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 第34章

回到墓園的那天,老天爺像是知道她要來,下了場痛痛快快的雨。而他們抵達時雨又停了,潮濕一片的山上飄著草葉的清香。

他們獨自前來,沒有知會任何人。

倪安平的墓在半山腰,從停車場進去要走很長一段的上坡路。他附近的幾片陵園中還埋著幾位倪家和楚家的長輩。

倪言從前來的時候總說來墓園就是來修行,長途跋涉,勞苦受累,十分不明白為什麼停車場離得那麼遠。她尊敬那些沒有見過的逝者,但不懂為什麼他們走了那麼多年,父母還會在墓前哭泣。

再後來,倪安平走了,他走之後,從小看倪言長大的長輩也走了,接二連三,卻不在這座墓園。

她這才開始體會到從前父母的心情。

再也不厭煩那條路,從頭走到尾,像是在給到訪這裡的人一回憶過去的時間。

她總在冬天來看倪安平,因為他喜歡雪。

倪言便總盼望著冬天能下雪。

她停下腳步,向著天空喘了口氣。

季以川問她:「我背你?」

倪言擺擺手:「不用,我自己走,我已經走過很多回了。」

倪言因為體力不支說不出什麼話,兩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墓園的環境很優美,比得上不少公園。只不過一個是尋求放鬆和歡樂的地方,一個是來祈求時間把自己鎖在過去的苦地。

倪安平的墓前有一棵玉蘭花樹,只是此刻沒有開花。繁盛的枝葉也勾繪出另一種風景。

或許是那一天痛哭得太徹底,將她憋了許久的淚水釋放得乾淨。今天倪言開懷不少,嘴角抿著淡淡的笑意,像只是來探訪許久未見的親人。

眼底那層淡而朦朧的哀痛被山間雨霧掩埋。

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墓園裡的人很少,冷冷清清。

他們倒像是來打擾居客清靜了。

倪言蹲在倪安平的墓前許久,雙手緊抱住自己的雙膝,強撐著露出一抹笑。

眼眶紅著,沒有落淚。

「平平,對不起,那天是我非要去吃那條街的糕點,對不起以前因為爸爸更喜歡你就生你的氣。」

她的聲音淡淡的像清泉的叮鈴聲,她沉默了很久,看著那張照片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好像要將倪安平那十四年與她在一起的時光都回憶個遍才甘心。

末了她低下頭,眼神溫和,嘴邊揚著淡淡的笑意。

「其實,我最最喜歡平平了。」

冰涼的手指撫觸在潮濕的墓碑上,一隻紅色的七星瓢蟲爬到倪言的手邊,駐足,昂起身子彷彿是在看她。

倪言瞧了它一眼,含著淚失笑。

倪安平喜歡甲殼類昆蟲,因為覺得他們的「盔甲」很酷,它們遠比它們的外表看起來要堅強。

它來到她身邊,倒像是給了她一份慰藉。

季以川與倪言並排蹲下,他終於看清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墓碑上的照片里,少年的臉孔不再被鮮血覆蓋,露出了他原本俊秀又開朗的笑貌。

季以川露出笑容,笑容過後,悵然若失。

這世上每時每刻都有人離去,可在自己眼前離去的,永遠最深刻。

那樣抱著他能活下來的期望,沒成想最後還是落了遺憾。

倪言指著季以川對著墓碑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吧?他是那天衝上來想救你的人,雖然……他真的很勇敢不是嗎?」

雖然結果皆不如人願。

他們從朦朦亮的陰天一直待到了傍晚,大多時間並沒有說多少話,靜靜地聞著雨後花香。

下坡的路走得快,卻像是比上坡更難走,每一步都是在遠離安平,將他一個人又留在了那裡。

倪言問季以川:「你一向來是如此不計後果地助人為樂的嗎?」

季以川說:「大概是我實在不願看到有機會得救的人——因我的怯懦而離開。」

正因如此,他竭盡全力卻沒能改變的倪安平的命運,才在他心裡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疤。

倪言笑了笑,轉頭看他:「林則睿真不會看人。」

季以川:「嗯?怎麼提起他?」

倪言交叉雙手背到身後拉伸,昂起頭看傍晚陰沉的天:「因為他一直說你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和他分手以前,我對你一直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以為你是那種有錢又高高在上的冷血動物。人不可貌相,你還挺有善心的。」

季以川啞然失笑:「只是挺?」

倪言糾正自己的用詞:「是很有。」她頓了頓說,「你真的很有勇氣,我捫心自問,如果街上遇害的是一個陌生人,而暴徒手裡有武器,我一定打不過他,我敢上前嗎?我很確定我是不敢的。我想我只能做到跟著人群一起去壓制他,又或者是撥打報警電話。」

季以川沉默了片時,他不動聲色地牽起倪言的手:「這已經足夠了。」

倪言沒有回應他的話語,手指勾住他的拇指,抿起嘴:「如果在你早已知道結局的情況下,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冒著危險去救人嗎?」

他想了想道:「會。」

倪言問:「為何?」

他不作想便答:「萬一這一次的結局不同呢?」

萬一,萬一。

人總是這樣,和命運豪賭。

大多人輸得一敗塗地,又或者從此不敢再賭。

倪言釋懷地朝著落日的方向笑了。

還好,他是賭贏了的。

就像在馬爾地夫時,他還是那樣沖了上去,沒有猶豫。

幸好,那一次的結局不同。

倪言捏起季以川的手湊到自己眼前,盯著良久,又大幅擺動手臂晃鞦韆。

「平平若是還在,他一定很喜歡你。」

季以川側眼靜靜望著她:「那我一定也很喜歡他。」

「是吧。」倪言抬起頭,與地面平行,笑著從眼眶中落下今天的第一滴眼淚,「真是可惜了。」

命運與緣分的殘忍之處就在於,它給你兩條幸福的道路,你選擇其一,便遇不到其二。

倪安平和季以川在倪言生命中的位置是矛盾的。

如果那天她和安平沒有去那條街,倪言會陪倪安平一起長大。

那麼她也不會遇見季以川。

他們只不過是喧囂街頭的陌路人。

而命運它又是憐憫的,替她摘下選擇的煩惱。

這一選擇,終究是由不得人。

她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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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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