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給元遲送飯

蘇黎抬頭，頓時大驚，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樹上積存的雨水。

他下意識的本想逃開，可惜，為時已晚。

他已被冰冷的雨水澆了個遍，全身各處彷彿在被某種東西侵蝕。

他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周圍好似有風吹過，自己彷彿已一絲不掛，冷得要死。

元遲看着他的臉，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前仰後合花枝亂顫。

他不語。

雨滴從他腫脹的臉上劃過，留下一些反光的痕迹，他彷彿剛剛哭過一場。

心裏想着，也着實不怪小師妹會那樣笑話他，畢竟他這模樣，實在太過狼狽了。

好吧！他承認，自己現在就是一隻被淋濕的老鼠，怎麼看都像是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

沒錯！就是弱不禁風。

想着，要是有人用力推上一把的話，自己會不會倒地不起一命嗚呼。

然而，這只是心中所想，並無人幫他實踐。

眼下，他倒是苦笑不已，有些無奈，着實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心想，自己上輩子定是得罪了什麼重要的大人物，以至於這輩子上天對他實施懲罰，把這位小姑娘放在自己身邊，處處與自己爭鋒相對。

小姑娘見他表情，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咧開嘴大大咧咧，有些無措，還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和愧疚。

「師哥，我是不是？」

蘇黎看着她，嘆了口氣，擺擺手。

罷了罷了，他是個有涵養的人，先生也經常督促他修心修德，早就習慣了這些事。打一次架而已，又不會死人，何必揪著不放。

得饒人處且饒人，豈非不是先生所說的修心修德。

「算了，你開心就好，」蘇黎轉身，頭也不回的擺擺手。「我去換套衣服，你別跟過來。」

「哦！」元遲應着，倒也沒跟上去。

此後幾個時辰，小姑娘都沒給他賠禮道歉什麼的，只是每每見到他都要捧腹大笑，歪歪扭扭甚至不好意思的掉頭就走，心思複雜，讓人琢磨不透。

晚上時，平時坐三個人的客廳里卻只剩下了他和先生二人。

元遲？不知怎的，反正沒有過來吃飯。

蘇黎和百里忘塵相對而坐，卻是沒有多餘的話，也沒相互對視。反倒是很默契的齊齊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是外面！

然而，外面下着小雨，淅淅瀝瀝，聲響中倒是顯得屋裏更為安靜。

他們在等人，至於是誰，山莊內的人屈指可數，實在不必多說。

只是放眼望去，他倆一高一矮着實明顯，像是兩根長短不一的竹篙，嚴重兩極分化。

且不說他心裏怎麼百轉千回，只是這臉，着實！

好吧！着實不太雅觀。

別的不說，就當說這青紫烏黑的淤青，就不在少數。

然而兩人的神色都大不相同，一個滿面春風，一個滿臉委屈。彷彿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你的臉怎麼了？」百里忘塵有些疑惑，卻也只是安靜的詢問。

好似清風，開口讓人氣憤，甚至抓狂。

不禁氣憤，覺得先生定在撒謊。忘塵山莊多大點地？他一天都能無死角轉個千百來回，他的臉怎麼了他會不知道？

他的實力修為不說如夏新城那位刀仙和天盪山那位蘇劍仙那般變態可怕，但好歹在同行里也能拿得出手，可圈可點。

他能不知道？

顯然，他能！許是心知肚明！

「今天摔的。不太痛，先生不用擔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模糊不清的說。

模稜兩可，但話卻意有所指。

其實他的臉並非不痛，相反的，很痛，痛到說話都要抽動的地步，看上去着實不怎麼雅觀。

你若是聽到他的話音后，就會覺得，他的話不太標準。

但！他只是覺著不說也罷，畢竟沒多大用。

原因無他，先生總會站在師妹那邊，對她萬般包庇。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說他挑事云云，到時候，怕是他滿身清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何況！先生要是知道他和元遲打了架，怕不是會火冒三丈！氣得咬牙切齒！

「你師妹呢？」百里忘塵又問，卻是滿臉嚴肅。「她怎麼沒來吃飯？」

「應該是生病了吧！我們還是別等她了，菜都快涼了，她許是沒有胃口。」蘇黎說。

「好，既然生病了，待會你給她做些雞湯送過去，讓她好好補補。」

「好！」蘇黎一口答應。

實在不想多說話，除了有些困意，大概覺得自己多說多錯。

「對了，呆會記得跟她說，我明天帶你們去城裏看看，讓她做好準備。」

「哦！知道了。」

這頓晚飯吃得很安靜，沒多少話說。

沒有小丫頭在旁搗亂，他們着實沒什麼話可說，畢竟！他們師徒二人，全都走了沉默寡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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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百里忘塵拍拍屁股走了，也沒多交代什麼，只是走之前讓他早些休息，明天去江城云云。

