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窮途偶遇驚共喜(3)

第133章 窮途偶遇驚共喜(3)

寒雲說:「他雖從未見過我,但我是見過他的。他有幾次到我家中,與我父親交談,我在簾幕後面看他。若論這個人,頭角崢嶸,我不覺自己嫁他是低就。可是,我父親不管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家父身體不好,去世之前還未曾為我擇婿,情急之下,才託付給王將軍讓他照顧我。那我就是要做妾。而我當時是不想做妾的。按我父親的官職,我也不至於就是去做妾。」

李淳風一聽,心中高興,脫口而出:「那你跟我吧。我不讓你做妾。」

寒雲先是瞪他一眼,隨後變得有些泄氣。「李道長,阿史那賀魯已經逼著我嫁給牧民,我如今不再是閨閣中之少女。能不能有真心的男子接納我,我都不敢奢望,你還這麼打趣我。分明是欺我婦道人家寡居。」

李淳風說:「我不嫌棄你啊。你想想,我師妹已經嫁給王衡,我還對她念念不忘。我真的不在乎這個。」

寒雲問:「既然你對她念念不忘,為何又來招惹我?」

李淳風說:「唉。我其實在師妹心目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有時候她還覺得我無端生事。我也不想再讓她心煩。」

寒雲心想,這個李淳風,雖然痴頑,但還算個有心之人。

哪個婦人不思春?

李淳風對寒雲表白之後,寒雲心下也不可能一點不重視。她想了一整天,第二天忍不住問李淳風:「李道長,你對我說的話可是心裡話?」

李淳風說:「寒雲,我一開始是想不能讓你又被王衡所收。但是後來我通過和你相處,真的覺得你特別好。冰雪聰明,善解人意。所以,我確實是有心於你。」

寒雲說:「李道長,其實你也對我講了一些你師妹在王將軍身邊所經歷的事。我覺得她著實很難。我那個朋友瑩啟,也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最終還丟掉性命。她們兩個,本不該嫁給一個像我父親和王將軍一樣註定要建功立業的人。這種人步步踏入競逐,再出不來,掌控實事,操縱時局,好時則能給女人錦衣玉食,但壞時也會讓女人受累甚至殞命。我寧願嫁一個平常之人,只要他能真心待我。」

李淳風聽罷這一席話,越來越覺得寒雲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伴侶。她不但形容姣好,而且非常懂道理,能看清嫁給王侯將相意味著什麼。

惜蕊沿著大漠戈壁一直向前走,彷彿一隻孤獨的羚羊。她的身影此刻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她已經走了很多的路,嘴唇乾涸,面色無光。雖稱不上蓬頭垢面,但也略顯狼狽。她牽著馬,就這樣即盲目而存一線希望地走呀走,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似乎在懲罰她自己。

她實在走得疲倦,被荒野永恆不變的單調吞噬。所以坐下來,在一個小土丘上,身邊是被微風吹拂的野草。那草雜亂而青翠,和她小時候玩過的地方的草幾乎一模一樣。這勾起她對童年的回憶。

童年為人所嚮往,因為那時無憂無慮,每天只知道玩。她想起賀魯還是個頑童時,黑不溜秋,誰能想到如今長得那麼高大。可是賀魯究竟在她心目中是一個怎樣的形象,她現在覺得愈發模糊。她只知道他們父子從小就灌輸給她的那些東西,從小就訓練她掌握的各種技能。彷彿這些就是她註定要接受的事物。所以賀魯順理成章也成為與她彼此傾慕的情侶。賀魯入長安時,年齡還不大,就已經被那裡的二分明月,六朝金粉所吸引,逐漸改變志趣。試問人還有誰是不會變的?如今賀魯逼得她無法靠近,讓她有家不能回。好像日後再見都難保會如何對待她。

世間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風吹著她的頭髮,她的臉。她面無表情。所懷著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找到寒雲。可是她不清楚寒雲還會不會原諒她,會不會繼續把她當朋友。她為了西突厥的用間之計,可以說違背了所有能違之人。

她默默地拿出那個紅綃汗巾,還有那個紅繩。都是紅色,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她想起王衡說讓她去咽城。她並非因求他收留自己才去見他。

可是他已經想給她安排去處了不是嗎?

