大王您口中的錯事,就是數萬條人命來陪?」

「啊,不...不...女俠...」突然,女子身影一閃,又回到男子身前,男子正自震驚,一馬上少年墜於馬下。

「哎呀,大王,不好意思,剛才小女子辦了一件錯事,實在對不住大王您,還望您饒恕小女子。」說着,女子給男子賠禮。

「不...不...不敢...女俠怎會有錯,是我之錯,是我之錯。」男子泣道。

「父親大人,恐她作甚,與我搏殺之...」另一少年喊道,可「殺」字尚未出口,少年已落於馬下。唯剩之少年看到這一幕,已呆若木雞,大氣都不敢喘。

「女俠,饒命,女俠,饒命...」男子不停的磕頭求饒。

「阿奴,這司馬騰求我饒他性命,你說呢?」

這時,紅衣女子走來,骨碌碌地轉着雙眼,「哎呀,虧你還是什麼王呢,怎的連那些護衛都不如,這等的沒骨氣。」這來的紅衣女子正是劉阿奴,那青衣羅衫的女子便是袁蓉,而此時跪於地上求饒之人,正是當年勾結王浚與胡人的司馬騰。

「蓉姐姐,方才我在樹林外警告他們前面死路一條,可他們連理都不理我。」

「我這妹子好心提醒你們,你們卻依然闖了進來,看來是上天不饒你們呀。」袁蓉看了一眼夜空,拔劍指向司馬騰。皎潔的月光照射在劍身,令人頓生寒意。

「你們好生狠毒?」司馬騰哭道。

「狠毒?比起當年我等姐妹之遭遇,算是輕饒了你們。」正說時,響起了馬蹄聲似往此處而來。頃刻,幾十騎人到了劉阿奴身後。為首的三人一著環鎖鎧,一著兩襠鎧,一著筩袖鎧,其餘幾十人衣着雜亂,有着皮甲者,有披皮毛者,有着布衣者。眾人勒住馬頭,見地上躺着三具屍體,三匹馬猶自在那吃草,兩個身材曼妙的女子,帶着仙氣,月光灑下,一男子跪拜於地,旁邊不遠處一少年僵坐於馬上,一動不動。

「請問,林中那些護衛是兩位所為?」著環鎖鎧之人問道。

「那些雜兵還用得着蓉姐姐出手?我一人足矣。」劉阿奴回道。眾人聞聽此言心中大驚,本來看見這兩個女子,已動了劫色之意,但進入樹林時,那十幾騎人馬皆死於一劍之下,且無任何反抗之狀。眾人便覺驚奇,此刻這紅衣女子言此皆其一人所為,眾人自是沒了那劫奪之念。

「你們是來救人的?」袁蓉冷冷道。

「兩位莫誤會,我等此來正是為追殺此人。」

「司馬騰,怎麼連你們自己人也要殺你呀?」

「還請兩位通融。」

「好,待我了了當年之事,自會把人與你。」此刻,司馬騰冷汗浸身,早已顧不得其他,只是低頭跪拜,口中喃喃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眾人看到司馬騰此等模樣,不禁心生鄙厭,好歹你也是司馬家一方王,怎的如此沒出息。

「大王,您不和兒子告個別嗎?」袁蓉問道。司馬騰回頭看了看那呆坐馬上的兒子,回身便不停地磕頭求饒。

「求女俠放過我兒...」「放」字剛出口,司馬騰感覺眼前的身影似乎消失不見,但定睛一看,卻好像這身影不曾離開過。司馬騰趕快回頭去看,只見那馬上少年身體僵直正從馬上墜落。在場眾人看到這一幕,都使勁眨着眼睛,每個人都在努力回想剛才所發生的事,卻怎麼也回想不起。

「大王,您見到我那八千姐妹時,問問她們可冷否。」袁蓉重重的說道,語氣中帶着些許激動。「否」字未落,寒光一閃,但見司馬騰身子緩緩向前倒去,頭沒入草中,身子撅起,動了幾動,沒了動靜。