他點頭同意，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后，又回到廚房給小姑娘抄了幾碟小菜和先生囑託的雞湯，抬着給元遲送了過去。

然而他嘴裏卻嘀咕不停，甚至有些不爽。「先生真是偏心，是我受傷好吧！怎麼處處都想着師妹，師妹不就沒來吃飯嘛！用得着對她那麼好？我生病時也沒見他這麼對我吧！」

說着，苦笑不已，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按理來說，他應該讓小師妹些的，她還小，作為師哥都應該好好照顧他的，不管什麼時候。

而他，又在抱怨些什麼呢？先生又沒叫他做好吃好喝的，能怪誰？師妹？或者先生？

真是莫名其妙。

他搖了搖頭。還真是小氣，小氣到無理取鬧無可救藥的地步。

自己沒出息就算了，還處處怪別人。

蘇黎啊蘇黎，你真是厚顏無恥。

他敲了敲小姑娘的門，開了口。「師妹，師哥可以進來嗎？師哥幫你做了好吃的。」

「嗯！你進來吧！」小姑娘應了一聲。

蘇黎推門而入，絲毫不知「客氣」二字怎麼寫，就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把托盤放在了桌面上。

「師哥，你是為了我還是怕先生才會？」元遲說着，目光瞟向了他的餐盤上，咽了口口水。

「不然呢！你餓著了怎麼辦？你還那麼小，先生會擔心的。」他說。

「師哥，你真好，還有先生，你們真好，我會愛你們一輩子的。」元遲笑着嚷嚷，像只抓狂的小貓。

蘇黎無語，心說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愛恨情仇，又沒經歷過，你又沒在江湖上行走過，瞎掰什麼。

「我是你師哥，我若都不關心你，誰還有病來關心你！」蘇黎說着，卻是莫名其妙的嚴肅。

他把餐盤裏的菜取下放在了桌面上，沒有回頭，卻是開口說道。「該吃飯了，先生擔心你，讓我燒了些雞湯過來，說讓你下次別這樣了。」

話語中，有責備的意味。

責備？沒錯，只是對象並非小姑娘，而是他自己。

至於什麼原因，他也不知。

「師哥，你喂我吧！」元遲看着他，眼睛閃著亮光。

「你都十一歲了，還要我喂，不害臊嗎？又不是小孩子。」他瞥了她一眼。

元遲撅著小嘴。「我手痛，腳也痛，動不了。」

「手痛腳痛？」蘇黎疑惑，一時不明所以。

難道是被先生院子裏的蛇咬到了？或者從後山的亭子上滾落下來，摔斷了腿？

可見她目光怪異，頓時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過來。

此事，還能有什麼？就算化成灰他都能清楚記得，今天發生的事。

果然，他剛剛想到原因，小姑娘就開口就說了出來。絲毫不顧及他這個作為受害者的心裏想法。

「今天打架時，太用力了。」

此話說完，他的臉倒是變得潮紅起來。

原因無他，打人打痛自己這種事說出來終歸不怎麼光彩。甚至讓人聽后反倒要被笑話，說出去指不定被人戳脊梁骨說沒種什麼的。

蘇黎一噎，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不過還好，以前跟先生學掐人中救人的方法，此時掐上去不至於當場暈厥一命嗚呼。

然而他卻只是抬了抬頭，思緒游於走其他各處。好似到了宣召城外上空神遊了一圈回來，

心中不禁吐槽。「師妹你還真是沒臉沒皮，這種事虧得你也好意思說出口，不怕遭天譴嗎？是你打我的吧？我現在臉腫得像個那啥，都沒喊半句疼，你倒是好，怎麼還說自己如何如何委屈了！在你眼裏，世界難道真的沒有羞恥二字可言了嗎？」

「是你打的我吧？」他冷眼看着小姑娘。

「誰叫你皮糙肉厚的，話說師哥，先生不會教過你鐵頭功之類的武技吧？」

「好了，該吃飯了，一個小女孩那麼調皮幹嘛！小心以後嫁不出去。」蘇黎抬起桌面上的碗，瞪了她一眼，然後加菜給她送了過去。

實在不想和她計較今天的事。

元遲抿嘴咀嚼，卻藏不住的小聲偷笑。

蘇黎翻了個白眼，覺得她此時若不是吃飯，定然笑得合不攏嘴。

好吧！事實證明，他做的飯確實是好吃的，不然小姑娘也不會這般津津有味。

「下次，可別再鬧了。」他苦口婆心。不停的夾菜又往她嘴裏送。

她張嘴咀嚼，口中含糊不清。「知道了，所以師哥你別怪我了好不好？我其實有東西要送給你的。」

「嗯！」蘇黎點了點頭。「待會再看。不過以後別拿師哥出氣了，師哥又沒修練過，是個廢材，挨不了幾下。」

說完這話，他覺得自己這張嘴着實欠揍，說些什麼不好，非得說起這些事，難道他對這些事很感興趣。

「明天，我借你劍，你練一個上午？當作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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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要是讓先生知道，我估計會死得很慘，何況我們明天還要跟先生去城裏呢！哪來的時間。」