然而她拒絕了,因為她無法面對。西突厥籍底層士官的謀反是她一手策劃的。而且李靜楓從他手臂上拔出來的箭,也是因她而被射中的。按當時她的想法,如果李靜楓不在,她會幫他嗎?真的不一定。即便他是為了收買人心才這樣做,也付出了很多代價。敵方、我方,是她從小到大被講述的觀念。他因她而受傷,她當時都不會去照看他。她還有什麼臉面繼續留在咽城呢?

話說那個壯漢辰錕自從唐軍於蔥山道撤軍之後,並未隨大部隊回長安,而是留在庭州府,在刺史張弘義手下當差。這次唐軍改從伊麗道出兵,張弘義被下詔與任雅湘一起協管軍務和安撫之任,他就想隨張弘義一起來見王衡。可是庭州也需有人鎮守,他無法脫身。後來朝廷又派另一位將領來戍衛庭州,名叫葯羅葛·婆閏,非漢族,但是為大唐效力之後忠心耿耿,因而得到重用。所以辰錕才得以脫身。他穿上鎧甲,拎著兵刃,騎上高頭大馬,匆匆來唐軍的大本營求見王衡。

任雅湘正與王衡安排下一步的戰略部署。辰錕讓人通報之後,進入營帳之內,看見滿眼都是他熟悉的人。出蔥山道時的幾位將軍都在,王衡正在給他們布置任務。他想派遣齊天磊去發動胡祿闕啜之戰。齊天磊已經十分手癢,雖不至於摩拳擦掌,但也大有躍躍欲試的架勢。他問:「咽城和庭州府派來的兵與我部匯聚到一處之後,是否就在原地不動,看敵人的信號?」

王衡說:「是。敵人不出城,你們不能主動發動攻城戰役。攻城屬於消耗戰,是下策。等敵人出城之後,他們處在運動之中,可以給我方製造機會,在他們還立足未穩之際進行野戰。」

齊天磊說:「之後我們短兵相接,城邦那邊又派誰去攻取?」

王衡指著進來的辰錕,說:「這不來了一個合適的人選么?」

辰錕單膝跪地拜見王衡和任雅湘。王衡走過去扶起他,對他說:「三日不見,刮目相看。聽說你不給程老將軍當副將之後,在庭州府管理軍務,很有建樹。」

辰錕問:「王將軍,你想派我去攻哪座城?」

王衡說:「胡祿闕啜城。」

然後轉身回到前面,繼續說:「你在齊天磊部反方向埋伏,敵人出城之後快速佔領城池。敵人回援之時,王方翼將軍在半路對敵人的運動隊列進行切割。如果完不成任務,人頭可是要提著來見我哦。」

利鏃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惜蕊來到一條小河邊,蹲下來,看見水中自己的倒影,下意識地捋捋鬢髮。她渴極了,連忙捧一口河水潤喉。她用濕漉漉的手背擦一下額頭,眼神望向遠方。她彷彿看見遠處有人騎馬賓士,可是那人影卻不再是賀魯。因為她不願想起,所以賀魯的形象也被她逐漸遺忘。

她看著騎馬的人,不想承認只是自己的幻覺。又把頭低向河水,水清澈甘冽,她的眼逐漸與另一雙眼重疊。那深沉而睿智的眼眸,用熟悉的目光在盯著她看。

是的,無論何時,即便煢煢孑立,她都應該記得,樂觀一些,勇敢一些,做一個堅強的人,不放棄希望的人。

這些語言,適合印在心裡,讓它刻骨銘心,才能不生不滅。

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什麼是失去。否則就只是一個背景色,一件寧願忽略的可有可無的東西。襯著這個背景,左顧右盼,迎合一些其實並不重要的人和事。

