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

乘風

天庭·南天門天道

從南天門受召來拜見的神絡繹不絕。他有時候都在想,自己要是一天要見這麼多人,那不得被煩死。

「乘風殿下,幸會幸會。」北辰星君從後面走上來向他見禮。北辰星君穿着白煙紫玉袍,白鬍子留得不長,一副精明正經的模樣,是前朝留下的舊臣。乘風見不慣他低下討好的這種姿態。「天帝急召,小神立刻就趕來了,得幸還可與殿下同行。」

「誰要跟你同行?」

大概是沒想到他這麼不給面子,北辰彎下的腰僵住了,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大哥你又跟星君開玩笑了,上次才跟你說不能捉弄星君的。」乘風的親妹妹月瑤從一旁冒出來解圍,用真誠的目光懇切地看着北辰,「得虧星君有大量,不跟你計較,是吧星君?」

北辰一臉尷尬的笑,連聲說沒事沒事。

「那我們走吧,大哥。」月瑤拽著乘風的胳膊把他拖走了,留下北辰一個人在那裏愣著,前後的神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對着北辰指指點點。

「你呀,老是幫着外人。」乘風一對上他這妹妹就沒轍。「那種人,哪用得着給他台階下。」

「北辰是前朝舊臣,本就處境艱難,父皇尚且處處照顧他,你又何必跟他過不去。」月瑤勸解他兩句,就換了話題,「今天父皇找了這麼多人去,因為什麼事?」

「聽說是,西山的封印解開了。」

「解開了?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乘風臉上出現嚴肅的神情,「上古伏羲琴,可能會重新面世。」

天庭·靈霄殿

「西山封印連北辰星君也無計可施,怎會無緣無故解開了?」天帝雖然問著眾人,炯炯目光卻只盯着奉命鎮守西山外圍的巨靈神。

「臣以天河起誓,近日來絕對沒有人靠近西山。」巨靈神叩拜,聲如洪鐘。

天帝只得嘆一聲,道:「無論如何,西山封印已解,總得有人進去看看究竟。」

天帝說這句話時,看了看楊戩,又看了看諦聽。兩人心領神會,上前請纓。

「就你們去吧,我也放心。」天帝下了旨,又囑咐兩句,「若見了伏羲琴,務必完好地帶回來。若山裏空無一物,就不必再封印西山了,直接燒掉吧。」

「是。」兩人接旨退了出去。

「好像沒我們什麼事啊。」乘風從大殿屋頂飄逸地跳下來,跟殿後的月瑤說。「父皇果然還是派楊戩和諦聽去看了。」

「我覺得,事關伏羲琴。我們得去看看。」

乘風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好啊。」

西山

這幾日這裏不太平。他感覺得到。

首先是封住整個山的結界消失了,然後是山裏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他飛過頂峰的時候聽到過某種類似猛獸的低嗥,震懾天地,地動山搖。

他想起前幾日來看石碑的那個女孩。女孩走後,他看了看石碑,已經用靈力把字跡都毀掉了。正是自她離開后,坍塌的樓閣下面,有什麼東西在復甦過來。

他在林間穿梭,迅速停在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喬木上。他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都穿着繁複高貴的衣服,衣上有精雕細琢的銀飾。男的俊朗,女的生得清秀,如仙女下凡一般,一雙澈目似有所憂。

兩人一路直走到坍塌的樓閣。男的掀開了一塊暗板,兩人一起消失在地表。他想了想,化身跟了進去。

遺落的古神都,

地面已經毀壞殆盡,地下建築都還算完好。地面是黯淡了的整塊夜光石做的地板,上面刻着古神徽。天花板是水晶,像星辰一樣排列得錯綜複雜。雖然蒙塵,這裏巨大的石柱和神獸石雕看上去還是很震撼。乘風深吸一口氣。這裏有種繁華落盡之後的寂然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月瑤一直仔細看着周圍,找著伏羲琴的蛛絲馬跡。這裏的宮燈、器具都還在,這樣看來,伏羲琴應該也······

