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33章 第33章

「以前救過一個人。」

「誰?」

他答非所問,聲音低落。

「沒救成。」

這是季以川留給她的所有答案。

她看似什麼真相也沒得到,卻在將季以川過往的種種怪異連接在一起后,心裡隱隱升起一個猜測。

那是一段倪言不願意重新去正視的過往。

其實早在馬爾地夫時,倪言的第六感就隱隱約約察覺了什麼。

一來她自己不願過多談及那段過往,二來季以川也一直逃避這個話題,就好像他們不約而同地將這件事埋藏到潘多拉魔盒中,誰都不去打開它。

倪言在網路上搜出當年的新聞,相關的報道並不少,就連標題也各有各樣。

「杭州一男子刺傷路人,勇敢路人空手奪刀」

「精神病人大街傷人,致一少年重傷」

「杭州xx街案,傷人者系精神病人」

「xx街傷人事件受害者年僅14歲」

「受害者少年的親姐姐現場崩潰」

……

不同的媒體有不同的側重點,有的關注受害者,有的關注傷人者,有的則想稱讚那位不顧自己安危衝上去救人的英雄。

也不乏不顧受害者家屬心情就強硬採訪的記者。

有些記者,就像那洪水猛獸,在門外撥起海浪,多麼渴望湧入病房,拍傷者,拍家屬,拍他們痛苦的模樣。

倪言搜遍了全網的新聞,唯獨沒有看到有關那位英雄身份的任何報道,甚至沒有任何清晰的圖片或視頻流傳。她唯一能找到的也只是一個模糊又抖動的視頻中的背影。

單從這背影來說,只能判斷是一個男青年,除此之外便沒有了再多的信息。

倪言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都是那天的畫面。

她當時實在沒有過多關注救人的那個男人,後來她短暫失明了一段時間,在此倪安平與死神搏鬥的近兩個月里,他們和各路媒體都想過找到那位英雄。無論如何,一家人都想和他說一聲謝謝。現場的血除了倪安平的,也有那個人的,他在搶奪刀的過程中也被划傷過。

可是沒有人找得到他,他就好像消失在了人海中,僅僅是那一天在那一條街出現過。

來時潔白的上衣,走時被鮮血浸染。

倪安平離開后的一年裡,倪言活得像是行屍走肉,與父母的關係也惡化。

她怪自己,也怪父母把她說成罪魁禍首。但其實,不管她怎麼寬慰自己,她內心深處亦是這麼想的。

如果那次來杭州的旅遊途中,不是她非要吃那一家烘培店的糕點,那天倪安平就不會拉著她坐了整整一小時的公車去到那條街。

如果沒有在那個時間點,遇上那個人,安平就不會出事。

時隔三年,倪言忽然想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個奪刀的男人。

即便他的英勇沒能救下安平,倪言還是想對他說一聲謝謝。

那個場景給她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想必對他也是。

不知道他的人生是否還順利。

盯著灰色牆上的掛畫,倪言想起季以川說,這個家裡的任何地方她都可以去。

不作他想,倪言已下意識走到了他的卧室門前。

那麼,她進去看一看,應該也可以。

季以川的房間給人的感覺總是有些冷清。在倪言的意識中,季家的家庭氛圍培養出來的孩子大抵不會偏好這樣偏憂鬱的色彩。

他的房間里幾乎沒有能勾起人好奇心的物件,一張床、一幅掛畫、一個衣帽間、一個浴室和一張書桌。諾大的空間顯得無比空曠。

倪言走到書桌前,桌面上擺放著幾本專業性強的書籍,在倪言看來屬於是天文。書桌上沒有擺放相框,除了書籍外只有一支鋼筆。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有強迫症。

倪言一邊在心裡懺悔,一邊打開了書桌下方淺淺的一層抽屜。

左邊的抽屜里放著更多的書籍紙張和鋼筆,擺放整齊。

她拉開右側的抽屜,幾張相片頓時闖入了她的視野。

相片整齊地堆疊擠在一個透明收納盒中,擺在最上面的那張是她坐在咖啡廳的窗邊,獨自等林則睿的時候。沒有記錯的話,那天是林則睿的生日。

倪言怔然地拾起那一疊,一張又一張地翻閱。

全部都是她。

是她與林則睿的每一次相見前。

有幾次季以川是一同來的,有幾次他只是送林則睿到約定的地點。

原來他一直都在那些地點,只是她從沒有注意到他。

倪言越翻越快,最後在盒子的底部發現了杭州當地的都市k報的兩頁。

被規整裁剪收納的內容正是當年發生在倪安平身上的那件案子。

第一張的標題為「精神病人持刀致14歲少年重傷昏迷不醒」,底下的小標題是「親姐姐崩潰當場,英勇路人做好事不留名」。

第二張的日期隔著近兩個月,版面縮到了角落裡,標題寫著「xx街14歲少年重傷不治身亡」

不知不覺間,倪言的眼眶已經漫出淚水。

油墨侵蝕著紙張,略微泛黃的紙頁中立著一行行被模糊了的印刷字。

最後的那張報紙頁上,有一行季以川的字跡,工整秀氣。

「對不起。」

對不起最終還是沒能救下那個少年。

對不起看著你痛苦。

倪言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捏著那頁報紙。

房間里的寂靜像是墮入沒有人的深淵。

過了許久,她像是喘不過氣來,彎下腰嚎啕起來。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沒有任何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纖細的指尖扣在桌沿,用力直到變成青白的顏色。

