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相見之時痛悔遲(2)

第129章 相見之時痛悔遲(2)

然後,她的眼角不知為何濕潤了,淚水奪眶而出。她傷害了真惜蕊,傷害了靜楓,更重要的是,她給他帶來的困擾和危險實在太多太多。

王衡看見惜蕊的哭泣,明白了一切。現在他可以轉換一種語氣,可以問候一下她了。因為本來他就不必也不想非要去傷害這個女人。互相之間都是假的,根本說不清誰欠誰。何況斗贏的目前看來是他無疑。

他的聲音柔和多了,雖然眼神中仍然帶著疑慮,但也添了幾分深沉的關切。

她聽見他問:

「賀魯,對你好嗎?」

她怎麼回答呢?很難一句兩句說得清。這是出於一種很強烈的道義才會發出的問詢。

她聽不下去。便將頭扭到一邊,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不得不用手去擦拭。

然後,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還好。」

王衡卻不大相信。若真好,他看見的絕不是這樣一個惜蕊。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次出來,如果被賀魯知道,你還怎麼回去?你想沒想過還要回去?如果你還想回去,你就不應該出來。」

惜蕊忍住淚,哽噎著問:「王將軍,這仗還是要打下去,是嗎?」

王衡說:「是。」

惜蕊說:「王將軍,你放心,我不會與你敵對,但我也不至於跟賀魯敵對。我兩方面都不支持。如果我再回不去,我就不回去。因為,我還要為你做一件事。」

王衡皺眉,問:「為我做什麼?」

惜蕊說:「我幫你找到真惜蕊。只不過,我怕傷害靜楓姐姐。因為真惜蕊是你朋友託孤給你的女人。」

假惜蕊說要幫他找真惜蕊。這算什麼樣的一種關係?賀魯顯然不會知情,因為假惜蕊不會笨到把這個告訴賀魯。

他可以點點頭答應,然後假惜蕊如果願意去找,就隨她便,讓她去找,萬一找到,不也能了卻他自己的一個心愿么。但他還是問:

「你確定真惜蕊還活著?你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嗎?你能找到她?」

惜蕊說:「其實她就在這一帶生活。她與我以姐妹相稱之時,一直是讓我叫她的小名寒雲。我雖然不清楚她是不是和她的牧民丈夫一起被大風雪埋了,可是如果她還活著,她基本不會離這裡太遠。這裡和南方比起來,是苦寒之地。突厥人在這邊已經住習慣。可是寒雲的確是很冤枉,白白在這個地方受苦。如果她還活著,我就把她給你領回來。報答你對我的不殺之恩。」

王衡有點為難,這意味著什麼呢?如果他把找寒雲的事情託付給惜蕊,惜蕊顯然就等於是站在他這一邊了。最起碼在找寒雲這個問題上是站在賀魯的對立面的。那她和投降有什麼區別?可是她又不像是要投誠的樣子。因為她說了要保持中立。

他覺得惜蕊這麼做其實是給她自己增加了一定的風險。

那麼她的動機又是什麼?

似乎只有一個,就是一種內疚甚至悔恨,或者說,她被感化了。如果讓他換一個更貼切的說法,就是她被同化了。

不過他搖搖頭:「我現在沒太多時間和精力來找真惜蕊,也照應不到你什麼。你不用麻煩了。」

的確,他能派兵去和惜蕊一起找寒雲嗎?那惜蕊豈不是與賀魯徹底分庭抗禮了么。他不能這麼做。因為惜蕊也沒對他確切地說要脫離賀魯。事實上,他認為惜蕊脫離不了賀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的瓜葛太深。賀魯和惜蕊有一些問題沒想清楚,沒看開。雖然賀魯是他的敵人,但他不能人為地在賀魯和惜蕊之間製造更加複雜的問題。這是需要涇渭分明的兩件事。

惜蕊流著淚說:「你不用我去找,我自己也要去找。寒雲是我的朋友。她那麼信任我,我卻利用了她。如果她還活著,我就一定要找到她。」

他感覺自己對惜蕊被同化的定性可能過於刻板。惜蕊和以前似乎不一樣了。無論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她對過去在長安生活的接受度,他都應該以一種更加輕鬆和友好的姿態來對待眼前這個看似聰慧機敏,卻因為進退兩難而一直困惑重重的女人。

他點點頭,臉上和嘴角露出微笑。

因為他對她此時的心理狀態更加清楚了。

不客氣地說,這也是一種勝利。也許從人的感情的角度來講,這種輸贏未免殘忍,不一定意味著好的結局,可是與一般飲食男女之間的情感相比,還是更能讓人有所觸動吧。

人的心碎和悸動往往凝聚在彈指一揮間。有些話即便不說出口,也能感受得到。其實惜蕊這次出來,不是像以前的她那樣,帶有很強的目的性,去完成一件現在看來根本完不成的任務。