「乘風大人,月瑤大人,請留步!」身後突然傳來楊戩的聲音,話不重,卻擲地有聲。

果然還是被追上了,這兩人來得也太快了。乘風皺眉回頭,看了看楊戩和諦聽。

楊戩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天帝命臣二人來西山尋伏羲琴,望殿下與天女不要為難臣下。」頓了一下,才又說道,「天庭無人不關切天後的安危,但請殿下天女以大局為重。」

乘風冷笑:「大局為重?父皇有了新寵,怕是早已忘了母後為他被封印的事。伏羲琴是解開封印的唯一希望,你們卻想拿去另作他用,真以為我一無所知?」

月瑤扯了扯乘風衣角,示意他別說了。

楊戩的臉色很是難看,說不出一句話來。諦聽在旁從容開口:「殿下多慮,天帝自有打算。」

「隨你怎麼說,伏羲琴,誰拿到是誰的。」乘風毫不退讓,轉身就和月瑤往裏走。

楊戩正欲阻攔,諦聽伸手攔下,搖了搖頭。

走出不遠,月瑤勸解乘風:「他們也是奉命行事,你又何必動怒。傳到父皇那裏,對你將來成為儲君······」

乘風看了看處處為自己着想的妹妹,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不公平。母后當初為了父皇差點獻出生命,現在父皇卻一心想着怎麼滅了前朝餘孽······」

「父皇畢竟已經做了天帝,我想,這也不是他希望做的決定。不然,他大可以先阻止我們離開天庭。」

「你說真的?」

月瑤點點頭:「若是我們先一步拿走了伏羲琴,用它找到了母后,父皇最多不過責罰我們,其他人也不能再說什麼。」

正說着,地面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飛沙走石,隱隱聽見有某種猛獸般的怒嗥,振聾發聵,令人心驚。

「月瑤,你在這等我!我去看看那是什麼!」乘風大聲喊,然後拔劍就往裏走。月瑤來不及阻止他,只好跌跌撞撞地也往裏走。楊戩和諦聽聽到動靜,越過月瑤往裏趕去。

楊戩走到內殿,發現大事不好。原本在石柱上封印的十二守護神石像已有六座空了,第七座石像正在破裂,其中沉眠的前朝神將正在復甦。地板上刻的古老結界泛起寒光,像是某種設計好的捕獸籠子,而他們一腳踏了進來。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些。

正對着楊戩和諦聽的,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被靈力包裹的黑鐵圍欄方方正正,嚴嚴實實地把那個怪物鎖在內殿中央。但此刻,圍欄正在破碎,那怪物一頭一頭撞在監牢上,每一次都地動山搖,把那個豁口撞得越來越大。

「攔住它!」諦聽大喊,試圖用靈力去填補牢籠的破損處,但是太遲了。

怪物破籠而出,激起揚天煙塵,它興奮地嚎叫,舒展着巨大的四肢,所過之處,地裂天塌。當它從滾滾煙塵中現出輪廓,楊戩終於認出了它。

它是前朝御守神獸,曾吞噬星辰的惡煞之獸,饕餮。

「乘風殿下!乘風殿下!」楊戩大聲喊,在偌大的神殿裏回蕩,但卻沒有回應。

「看來是被設計了。」諦聽觀察著周圍有無出路,結論是沒有,「前朝餘孽設了這個局,引人前來,喂饕餮。連十二神將也放走六個······這樣下去,或將大亂。」

「當務之急是找到殿下,回報天帝。」楊戩從天眼中召出嘯天犬,三叉戟緊握在手,「若殿下在饕餮肚裏,就算把這東西開膛破肚,也要把殿下平安帶回去!」

諦聽眉峰一緊,從袖中取出九雲扇,「我來應付饕餮,你先去把守護石像封住,要是一個接一個復活,就麻煩了。」

於是楊戩跑去正在解封的第七石像前,靈力從天眼迸發出來,修復著破損的封印。諦聽揮扇成風,一扇一扇風刃打在饕餮身上,打出道道血痕,饕餮憤怒地咆哮起來,震碎了穹頂的水晶,刺啦啦落下來摔碎一地。