蘇黎抽出一張綉帕給她擦了擦嘴角。「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小姑娘咧嘴，做了個鬼臉。

可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激動的抓住了蘇黎的胳膊，差點掐出血來。「師哥，你剛剛說什麼？先生帶我們去哪？」

「去城裏啊！怎麼了？」蘇黎一把拍掉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

元遲眼睛一動，朝着蘇黎咧嘴一笑。

蘇黎頓時一個機靈，準備往後撤退半步，暗道不好，那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再次湧上了心頭。

「你上次說要給我買鏡子的，四海鮮食的牛肉燒也說要給我買一份，還記得的吧？」她說着，小爪子再伸過來撓了撓蘇黎的胳膊，像只及其可愛的小貓。

蘇黎無奈，只得嘆了口氣。「知道了。」

他有種衝動，實在想把小姑娘一把捏死在這。

「把湯喝了，先生囑咐的。」蘇黎放下碗，又端起桌面上那碗雞湯。

元遲看着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手腳還痛吧？」蘇黎說。

說起這件事他有些發篤，還有種自己打自己臉的感覺，但不知怎的，他還不由自主的想知道小姑娘的情況。許是真怕小姑娘有什麼事吧！

「嗯！」元遲點點頭。

「把這雞湯喝完，我再幫你塗些藥膏，明天應該就能好了。」

元遲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抬起，伸出抓了抓他的頭髮。「師哥，你痛么？

「不痛。」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不痛！不痛嗎？她想，他也想。

「其實，我今天不應該出手的，你那麼弱雞。」她漲紅了臉，卻不知怎麼開口。

突然覺得，自己的性子真是高傲，這麼多年下來，居然沒學過，或者不擅長道歉的話。

「好了，都過去了，師哥又沒怪你，別往心裏去。別動。」蘇黎說着，看她動得厲害，伸手抓住了她。「讓師哥看看。」

元遲有些無措，只是任憑蘇黎翻來覆去的查看。終是無動於衷。

「我幫你去取葯。」

他轉身出了門去，不久后又拿了一個小藥箱回來。

「把鞋子脫了吧！師哥幫你敷藥。」蘇黎說。

「哦！」元遲這次倒是很聽話，乖乖的把鞋子脫了下來。

抬頭后看着蘇黎，目光中，說不出的歉意。

「師哥，你要給我上藥？」她有些無措。

「不然你以為呢！先生會罵我的。」

元遲別過頭，心裏不是滋味。

只是想像著書中所寫的，是不是就是這般，又算什麼呢？

終歸他不會怪自己，心裏可能有委屈，但從不會。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有冰涼的東西貼在她的腳上，她卻只是瞥眼看了一下，裝作毫不在意。

「師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去找我嗎？」

這是幾年前她說過的話，那時他滿眼淚痕，被山下的流浪惡犬追了三條街，真是嚇壞了。

而他卻認真的點了點頭。「因為，我是你師哥啊！」

因為，我是你師哥啊！

窗外還剩最後一絲余度白，目光所及，偶爾還有螢火蟲起舞飛過，翅膀拍打着空氣，聲音小到沒人聽得見。

「會啊，你要是被人搶走了，師哥怎麼會不管呢！傻丫頭，師哥會再把你搶回來的。」

他當時的話是這麼說的，如今，言猶在耳。好似昨夜。

然而，她如今還不知，為何？

難道就因為他是他師哥？

蘇黎不知道小姑娘心中所想，只是輕輕的為元遲小姑娘按摩著雙腿。

抬頭看向她時，她的目光中彷彿藏着什麼，不禁疑惑。「怎麼樣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嗯！挺好的。」元遲應了一聲，卻堅定的看着他，目光中沒有世間萬物，唯他一人。「師哥，你不會說假話的吧？」

似是詢問，又似不在意的玩笑話，說不出的調皮。

「傻瓜，我何時騙過你了。」蘇黎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手上也敷上了，睡覺時注意些便可。」

他站起身，申了個懶腰，打了個噴嚏。「要是沒事，我可回去了。」

他說着，也不等元遲反駁，推開門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他仰頭望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複雜，嘆了口氣。

肩上，那個藥箱左左右右的搖晃，讓人有些難受，他恨不得瞬間把脫掉扔掉一邊不去理會。

手上那餐盤也是一樣，總覺得沉甸甸的，着實讓人不太舒服。

夜黑風高處，總有人控制不住的暴躁。

夜路不好走，這是常態，畢竟山莊里可沒有那麼多可以安裝路燈的蠟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