「你...」著兩襠鎧之人想怒,卻只說了一字便不敢再多言。

「蓉姐姐說給你人,可沒說給你活人呀。」劉阿奴道。

「兩位莫怪,敢問兩位...」著筩袖鎧之人說道。

「問問問,問什麼問,人給你們了,問那麼多幹什麼。」劉阿奴轉身看向說話之人,這時月光正照在那人身上,原來是個胡人。劉阿奴這一照面,嚇得雙手捂眼大叫:「哇,你這人好醜。」但見那人膚色煞白,滿面亂須,額眉前突,眼窩深陷,寬鼻高立,尤其兩條眉毛左高右低,左彎似鐮,右直如箭。袁蓉望去,着實丑異常人。

「你是胡人?」袁蓉冷冷道。

「女俠莫怪,這位是羯胡石勒,這位是牧帥汲桑,在下李豐,我們皆是為追殺司馬騰而來。」著環鎖鎧之人道。

「人我已經殺了,你們拿去吧。」袁蓉收了劍,說道:「阿奴,我們走。」

「嗯,這醜人嚇人,快走,快走。」說着,二人躍向樹枝,幾個起落,消失於夜空。後面的幾十騎聽到劉阿奴之語,兀自在馬上偷偷作笑。

「還笑,還不去收了屍體,拉回鄴城。」汲桑氣道。

「大將軍,莫急,」石勒阻止道,說着,他拿出弓箭向司馬騰的一個兒子射去,射了三箭后,又催馬上前用刀砍了幾下,轉身道:「來人,用繩子綁了,拉回鄴城。」

李豐和汲桑看后,也有樣學樣,李豐射司馬騰,汲桑射司馬騰的兒子。之後,眾人把馬匹,兵器,鎧甲都帶走,拉着司馬騰四人的屍體回往鄴城去了。

「英姐姐,芳兒,害我們的仇人已經死了一個,我和阿奴特來告知。」

「英姐姐,天兒安健無恙,你放心吧。」說着,二人拜了三拜,起身把盤中果子倒入易水。

「眾姐妹,我袁蓉定殺盡當年禍首,為八千姐妹報仇。」

「眾位姐妹,我阿奴和蓉姐姐一定討此公道,小娘子,丁媽,你們聽見了嗎?」二人站在岸邊放聲大喊。

原來二人來到了當年韓龍埋葬那十八名女子的石頭墳,而如今,這石頭墳中又多了一名女子——姜楚英。兩年前,姜楚英產子之時,出血而亡,臨終時姜楚英求韓龍把她葬於石頭墳,這樣可以和那些一起落難的姐妹合歸一處。袁蓉和劉阿奴一下失去了像姐姐一樣的姜楚英,傷心了許久,這讓她們更加憎恨當年作惡的元兇,二人勤加修鍊,武藝大進。

拜祭后,二人回到茅草屋,進到洞中,一男嬰孩正在皮毛上爬來爬去,而一旁的韓龍則開心的看着。看見進來的二人,那嬰孩開心的直笑。此子便是姜楚英之子,因得生不易,韓龍取盜得天機之意,命名盜天。