眼看封印將成,楊戩憂心諦聽的安危,不由得往那邊看去,嘯天犬突然吠叫起來,他疑惑地又看了看嘯天犬。

然後嘯天犬突然不叫了,只盯着他身後看。楊戩心頭一凜,一回身抬頭,那第七石像正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三隻眼。」

楊戩飛快起身跳開,抄起放在一旁地上的三叉戟。十二守護神是前朝的十二神將,每一個都不簡單。天帝設計封印了他們,沒想到前朝古帝竟將他們安置在了這裏,而且最終還是找到了破解封印的方法。

他眼前這位排行第七,叫做共工,掌管水。以前交過手,楊戩和他未分勝負。

「沒想到再見時已經是這種情形了啊。」共工好像很是感慨,「你們把天帝怎麼樣了?」

「古帝不肯退位,在西山外戰死了。死前,他用結界封住了整個西山。到今天,封印才解開。」

「古帝,呵呵,」共工冷笑不止,「你們的王設下圈套封印了我們十二個人,迫害了天帝,他做錯了什麼?只怪他一直太過仁慈,不然,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你們都是屬於過去的人了。無論對錯,都已經是定局了。」

共工的胸口變得像液體一樣,他伸手進去取出了一柄海藍色的古劍,劍身泛著淡淡的藍色光澤。「定沒定局,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出手就是電光石火的交鋒,共工的劍壓抑著塵封多年的仇恨,劍上附着一條水化成的龍,在劍刃過處瘋狂撕咬。楊戩一邊不動聲色擋下每一劍,一邊示意嘯天犬從背後攻擊共工。但嘯天犬沖了幾個回合,也全都被他擊退。

共工找到一個機會,劍勢更盛,突然近了身。一劍朝楊戩面上刺去,後者回戟不及,以手掩面,藍色的劍尖生生扎進手掌,鮮血沿着劍身淌下來。

共工一手持劍,問楊戩:「如何?」

楊戩連手掌帶劍挪開了些,露出半張帶笑的臉,「就是現在,嘯天犬!」

共工驚覺,但嘯天犬已經撲了過來,共工只好棄劍躲閃,慌忙之際,楊戩單手揮動三叉戟一戟刺來,正中共工後背。共工頓時化作了一灘水,濺落一地。

楊戩將劍從手掌里拔出來,正要用靈力止血,嘯天犬哀鳴著跑過來舔舐楊戩手心的傷口。楊戩單膝跪在地上,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另一邊,饕餮怒氣滔天,一直抓不住敏捷的諦聽,都快把地下宮殿震塌了。諦聽圍着饕餮揮舞九雲扇,越來越多精純的靈力匯成風刃穿透饕餮厚而腐朽的外皮,在諦聽的靈力接近透支的時候,伴隨着一聲巨大的聲響,饕餮終於轟然倒地。

諦聽慢慢朝楊戩走過來:「其他石像封住了嗎?」

「沒有,我的手傷了,一時用不了封印。共工逃掉了,前六個怕是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這裏。」

諦聽點點頭:「我們得走了,立刻回天庭稟告。這些石像,帶兩個回天庭處置罷。剩下的也沒辦法。」

「找到乘風大人了嗎?」

「沒有,殿下不在饕餮肚子裏。」

楊戩看了看一旁饕餮巨大的屍體,天眼也看得清楚,乘風確實不在裏面。

說來很巧,就在乘風循聲入殿去找饕餮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他追了上去,開口叫住那個人:「河宴?」

那人聞聲回頭看他,驚訝的神情還很稚嫩:「乘風哥哥?」

河宴是令妃所出,與乘風同父異母的兄弟,比乘風小六歲,而今還是個少年。令妃早薨,河宴孤苦伶仃,所幸天後多有照顧,才平安成長至今。在眾多儲君人選中,他是最不得勢的一個。