這次她是受一種心底的感覺驅使,一種可以讓人去做傻事的力量在指引著她。

但如果她是錯的呢?那足以令她的行為從外界的眼光看上去十分幼稚可笑。

所以一切無非是她對自己心意的一種寄託和表露,與他人無關罷了。

她哽咽著:「我曾經苦勸賀魯,讓他投降。可是他不聽......」

他說:「他得步進步,狼貪虎視對不對?那誰也勸不了。可惜他生不逢時,不會成功。」

惜蕊說:「我能求你不殺他嗎?」

他說:「戰場上你死我活,誰能保證自己不死或對方不死。何況賀魯濫殺人質,得罪了塢堡堡主,被他們恨之入骨。即便我不殺他,也難保他不被仇人追殺。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當今皇上不會殺他。」

惜蕊說:「我求你生擒賀魯,給他留一條活路。」

他說:「我對賀魯,一定會窮追猛打。他野心昭昭,若不打服,日後更是個亡命之徒。但是我可以抓俘虜,也可以保他不死。」

這承諾已經不能再多。

她感激地望著他,差點忘記謝他。

她為他的敵人求情,他卻答應了她的請求。

他終究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可是她有沒有真正關心過這個人?

她忍不住關切地問:「王將軍,你還好嗎?最近身體怎麼樣?」

她記得西突厥籍底層士官的事對他造成的危害,不覺潸然淚下。

他語氣柔和地說:「我身體無恙。謝謝你關心。快別哭啦,擦擦眼淚。」

說著,他掏出自己的紅綃汗巾,在馬背上遞給她。她接過來,沒有去擦拭眼角,卻拿在手裡獃獃地看,淚目相對,好像看著的是逝者留下的遺物一般。

這讓他更加為難了。

因為他見她哭哭啼啼,從頭到尾,幾乎沒停過。那種不言而喻的變化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

可是如此這般,事情就有點複雜。

她卻用手擦擦眼淚,說:「王將軍,我今天能見到你,已經很滿足。我這就準備去找寒雲,你要多保重。」

他說:「這樣吧,如果你暫時沒有棲身之處,可以先去咽城,我安排人接應你。」

惜蕊搖搖頭:「不,將軍,我知道你與朝廷上報的是惜蕊已死。如果我再出現,對你是個麻煩。」

他解下寶劍上的紅繩,交給她:「我不派兵給你,也沒有其他人陪你同去,這個紅繩你戴著,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它可以保護你。你還記得貔貅嗎?玄通寶劍的紅繩能讓貔貅現身,幫你處理突發事件。」

她接過紅繩,點點頭。

風刀霜劍,讓人心中的慌亂被再一次凌遲。

她跪地而拜,謝他不殺賀魯的承諾,謝他對她的信任。

然後,走向自己的馬,翻身上馬。

地平線浮現在破碎的視野里,彷彿只有投入大地寬廣的懷抱,才能感受那份失卻的暖意。

鮫綃意猶在,握里書未滅。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歲月的創痕不是故意掩蓋就能使其真正痊癒,三春桃李也不是映入眼帘就可讓美景永駐。

然而雄渾之氣,浩浩長風,還是足以蕩滌乾坤,豪邁地掃凈一切陰霾,換來春色滿園,桃李飄香。

貔貅百萬,電舉風揚。前誅蟠木,卻翦扶桑。

他策馬轉身。他要回軍營去了。

他回到高地上的營寨邊,看見靜楓就站在制高點的旁邊望著他。原來她都看見了。他翻身下馬,走過去,問:「靜楓,你怎麼在這裡?」

靜楓說:「將軍,我不是故意要在這站著看你們。我出來找你,遇見衛兵,他們告訴我你在營寨外面。我看見那個黑衣人就是惜蕊。我怕萬一其他幾位將軍有來找你的,你不好辦。有我在,我還可以幫你們周旋。」

他說:「謝謝你。」

靜楓問:「惜蕊為什麼來了又走了?」

他輕嘆一口氣,說:「惜蕊這丫頭,真的變了。」

靜楓說:「若是我,也會變的。你花了那麼多心思來套她。」

實話聽起來的確諷刺又滑稽。他幾乎是處心積慮地想通過惜蕊把阿史那思摩拉進圈套,沒想到在這個女人心中竟然成為一種無怨無悔的付出。如果他自己是靜楓,肯定心也早就冷了,被凍結了,像落入冰窖,非一日之寒。

情是人為製造的孽債,是無端增添的負累。

他抓住靜楓的手,「走吧。」

領著她回了軍營。

回去之後,他坐在椅子上,閉目沉思。如果他知道如今的情形是這樣,當初他寧願在開始懷疑惜蕊的時候就立刻把她抓起來,哪怕讓她多受一些皮肉之苦,也比現在她放不下要強許多。

從此心裡便有了一絲牽挂。心靈上的刺痛感,往往比肉體的疼痛更讓人心焦。

凡事就怕認真。對方認真,他也不得不認真。

可是,一切只能隨緣。

靜楓看出,他遇到一點難題。但其實很好解。如果惜蕊不再和她對著干,她寧願成全惜蕊,讓她回來,大家好好相處,

若惜蕊真的留戀這個人的話。

惜蕊策馬走掉,她無法在他面前繼續若無其事地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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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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