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靈魂出竅得妙法(3)

王衡站起來，快步走到那個放毒氣的士官面前，幾位將軍也跟著他，雖然不甚清醒，但是還知道與王衡一道檢查究竟哪個人放的毒，或者哪裡出了錯。王衡揪住那人背著的手，從他手裡拿過來一個很小的牛皮袋子，由一根牛皮繩系著。沒錯，毒氣就是從這個小袋子里發出來的。

王衡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會用這招。他剛想讓弓箭手趕緊執行死刑，突然發現他身邊的另一個謀反的士官的繩索已經解開，這個人力氣很大，是硬將繩索掙開的。他從前衣襟里掏出一包東西，拉開布包的鬆緊繩，一條毒蛇從布包中探出頭，竟然一瞬間變成九頭蛇身！

此時各位將軍都在，圍攏在王衡和撐開繩索的謀反者旁邊。王衡一看不好，趕緊對眾人大聲喊：「快閃開！」

眾人都使出各自的輕功，能跳多遠跳多遠。

而那個謀反者懷抱著九頭蛇，一下子撲向王衡，死死用雙臂抱住他。

謀反者是一個力士，王衡雖然最終掙脫，砍掉九頭蛇的八個頭，最後剩下的一個蛇頭，已經咬傷他的脖頸。

比其他毒蛇強十幾倍的毒液，和著強力的衝擊波，被注入他的身體。

將那些被綁縛的士官過半數人都立刻被斬殺。將軍們因為跑得及時，逃出九頭蛇的攻擊範圍之外，但也被嚇得或衝撞得坐或趴在地上，任由泥土蓋住身體和面龐。他們眼睜睜看著王衡被九頭蛇頂起，從地面騰空一丈多高，然後重重地摔下來。

周智度從坐著的姿勢伸手向前，似乎這樣就能拉住王衡不被那個謀反的士官絆住手腳。可是根本沒用。齊天磊是趴著的姿勢，從地上用雙臂撐著起身，用迷濛的視覺找尋王衡的身影，過了一小會，毒氣散去一些。他爬著來到王衡跟前，發現王衡已經倒在血泊里。

他上前抱住王衡，連聲喊：「王副總管，王副總管。」

王衡睜開眼，對他說：「控制局面，把沒被處決的謀反者按倒，縛住手腳。」

可是齊天磊怎麼能放著王少卿將軍不管。他非常難過，流淚說：「王副總管，你為什麼自己不先逃呢？為什麼要讓我們先跑？」

在唐軍士兵重新去抓剩下的謀反士官之時，幾位將軍顧不得許多，連忙命人抬過擔架，七手八腳地將王衡放到擔架上。所有人都沒想到西突厥的謀反士官們會用這種九頭蛇怪獸的方式來進行報復。他們甚至懷疑這些人早就是內鬼。否則怎麼會像吃了迷魂藥一樣非要謀反。

王衡被抬如最近的一間大堂里，高高的石頭圓柱，支撐起略顯空曠的屋宇，凌亂的簾幔被西風吹得亂飛。將軍們圍在他身邊，可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周智度喊：「來人，快去請紫雲道人！」

所有人現在都後悔這些西突厥人殺晚了。如果在當時將他們就地處決，也不會遇到今日之事。王衡本來可以自己先跑，但是他選擇束縛住那個放蛇的謀反者，才保全住其他人，使他們能安然無恙。

可是現在他自己的情形卻不容樂觀，萬分危急。

幾位將軍素日里的確對王衡心服口服，視他為有能力的長官，聽從他的指揮和調遣，不會有什麼疑慮。但是如今幾個人心中不禁都問自己：如果當時是他們處在王衡的位置，會不會讓別人先跑，自己卻被絆住？也許會，但也可能第一反應有那麼迅速，沒那麼不假思索。

也可能不會。

是的，這個行為是本能的反應，具有隨意性，沒那麼容易確定。

唯一確定的是，王衡卻這樣做了。

這已經超出長官職能的範圍，屬於捨己救人。

他的行為對幾位將軍而言，心理上的震動不言而喻。周智度忍不住流淚，把拳頭重重地砸在圓柱上，說：「當時如果我再極力建議一下，就能將那些人就地正法，王將軍也不會......」