「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

「也是為了找伏羲琴嗎?你要伏羲琴做什麼?」乘風話剛出口,就反應過來,「你是想······」

「我偷聽到了,伏羲琴能尋回任何想尋之物,父皇想用它找到前朝出逃的儲君,以絕後患。但天後娘娘還被封在虞淵里,只有這個法子······」

乘風暗嘆,伸手摸了摸河宴的頭,說:「也真難為你,這麼小就有這般考慮。」

河宴笑了笑,小小的犬齒很明顯,「自母妃走後,沒有人比天後娘娘待我更好了。」

「那你找到伏羲琴了沒?」

「還沒有,但是我確認過了,就在那邊。」河宴指了指角落裏面的一個偏殿,「我來之前找了一個儀器,能測古靈力。」

「真多虧你了,我們一起過去找吧。」乘風很高興,這下省事了。

「好。」河宴笑着點了點頭,就帶路往裏走。

河宴領着乘風進了偏殿。剛進殿門,兩人就停住了腳步。

殿中立着一個人。一個女孩,看上去跟河宴一般年紀。她短髮的樣子顯得特別年幼,但雙眼卻冰冷。看着他們走進來,她似乎並不意外,一抬手用靈力觸動了某種機關,偏殿大門在乘風背後突然「砰」地一聲合上。

乘風沒有問她是誰,他知道,只能是那個女孩,才有可能出現在這裏。

那個預言裏的惡魔之女,古帝最小的女兒,出逃的第二餘孽,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她的小名叫做環兒。

環兒也沒有問,拔劍就朝河宴揮過來,手法很拙劣,不像慣用劍的人揮出的一劍。但河宴像是愣住了,一動不動,眼看就要一劍橫斷了河宴咽喉。電光石火之間,乘風一手挺劍輕易擋開了環兒的劍,一手將河宴護在了身後。劍上的力道比乘風想得還要輕,環兒的劍竟被震得脫手落在了一邊。幾乎是略有驚訝的同時,讓乘風深感驚訝的是從背後傳來的疼痛和刺骨的涼意。

乘風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河宴,河宴臉上依然是少年的笑,兩顆小犬齒稚氣未脫。但河宴手中,淬毒的匕首已狠狠扎進了他的背,穿透了乘風的雪銀鎧,毒液混著血滴答滴答滴落下來。

「河宴······為什麼?」

「抱歉啊,乘風哥哥。伏羲琴我非要不可,但不是為了天後。」他靠近了些,在乘風耳邊說,「那邊的前朝天女想要你的命很久了,她可以用伏羲琴來換。」

「你居然······」

「父皇從來看不到我,伏羲琴是我唯一的機會了。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

河宴轉頭對環兒說:「他的命,是你的了。」

環兒只是點了點頭,取出用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方形似古琴的東西,「拿去,你可以走了。」

河宴走過來伸手欲接。在他的手快要接觸到琴身的那一瞬間,環兒看見他的眼睛裏狡黠的微笑。下一秒,環兒的左腹多了一把同樣的淬毒匕首,而河宴雙手穩穩接住了包好的琴。

她痛得跪倒在地,他的聲音冷冷在上響起:「匕首上的毒都一樣,不致命,只讓你們動彈不得。我信不過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罷。」

他把她封在匿形的結界裏,撿起她掉落的劍,這時,門外傳來了月瑤的聲音:「乘風!乘風大哥!你在裏面嗎?」

乘風心驚,別進來,別過來,快走啊,月瑤你快走啊!