淚水朦朧的視野中,那張報紙上放大的字樣卻還清晰銘刻在她眼中。

那試圖忘記的畫面,洶湧著席捲她的腦海。

不斷向安平身體刺去的瘋子,被鮮血浸染了一身的安平,怎麼追也趕不及的自己,不顧安危衝上前搏鬥的男人——

此刻都清晰明了。

連同那份鑽心的悲痛和暈眩。

從身體深處蔓延上來的痛徹心扉讓哭喊聲也變得聲嘶力竭。

門的咔嗒聲來得那樣突然。

脫去外套,潔白的一身襯衣,挽著袖口。筆挺的褲腿垂落著。

季以川錯愕地出現在門外,望著她,眉心一點一點地揪緊。

倪言跪坐在地上,側身抬眸去看他。

不知是她的視野實在太過朦朧,還是耳邊死神炫耀的聲音太過刺耳,她無法收攏自己的情緒。

無力地撐著地面,妄圖撐起自己的身軀,卻停止不住自己的嘶啞。

她看見那朦朧的身影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繼而與她一樣跪在地上。

一雙手懷抱住她,胸口那片白凈的衣料瞬間被她的淚水侵蝕。

倪言哭得更起勁了,喘不過氣時抽噎著。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

季以川輕靠在她的頭頂,安撫她。

往日畫面同樣浮現在他眼前。

那樣鮮血淋漓和凄厲的場面,數次入過他的夢,驚醒時分不清自己是浸在汗水中,還是血水中。

他曾以為自己救下了安平,沒有想過,安平終究還是沒能扛過一切。

要是自己再早一些就好了,落在少年身上的刀便會少一刀,也許他就能活。

倪言撲在季以川的懷裡哭了許久,窗外的夜色都變得更為深沉了。

她斷斷續續地說這話,一邊搖頭:「說對不起的不應該是你,是我非要吃那家店的糕點,是我作為姐姐卻沒能來得及救下他。」

季以川蹙著眉心。

那樣的場面,任誰看過都無法忘記。

任誰都會活在懊悔中,懊悔自己沒能來得及救下那個少年。

他還記得,那時的倪言被鮮血和愧疚感刺激得太傷,因此而有過一段短暫的失明。

那一定是內心痛到無法自已,身體才會選擇關閉與這世界的通道。

季以川低頭親吻了她的發頂,輕聲說:「不,那不是你的錯。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你們只不過是很平凡地走在街上想吃糕點。」

道理誰都懂。

來不及救人不是他的錯。

想去吃糕點也不是她的錯。

但人心哪裡是道理就能說得通的,那是肉長的,會疼,會去假設所有「如果」然後後悔。

傷痛在那永遠都不會消失,逃避它,記憶也最多不過被封存起來。唯有時間可以慢慢抹平它,直到人也不復存在。

季以川撐起她的兩肩,迫使她淚眼婆娑的眼睛與自己對視。

他說:「安平很喜歡你對嗎?」

倪言的「嗯」在火石子滾過似的,嘶啞又斷續。

所以,她才更自責。

父親有時總讓她讓著年紀小的,她心裡不高興,同他生過幾次氣。可是世間再沒有安平那樣好的弟弟,待她那麼好。她其實可喜歡他,沒有真的生過他的氣。

她原以為,季以川要說「他也不希望你那麼難過」,繼而她再度崩潰痛哭。

可他說:「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吧。」

倪言怔了怔。

每年,她都是在冬天,躲開家人自己一人獨自去看安平。

她記得父母的責怪,記得在醫院裡扇她的那一巴掌。

就像她忘不掉一樣,父母再看她時,也忘不掉是她要去那家烘培店,是她帶著安平去了那條街。

倪言不想在父母面前見安平。

冬天的墓園很冷清,有一年墓碑上覆著白雪,雪還未積起多少,又被那急急的雨衝散。

就像出事那天一樣。

從安平身體里流出的鮮血她來不及捂上,就早已被雨水衝掉,嵌進人行道的每條磚縫裡。

難怪人們總說,那條街彷彿還瀰漫著混著雨水的血氣。

倪言哽了許久,低下頭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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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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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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