另外幾人沉默不語。他們知道王衡對這些謀反者還是心軟，即便大家都要當時殺，他也未必同意。

其實王衡真的是想看看這些謀反者的姿態，到底有沒有悔意，能否在臨刑前悔過自新，那他也不是不能給他們機會。

但是沒想到謀反者居然這麼可怕，這麼極端。

既然入了唐軍的籍，為何又說謀反就謀反？

謀反被拆穿，事情敗露，就如此魚死網破，暴厲恣睢。

誰能想得到？

紫雲道人匆匆趕來，後面跟著靜楓。靜楓不可能不知道王衡的情況，因為她一直密切關注著王衡的動向。她擔心王衡被暗算，因為她是非常懷疑惜蕊的。只可惜她永遠看見的，都是王衡對惜蕊深信不疑的姿態。她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哀嘆王衡自尋死路。

現在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能說跟惜蕊一點關係都沒有么？可是事到臨頭，她感覺自己的生命也被掏空。

紫雲道人見王衡陷入昏迷的狀態，便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傷情。身上有多處外傷，但都不足以致命。他詢問幾位將軍當時的情況，按理說，一個人被毒蛇咬傷，被拋離地面一丈高，又摔下來，即便當時沒事，也會有看不見的內傷，或早或晚總會發作。更何況還有蛇毒。

紫雲道人使出平生的醫術來查看，發現王衡雖然胸部、臂部、腿部都有損傷，但除了流血之外，並未對他的身體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如果說有影響，就是他之前未痊癒的傷勢可能會由於這次震動而加重。總而言之，他還不至於被危及生命。即便是蛇毒，也只侵害到他的肌膚腠理。

紫雲道人只能說是他的功力和意志力救了他。

他畢竟是習武之人。另外，他的意志力也不容許他就這麼放棄自己。

在迷離狀態，王衡感覺自己走入一個神霄絳闕般的地方。說是仙境，又極像凡塵。因為這裡沒有瑤池仙草，卻布滿了人間的藤蔓植物，而且他腳下還踩著濕軟的泥土，彷彿雨過天晴之後一個人出來踏青。他似乎懷揣什麼未解的謎團等待他去尋找答案，所以，他滿懷期待地向前走，雖然不知答案在哪裡，也仍然抱著一絲希望。

這時，他發現不遠處的霧靄中坐著一個道士裝扮模樣的老者，背對著他。花白的頭髮，依然挺直的脊背。即便不給他正臉，他對這個人也再熟悉不過。

這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父--陰山老祖陳伯堯。

他上前一步，激動地叫道：「師父！」

陳伯堯卻仍然沒有轉過身來。

他知道如果師父不想轉身，那就不能強求。便跪地給師父磕了三個頭。

然而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尋找答案的衝動，站起來之後，不禁問道：「師父，西突厥籍的那些士官為什麼說謀反就謀反？而且為何要用九頭蛇暗害我？」

陳伯堯仍舊背對著他，說：「你明明心裡知道答案，還要問我。西突厥士官一定是受到什麼引誘才這樣做。另外，他們用毒蛇害你，是因為阿史那賀魯和思摩明白，他們的復國計劃能不能成功，最重要的障礙就是你。」

王衡又問：「師父可知道，他們受了什麼引誘？」

陳伯堯回答：「徒兒，你分明是在考我。我了解你，你不會不放置眼線，其實你早就知道是誰在引誘他們，又何為要在我這裡求證。」

王衡低頭思忖一下，說：「我只是還不能確定。」

陳伯堯反問：「你是不敢吧？」

王衡抬起頭，連忙說：「不，不。國家大事，我豈會膽怯。無論如何，我都會秉公辦事。師父不必擔心。」

陳伯堯身子底下坐著的蒲團此時轉過來，但他的面容仍舊看不大清楚。在迷濛的霧靄中，他將蠅甩子一甩，跨到另一個胳膊的肘彎處，單手做出豎起手掌的姿勢，看上去十分幹練，一點都不像一個已經七十多歲的老道。

怪不得王衡對道家的一些典籍了如指掌，原來他本人的師父就是一個高道。

師父雖然回頭，但卻突然消失無蹤。王衡左看右看，覓不到師父的蹤影。他眼中有一點迷惑，默默回憶著師父說過的話，也回憶自己做過的事情。

他站在原地，努力思索，在記憶的天地里尋找過往的蛛絲馬跡。是的，他的確是放了眼線。除齊天磊向他告密之外，他的探子也曾向他呈送過一份謀反士官的名單。其實他一切都了如指掌。