「恩師,天兒,我們回來了。」袁蓉道。

「恩師,天兒。」劉阿奴笑着便跑過去抱起嬰孩。

「蓉兒,阿奴,此行可順利?」

「恩師,此行非常順利,這得多謝不老前輩的消息。」

「是呀,恩師,我和蓉姐姐守在那必經之地,只幾個時辰那司馬騰就騎馬而至。」

「改日你們去不老前輩那裏,好好回謝他便是。」

「是,恩師。」袁蓉應道。

「要去,要去,順便去看看大詩,快有一年沒見那小子了。」劉阿奴開心道。

「恩師,回謝不老前輩后,蓉兒想北上,去段部鮮卑尋當年殺兄害父之人。」袁蓉凝色道。

「嗯,不過,蓉兒,你要當心,這鮮卑部落中武功高強之人不少,為師當年就曾吃過虧,凡遇高手能戰則戰,敵不過則逃,有為師教你的輕功這世上沒有幾人能追上。」

「蓉兒明白,恩師。」

「蓉姐姐,你要北上嗎?那阿奴陪你一起。」

「阿奴,這次去鄴城因為殺司馬騰,你也沒功夫去尋丁媽的兒子,我北上查探要花些時日,是何情況尚未可知,我一人去足矣。」

「阿奴,你父母早喪,當年之事又使你的大人一家盡亡,如今只有丁媽之子尚存生還之機,因此你應該去探尋丁媽之子的下落。」

「恩師,阿奴聽您的。」

「蓉兒,阿奴,你們長大了,終是要嫁人的,事辦完后要尋合意之人結伴此生,不用再回谷中長居。」

「恩師——」二人急道,韓龍擺手。

「哎,莫急,為師不是趕你們,得空可以回來看看我和天兒,順便可以給天兒添個弟弟,妹妹嘛。」說到後面,韓龍不自覺得摸著鬍鬚笑。

「恩師,阿奴發現您和不老前輩越來越像了。」劉阿奴臉頰泛紅努嘴道,一旁的袁蓉也臉生紅韻。她們哪裏知道,這正是不久前不準領着東方大詩來做客時,和韓龍說的玩笑話,不準當玩笑,韓龍可是記在心中。休息幾日,袁蓉,劉阿奴辭別韓龍去拜謝不準,之後二人一南一北,各自騎馬而去。

韓龍走入洞中,看着那皮毛鋪就的床,想起自救了這三個徒弟,自己還不曾在洞中睡過,看着床上攀爬的小盜天,韓龍抱將起來,逗道:

「叫師父,叫師父。」

「師...師...」

三年後

「師父,師父,」小盜天跑到院中韓龍身旁。

「天兒,師父教你的六字調氣法可曾記熟?」小盜天點點頭。

「那今日考考你六字調氣法?」韓龍摸著鬍鬚彎腰看向小盜天,小盜天挺著胸脯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如何行氣?」

「雙唇緊閉,舌抵上齶,以鼻吸氣。」

「何為逆?」

「以鼻吸氣,行督脈而入氣海穴,由任脈而出。」

「何為順?」

「以鼻吸氣,行任脈而入氣海穴,由督脈而出。」

「順逆可有別?」

「當順則順,當逆則逆,皆由人而別。」

「如何行功?」

「坐立行卧皆可行功,然無極居首,握固次之。」

「何知行功生效?」

「口中生津,行功則具。」

「切記......」

「不可出聲。」小盜天搖著頭一一答道,韓龍摸著鬍鬚欣慰地笑着。二人名雖師徒,卻似爺孫。

三年中,韓龍教小盜天識字讀書,習武田獵,師徒二人寒冬玩雪,盛夏垂釣,春賞百花,秋觀落葉,於學中樂,於樂中學。

袁蓉和劉阿奴每年都會在姜楚英忌日時回來拜祭,看着一天天長大的小盜天,二人暗自欣慰。小盜天聽她們講外面的故事,也是從二人口中,小盜天才模模糊糊地有了自己母親的形象。韓龍口中,姜楚英一身素衣,端莊秀麗;袁蓉口中,姜楚英悟性好,善解人意;劉阿奴口中,姜楚英做飯好吃,會照顧人。

兩年後

「五臟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動。」小盜天站在院中,回答韓龍所問。

「起勢口訣為?」韓龍撫著鬍鬚問道。

「提墊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

「為何雙手時而下垂時而環抱?」

「不得氣時手自下垂,得氣之時手自環抱。」

「好,天兒,這站蟬的要訣你也全熟於心了,今後勤加習練,經年累月其效必顯。」

「是,師父。」

「你去收拾東西,我們走吧。」

「走,去哪裏,師父?」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發冢儒和大詩老來吃我們,我們也去吃他一回。」韓龍笑道。