辰錕等眾人散去之後,對王衡說:「王總管,我本來是想在你身邊給你做護衛。你把我派出去,你自己這邊誰來照應?」

王衡笑說:「謝謝你的心意,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紫雲道人正好也在一旁,說:「辰錕壯士,你放心,王將軍有我在這裡照應,保管他毫髮無損。等你們凱旋歸來,我把他原樣還給你,你可以查看,若有變化,唯我是問,你看可好?」

三人都笑了。

紫雲道人又說:「我終身漂泊,修道為務,如今鬚髮皆白,也沒有子孫。如果我有子孫,我讓他們也繼續跟著王將軍建功立業。肯定是沒錯的。」

王衡說:「好,你若有人,我必接收。前提是不收小孩子。」

紫雲道人捋鬍鬚眯眼,微笑看王衡,笑容里有讚許,也有一股長期累積起來的熱乎勁兒。他非常喜歡這個不苟言笑,慢條斯理,但是卻簞醪投川,含血吮瘡的將領。人與人之間有時真是沒辦法。可能就因為一個人,你就是想跟定他來做某一件事,然後事情就會做成。當老聃孔夫子的儒家道統,以及釋迦牟尼佛陀的法力都離得很遠,人往往就會把興趣和希望寄托在某個具體的人身上,跟著這個人做事,保護這個人,還想讓自己家人也一起保護他。

王衡望著白髮皤然的紫雲道人,同樣覺得即欣慰又感動。紫雲本來是個道士,講究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可是自從他主動參與到大唐戍邊戰爭的行列里,一直是以一個愛國道人的熱忱來幫助唐軍打通各個環節。他是在野人士,可以說就是普通的百姓。他為唐軍做了許許多多,卻無怨無悔,別無所求。

有這樣的忠義之士相助,何愁在與敵人決戰之時,士氣不能提振呢?

他此時也該鼓勵一下紫雲道人和辰錕了。他便說:「大唐自開國以來,凡是肱股之臣,以及功勛不朽的名士,都被畫圖形於凌煙閣。我們雖是晚輩,微不足道,但是日後如果回長安記載戍邊之史實,你們的這些功績都能記錄下來,讓後來者知道前輩們的負暄之獻。」

惜蕊其實一直未離開處木昆與大唐邊界之地,因為她覺得寒雲在這裡的可能性較大。她手裡拿著紅繩,邊走邊四處瞭望,只見空曠的土地,一成不變的色彩,卻不見多少牧民的身影。難怪,這裡前些天還是戰場。儘管任雅湘大人對此地的牧民進行安撫,但是大多數牧民都是武裝力量,都隨隸移涅一起投降了。她拿著紅繩的手漸漸感覺越來越無力。

王衡其實很牽挂寒雲,畢竟是他已故好友的女兒。同時他也對惜蕊有一些關切的意味,怕她孤身一人會遇到危險。所以給她紅繩,是讓貔貅幫助她。幫了她,也就在幫忙找寒雲方面多一些希望。

正當惜蕊很累很失望,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時,卻發現貔貅出現了。貔貅仍然是搖晃著大腦袋,在她面前作馴服狀。可是那終究只是影像,並不清晰。在模模糊糊之中,貔貅對她說:「惜蕊姑娘,王將軍其實想找寒雲,也想保障你的人身安全,才讓我貼身保護你。我可以幫你找寒雲。據我所知,她就在這附近。」

惜蕊顯得異常驚喜和激動,快要乾涸的眼底又閃出淚花。她說:「我知道他再忙,也不會不管不顧寒雲。也一定會牽挂這件事。」

貔貅說:「惜蕊姑娘,那你跟我走吧。」

惜蕊回答:「好。」

從草地上站起來,感覺比剛才有力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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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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