師父怕他有顧慮，其實他根本沒有。如此小的事情，與國家大事相比，豈能讓他有任何顧慮。

那不是王衡的做派。

他又接著往前走，看到一處池沼，從水中悠悠然冒出一個人影，像水鬼一樣。他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倒退三步。平時在軍中還是在家裡，他都不會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畏縮。他是將軍，是執掌帥印的人，怎麼會讓別人看出他的猶豫。即便在家中，他是獨子，是丈夫，還是父親，這些身份亦不容許他流露出怯懦軟弱的樣子。

可是誰心裡沒有任何顧忌呢？

只要是人，就會有他害怕的東西。

其實王衡心中忌憚的一人是尉遲恭將軍。尉遲將軍現今已經作古，而王衡還救過他的命，按理說王衡不應怕他。可是就是因為王衡與他深度接觸過，才對他十分敬畏。尉遲恭是與秦瓊齊名的門神，王衡見識過他的真身，便不能不畏懼三分。

尉遲恭一開始也是背對著王衡，但是從水面上升騰而出之後，便迴轉身，衝到王衡跟前，手中還握著一柄丈八蛇矛槍，儼然一副衝鋒陷陣的姿態。當尉遲恭的身影從王衡面前劃過的時候，王衡愣住，怔怔地站在原地。尉遲恭卻落地，大步走向他。王衡能看出尉遲恭對他沒有任何敵意。相反，尉遲恭面容和藹親善，對他十分友好。

王衡單膝跪地，向尉遲恭敬了一個大禮。尉遲恭將他扶起，凝視著他的臉觀瞧，然後對他說：「王衡賢侄，你如今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王衡奇怪地問：「尉遲大人，我變成什麼模樣了？」

尉遲恭說：「你離鬼門關只差一步。」

王衡大驚，問：「那我該怎麼辦？」

言外之意，他還不能死。現在是生死關頭，如果他死了，便無人可以抵禦阿史那賀魯。那邊關就會大亂，後果不堪設想。

尉遲恭說：「你現在只能平心靜氣，氣運丹田，不能出聲，也不能動彈，甚至都不能呼吸。」

王衡還是十分驚訝：「不能呼吸？那不就是死了嗎？」

尉遲恭說：「不是死，是離死不遠，但還是能活過來。只是你必須靜守，絕對不能呼吸，靠身上的皮膚毛髮來呼吸。」

王衡驚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即便武功高強如他，想做到這樣，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尉遲恭見他遲疑，又說：「只有這一招可讓你保命。我希望你能聽進去我的話，不要當耳旁風。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些，剩下的腰靠你自己珍重。」

王衡眼看著尉遲恭消失在他面前。他還是像方才師父消失時那樣，左右逡巡，卻再也覓不到尉遲恭的蹤影。

他突然感到十分憋悶，似乎一口氣上不來，就要被憋死。他搖晃踉蹌著走到一棵樹前，用一隻手扶著那棵樹，但是愈發支撐不住，慢慢地坐下，靠著樹樁，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恨不能抓住空氣，但卻什麼也抓不住。

他感覺這樣下去不行，那豈不是真的離鬼門關越來越近？他想起方才尉遲恭大人的話，讓他不呼吸，憋住一切活著的人的跡象，就像一個活死人一樣，慢慢休養，才能有一線生機。可是他怎麼樣才能不呼吸呢？只用皮膚和毛髮呼吸，如何才能做得到？一個難題又擺在他面前。

這時，他看見玄通寶劍發著熒光矗立在他面前。然後就是綠度母和貔貅交錯浮現。他撐著最後一絲氣力問：「貔貅，你不是裕固人的怪獸嗎？為何要纏住玄通寶劍不放？」

貔貅開口說了話：「不是我纏著玄通寶劍不放，而是它纏著我不放。我如今來救你，我能讓你的皮膚和毛髮會呼吸。我只要附在你身上，你就不需要再用口鼻呼吸。只是你沒了呼吸，別人會以為你死了。」

王衡說：「無妨。只要我不真死，現在他們覺得我死了也無所謂。」

綠度母笑說：「原來王將軍也這麼怕死。」

王衡說：「我死不足惜，但是死得要有價值。我現在這樣死了，藉藉無名，留下一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

綠度母說：「你放心，我們乃玄通寶劍幻化出的形狀，不能不救你。」

然後綠度母示意貔貅趕緊行動。貔貅便化成一縷青煙，一股腦地鑽進王衡的身體里。

王衡只覺得他脫離了這個非仙非地的境界，又回到庭州府的那座空曠而闊大的廳堂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