「是,師父。」小盜天跳着向屋中跑去,片刻便收拾好東西,二人去往不準所居之處。走了半日,二人來到一處水塘,四周塋域深廣,有若城焉。水塘一側有數座陵墳,高而壯,望若青丘。小盜天雖聽眾人說過此地,但親眼所見還是充滿驚奇和欣喜。倘若換成他人,見到如此多墳塋,自是悚然。但小盜天自出生,除易水河畔的石頭墳和谷中小溪外,這還是頭一次出谷遠行,自是好奇歡喜。二人正自走在這人跡罕至的墳塋之中,忽聽得一少年的郎朗之聲。

「小頓大起,几案橫張,生氣洋洋,勢止形昂,前澗后崗,龍首之藏。」一少年躺靠在一座墳塋上,手捧竹簡大聲朗讀。

「大詩,如此勤奮。」韓龍贊道。

「韓老前輩,小天,你們來啦!」那少年正是東方大詩,看見二人,東方大詩捲起手中竹簡,跳下墳頭開心道。

「大詩哥,你這是在墳頭讀書?」小盜天奇道。

「小天,在哪讀書不重要,重要的是讀書。」東方大詩樂道,「韓老前輩,師父知道你們來了,肯定高興。」韓龍伸手示意,東方大詩前面帶路。

三人來到一座荒廢的墳塋,周圍雜草叢生,幾棵枯樹矗立,東方大詩走到一顆枯樹前,搬開一塊雜草,底下露出一洞。小盜天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塊石板,上覆一層泥土,且長滿雜草。洞口只容一人身,跳入洞中,三人前後相隨,摸黑爬行數十丈才可起身而行。小盜天雖聽東方大詩說起這洞,但親自入洞爬行,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想起奴姨說師父不願常來,就是因這入洞爬行。

出洞后是一條寬兩丈,長三丈的墓道,兩旁掛着火把,照着陰暗的墓道。墓道盡頭是一個長一丈,寬半丈的墓室,正中擺放着一套棺槨。繞過棺槨,墓室的盡頭是一條窄道,人雖可直立通過,卻只一人寬,但有體壯之人,側身亦不能過。窄道盡頭又是一墓室,墓室盡頭又是同樣的窄道,窄道墓室,墓室窄道。小盜天看着穿過的每一個墓室,相比第一個墓室,有大有小,但不論大小,每個墓室都擺有棺槨,小的擺一套,大的擺兩套或三套。

「大詩哥,這裏面都是什麼人?」小盜天指著其中一套棺槨問道。

「師父說是燕國的王公貴族。」

「燕國?」小盜天不解。

「天兒,莫急,以後你自會明了。」韓龍道。

「就是被秦國滅掉的那個燕國呀。」東方大詩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轉身道:「啊,小天,韓老前輩那裏沒有史籍,這些你自然不知,等見過師父,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說着,東方大詩擠了下右眼,小盜天感覺摸不著頭腦,一旁的韓龍則欣然看着二人。

又穿過一條窄道,三人來到一間長三丈,寬兩丈有餘的墓室,墓室四周的火把明顯比其它墓室多,把墓室照得通亮。墓室擺着三套棺槨,中間的棺槨上,鬚髮花白的不準身披紅衫,趴在棺槨上正盯着一卷竹簡看的入迷。

「師父,你看誰來了?」東方大詩喊道。

「喊什麼喊,我又不是...」不準抬頭一看,緊皺的眉毛馬上變得喜笑顏開,跳下棺槨張開雙臂,奔向小盜天,邊跑邊道,「老涿龍,小天兒,你們可是稀客呀,稀客,哈哈哈......」

小盜天猝不及防,被不準抱起轉了幾圈,臉上也被那花白鬍子扎了扎。

「不老前輩,好久不見。」站定的小盜天,摸著臉龐道。

「是呀,小天兒,快有一年了,你又長一歲了。」

「發冢儒,你這是...汲冢古書?」韓龍走到不準所看竹簡道。

「哎,閑極無事看看,誰曾想如此難懂,沒幾個認識的。」不準嘆道。

「哈哈...發冢儒,你何時改了性了?」韓龍撫須大笑,指著不準道,「再說你這紅衫是怎麼回事?」

「這,這不是阿奴那娃子說我這裏死氣沉沉,我穿紅衫顯喜氣嘛。」

「師父,韓老前輩,你們先聊,我帶小天熟悉一下這裏。」東方大詩見二人聊得興起,說道。

「去吧,讓小天兒好好熟悉熟悉這古墓。」不準道。二人點頭應道,便跑向窄道。

「老涿龍,你親自登門,是何事呀?」待二人離開后,不準諧笑道。

「天兒七歲了,我教他習武識字尚可,但論讀書,還是你這裏齊備。」

「那是自然,你早該讓天兒和大詩一起讀書么。」韓龍點點頭,「老涿龍,這蓉兒和阿奴也走了,你們搬過來一起住,我這可比你那茅草屋大得多。」

「我還是茅屋自在,讓天兒在你這讀書即可。」韓龍擺手道。

「好好好,隨你,」不準有點失落,旋即笑道:「畢竟你老涿龍是龍嘛,龍深居谷中比在我這古墓要有用些。」韓龍搖頭不語。

這邊東方大詩帶小盜天來到一處墓室,裏面沒有棺槨,地上立着六個架子,上面擺滿了竹簡。靠牆擺着幾條几案,上面也堆滿竹簡,其中一條几案上放着與几案等大的木箱。

「大詩哥,你說這個墓室最寶藏,是因為它嗎?」小盜天指著墓室正中掛着的夜明珠道,只見那碗口大的珠子在周圍火把的映照下發着淡白光芒。

「唉,小天,它算什麼寶藏,是這些,這些才是寶藏。」東方大詩指著墓室中的竹簡道。

「嗯?可是世人不都說『隨珠和璧』是春秋二寶嗎?」小盜天不解道。

「哈,小天,你還知道這些,是韓老前輩告訴你的吧。」小盜天點點頭,東方大詩繼續道:「師父說他以前也是把那些古器金銀,珍珠寶玉當寶貝,可自盜了汲冢墓被發現后,隱避於此,時間久了才發現其實這些才是真正的寶藏。」說着東方大詩指著墓室中的竹簡,看小盜天似有不懂,說道,「師父說那些追殺他的人皆是因這些珠寶在他手中,因此便把金銀寶玉換成了書籍古卷。聽師父說像這樣的珠子,原來有六顆,留這一顆,只是用它取光。」

小盜天這才發現,只有這間墓室的火把帶着鐵罩,看來不準是真把這些書籍古卷當寶貝。

「師父常說:世人會因他人手握珠寶而殺人,卻不會因他人手不釋卷而殺人。」東方大詩仰頭道,似在學不準的樣子。

「大詩哥,這話聽着不像不老前輩所說。」

「不像吧,我也聽着不像,後來奴姨來了發現后,師父才說這是韓老前輩說的。」東方大詩樂道。

「哈哈...,也只有奴姨能讓不老前輩露原形。」

「就是,就是,師父每次見到奴姨鬥嘴都輸,一次都沒贏過。」東方大詩捂著臉道。

「說起奴姨,我都想她們了,還有蓉姨。」

「是呀,以前蓉姨督我習武,奴姨逗我開心,好快樂,但如今每年只能在楚英姨忌日見一面。」說到後面,東方大詩似有失落感。

「大詩哥,你見過我娘,她什麼樣子?」小盜天急切道。

「小天,大詩哥雖見過楚英姨,但那時太小印象模糊。」東方大詩帶着歉意道。

「印象模糊...印象模糊也比沒有印象好。」小盜天喃喃道。

「不過,老聽師父說,楚英姨做的飯,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東方大詩雙手放在小盜天肩頭,說道,「小天,楚英姨把你託付給韓老前輩,你不光只有韓老前輩呀!你還有蓉姨,奴姨,我師父,還有大詩哥我呀!」小盜天抬頭看着東方大詩,看着這個把自己當親弟弟看護的兄長,頓時忘卻了自出生未見娘親的苦痛。東方大詩看小盜天眼中悲傷之意少了許多,說道:「小天,你知道我師父為什麼叫韓老前輩老涿龍嗎?」小盜天搖搖頭。

「大詩哥知道,」東方大詩挑着眉毛拍拍胸脯道,說罷,東方大詩走到一個架子旁,翻找竹簡。

少頃東方大詩拿出一卷竹簡,指著某處道,「小天,你看,這裏,這裏。」

小盜天順着東方大詩所指,看到

「大詩哥,這是...?」

「這是《三國志·蜀書》中的一段,」東方大詩笑道,「這裏的『涿』同豚,豚同臀,代指屁股。劉備嘲笑滿臉鬍鬚的張裕,說他是鬍子繞滿屁股,『諸毛繞涿居』嘛。張裕反過來嘲笑劉備無須,說他是露著屁股,『潞涿君』嘛。」

「諸毛繞涿居,不老前輩原來是罵我師父呀!」

「嗨,他倆好的跟...哎,這正說明他倆關係極好,外人誰敢這麼稱呼你師父。」小盜天想想也是。

「丙部?」小盜天看到一旁架子上的字道。

「就是先秦的諸子百家,儒法道墨兵農雜,陰陽縱橫名小說。」

「大詩哥,你知道好多呀!」小盜天羨慕道。

「嗨,只是知道,很多還沒看呢。」東方大詩一擺手,繼續道:「師父每日安排的功課,想想都頭疼。」說到『想』字時,東方大詩抬頭掩面不停的搖頭。

「大詩哥,我聽師父說過,你們盜門要學的東西很多。」

「很多?小天呀,你是不知道,哪裏是很多,簡直是非常多呀!」東方大詩一臉愁相道,「韓老前輩的功夫,掌握要訣后便是勤加修鍊,口訣也不過千餘字。我師父除功夫外,什麼古籍,機關,相地,辨土,形氣...等等,等等,豈止是勤加修鍊,是要爐火純青才行。光相地的口訣,就萬餘字。」

「哇,大詩哥,那你豈不是很厲害。」小盜天稱讚道。

「等我學成才厲害,小天,現在我還沒學成呢。」東方大詩本來很發愁,聽小盜天誇讚,反倒愁消大半。

「師父說過不老前輩是個奇才,大詩哥你以後肯定和不老前輩一樣。」東方大詩撓撓頭,「那這些古籍都是不老前輩用珠寶換來的?」

「有一半是,剩下的是師父從他師叔那偷來的。」東方大詩指著周圍几案上的竹簡道。

「師叔?偷?不老前輩為什麼偷他師叔?」

「我那太師叔是盜門叛徒,當年投了曹操,當了什麼發丘將軍,師父和太師父從此與他斷絕來往。」

「不老前輩的師叔怎麼會有這麼多古籍?」

「小天,盜門之人首要必是熟讀古籍,這樣才知那些古代王公貴族葬於何地。」

「哦。」

「知道葬於何地后,便是用相地,形氣,辨土之法確定葬於何處。再看機關......」小盜天直點頭,聽着東方大詩給他講著盜門的新奇之事。之後幾年,小盜天在古墓中讀書,在谷中習武。回谷中時小盜天會拿幾卷竹簡,讀完后再送回古墓。只要不準二人不外出,東方大詩便與小盜天相伴,在古墓讀書,在谷中習武。從古墓到谷中,二人相互追趕,比拼輕功。

一年前令支某地

一軍帳中,七人圍着一人,被圍之人乃段部鮮卑首領段務勿塵。但此時段務勿塵卻雙眼圓睜,右手握刀,仰躺於地,一動不動。一駝背老者,拄著拐杖俯身查看,突然老者直起上身,圓睜雙眼,雙手顫抖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在場眾人吃驚的看着老者,一青年怒道:「老東西,你抖什麼,父汗究竟死於何人之手?」

一人上前用手阻止那青年,問道:「老英雄,您看出是何人所為了嗎?」

老者兀自顫抖,說道:「這是...這是...這是當年韓龍刺殺軻比能大王的劍法。」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驚出一身冷汗,只因這「韓龍」二字。

「韓龍?此人不是死了嗎?」

「是呀,當年的族老們不是殺了此人嗎?」

「老東西,你莫不是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吧。」那青年聲音中帶着微顫。

「看走了眼?哼,我怎麼可能忘記砍掉我右腿之人的絕招。」老者看着自己的木腿恨恨道。

「老英雄,可族中長輩都說韓龍被你們殺死了呀。」

「唉,當年韓龍以魏國使者的身份拜見軻比能大王。等到入夜之時,韓龍到大王的軍帳行刺,我們一眾人等恰巧有事去找大王相商。走到大王軍帳時,看見被殺的守衛便沖入大王軍帳,正看見韓龍一劍刺死了大王。於是讓一人去喊人,我們上前圍攻,可那韓龍着實厲害,我們十幾人傷亡近半,還是被他逃出軍帳。要知道我們那時也都是年輕力壯,也算得上族中好手,我這條腿便是在那次圍斗中被砍去。」講到這裏,老者哀傷不已。

「那為何說韓龍死了呢?」青年問道。

「哎,讓老英雄講完,老英雄,後來呢?」

「雖然韓龍逃了,但他身上也多處受傷,大王的弟弟組織了鮮卑各部的高手前去追殺,可那韓龍卻像消失了一樣,杳無音信。最後,眾高手把韓龍的妻子和兩個兒子抓來,放出消息,讓他到漠南一處懸崖救人。也不知怎的一眾人等竟然讓韓龍的小兒子逃了,韓龍到后眾高手一擁而上。那韓龍心繫妻兒,招招殺招,眾高手沒多久就折了十人,我大哥和三哥就死於那一仗。那看管韓龍妻兒之人眼看韓龍要攻過來,便一刀殺了韓龍妻兒,加入戰陣。這一下韓龍失了心志,加之舊傷未愈,被眾人所殺。」

「確定人死了嗎?」一人問道。

「確定,我二哥親自探過他,氣脈全無,且身中二十多刀。」

「最後呢?老英雄。」

「最後...」老者抬起頭閉上眼,又緩緩低下頭,睜開眼看了看周圍眾人,嘆道:「當時眾高手分成兩派,有要提韓龍頭祭奠大王的,有要把韓龍三人埋葬的。」看眾人不解,老者繼續道,「提頭祭奠大王是最初命令,但後來眾人用韓龍妻兒要挾,非英雄所為。且韓龍孤身一人戰眾高手,眾人也欽佩此人,便想埋葬三人。不過,最終眾人也不提頭,也不埋葬,直接把三人扔下了懸崖。但大王已死,又折了一眾好手,剛統合的鮮卑終是離散了。」

「會不會是那逃走的兒子長大了替父報仇?」又一人問道。

「絕無可能,那孩子在逃走時也不過六七歲,況當時在漠南,即便活下來,也不會找你們父汗報仇。」

「對呀,父汗與當年之事無半點瓜葛。」

「老英雄,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不要讓部眾知曉你們父汗死亡的真相,尤其是這喉處的劍傷,要好好掩蓋。對外只說死於病症,莫使段氏重蹈當年大王被刺后,鮮卑分裂之覆轍。」

「多謝老英雄,我等遵命。」眾人單膝而跪,向老者拜謝。

「好了,夜深了,我也要睡了。」說着,老者走出帳外,眾人仍單膝跪地。只聽帳外傳來一句低語——「一劍刺軻,鮮卑六化。」

話說袁蓉當年北上,跋涉三年,才找到那斷臂的鮮卑兵。那鮮卑兵自斷左臂后,回到家中便再無上戰場,當年那些欺辱袁氏姐妹,作惡的鮮卑兵,有的死於戰場,有的雖僥倖存活,卻死於隨斷臂鮮卑兵而來的袁蓉劍下。但那什長卻杳無音信,只知其後來升為百長,在一次戰鬥中一隻眼被傷,右腿被砍。尋覓無果后,袁蓉殺了那斷臂鮮卑兵,又暗中查出段務勿塵所居,於一日入夜,潛入殺了段務勿塵。

劉阿奴南下鄴城,一直打問丁媽兒子的下落,后在常山找到了丁媽兒子。原來當年鄴城被攻之時,丁媽兒子奉主家之命外出,離開了鄴城,等返回鄴城時,去尋丁媽,卻毫無消息。之後幾年鄴城戰亂不斷,丁媽兒子便去往常山種田為生。

這日,丁媽兒子正在田間勞作,遠處走來一女子,素衣紅衫,駐足田間。丁媽兒子見女子面帶笑容盯着自己,心中納悶:這女子怕是認錯了人?哪有這般漂亮的女子會來田間看我這糙漢發笑的?再看那女子仍是看着自己笑。丁媽兒子停下手中農活,問道:「小娘子,是找什麼人嗎?」

「對呀,我找你。」

「找我?請問...」

「任大哥......」不等丁媽兒子說完,劉阿奴喊道。

「你是...阿奴,你是阿奴。」丁媽兒子喜極而泣,扔下手中農具,沖向劉阿奴。

「任大哥...」二人相擁著,笑中帶淚。

劉阿奴把幾年中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與丁媽之子任禾木,只丁媽被吃一事撒了謊,告訴他丁媽死於易水。仁禾木確知母親已死,悲傷難過了好久。劉阿奴便留了下來與仁禾木隱居常山,每年在姜楚英忌日趕回谷中與眾人團聚。平日劉阿奴教仁禾木武功以作防身之用,無奈仁禾木種地尚可,於這武學實無悟性。不過二人居於偏野,也不涉及江湖,偶爾幾個散兵游勇,倒無甚威脅。

「阿奴,還不能休息嗎?」一日,劉阿奴在田邊教仁禾木武功,仁禾木舉著樹枝道。

「任大哥,你今天別想偷懶,這套劍法教你多久了,你還做不對,不行,今天休想矇混過關。」劉阿奴用樹枝調整著仁禾木的動作,說道。

「阿奴,任大哥不會蒙你,至於什麼關,阿奴,你不過我也不過。」

「別打岔,任大哥,胳膊,胳膊。」

「阿奴,真不是任大哥偷懶,可能是我笨吧,沒阿奴你聰明。」

「哈,任大哥,你幾時學得如此夸人?」說着劉阿奴用手中樹枝敲了一下仁禾木的胳膊。「下個月是英姐姐忌日,我要回谷中,我不在這段日子,你把這套劍法好好練熟,」劉阿奴一邊踱步一邊道,「不可偷懶,笨怕什麼,恩師說過勤能補拙,知道了嗎?任大哥。」

「知道,阿奴,任大哥記下了。」

過些時日,劉阿奴回到谷中,剛到院中看見小盜天緊縮著雙眉,端著一個銅盆從茅草屋出來。

「天兒!」劉阿奴開心道。

「奴姨,」看到劉阿奴,小盜天開心道,臉上的愁容也消去大半。

「小小年紀,怎麼一臉愁容,你這是...」劉阿奴看到盆中紅黑摻半的血塊兒,急道:「這是誰的血?」

「奴姨,蓉姨受了重傷,師父正在給...」

「蓉姐姐?」不等小盜天說完,劉阿奴已經奔向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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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天言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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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谷尋刺無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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