河宴居然從容應聲:「月瑤姐姐嗎?我是河宴,乘風哥哥暈過去了,你快來看看!」

乘風抬頭瞪着他,像是一種警告和訴求:放過她。但河宴毫不理會,一掌打在乘風腦後,將乘風打暈過去。河宴將琴藏在庭院的一角,左手聚起靈力藏在身後,右手解了門上的結界。

月瑤一下跌進來,看見了乘風在流血,趕快過去扶住乘風,關切地問怎麼了,還用靈力止血,治療傷口。

乘風用儘力氣開口,但聲音微弱如遊絲:「走······」

「你說什麼?」月瑤問他,但乘風已經說不出話,只瞪大雙眼,看着月瑤背後走近的河宴,河宴舉起了左手,手掌上精粹的靈力纏繞着。

可最終河宴的手只是輕輕落在月瑤肩上,月瑤回頭奇怪地看着他。河宴的表情若有所思,看着月瑤的那雙眼睛眼神深邃如宇。他緩緩開口,語氣卻很輕鬆:「月瑤姐姐,你先帶乘風哥哥回吧。我去找伏羲琴,找到了就帶回去。」

「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我也有天族的血脈呢。」

月瑤想了想,乘風這樣不能再待下去,自己也幫不上多少忙,只能相信河宴了。她沒問河宴怎麼會在這,想來也只能是為了伏羲琴。她和乘風一樣,對河宴是為了天後才來深信不疑。

月瑤扶起乘風,用靈力啟動神行術。張開了一扇幽藍色的傳送門。

「那就拜託你了。」月瑤重重行了一禮。

「嗯。」河宴語帶哽咽。月瑤有所察覺,抬頭看他的瞬間,感受到一陣強大的推力從正面襲來,突然就失去了平衡,抑制不住地往後倒去,直接跌進了傳送門裏。

在傳送門合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什麼泛著光,很冷也很微弱,像是他的眼淚。

「已經決定了要殺兩個,為什麼放他們走?」朔從一邊的陰影里走出來,用森寒的聲音問河宴,河宴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只是沒有回答他。

「你來晚了,伏羲琴,我已經拿到了。」河宴的話冷漠而平淡。

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了指庭中的空地:「如果你是說在那裏面的話,恐怕······」

河宴瞳孔一縮,跑過去施印解開了結界,空空如也,裏面的前朝天女不知去向。河宴轉頭一看,庭角的白布袋也不翼而飛。

「看來你失手了啊。」朔失去興趣般搖搖頭,轉身打了個響指開了漆黑如墨的傳送門,徑直往裏走去,他甚至沒有多看河宴一眼。

他化成鳥跟着那個仙女一般的女孩往裏飛,地宮的震動越來越強烈。途中他被落石砸中,險些現出真身。在極速墜落之間,他突然跌進什麼東西里,周遭都是柔軟的觸感。他一抬頭,正對她清麗的臉,白頭翁小小的眼睛和她靈動的雙眸四目相對。

他被她捧在手心裏。

她護着他躲開亂石,走出那個區域才鬆了一口氣,輕輕把他放飛。他懸停在半空中回頭看她,她說:「你快走呀,飛出這裏,這裏很危險的。」

就好像她覺得一隻鳥也能聽得懂。

他有種莫名的感動,在她眼中,他只不過是一隻白頭翁,她卻待他如此。他暗嘆,要是所有神祇都像她一樣仁愛就好了。

他在後面跟着她,看見她遇見了之前那兩個天族將軍。三隻眼睛的那個說乘風大人不見了,想來應該是之前她身邊那個男的。

看來是個重要人物啊。連這種衣着的將軍都要叫大人。

另一個華服錦衣、頭髮很長的將軍跟她說有什麼石像的事,說要立刻回天庭,但是她看起來不同意,說讓他們先走。二人苦苦相勸,但她很堅決。最後沒辦法,兩人只好先走,她一個人往更深處的地方走去。

他沒猶豫,就跟了上去。好像這本來是一件不需要猶豫的事情。但他其實知道,這很有可能會是不歸路。

果然如他所料。她好像遇到了熟人,進了其中一個偏殿。他趁結界打開的時候溜了進去,卻看見那個乘風受傷了,而那個所謂熟人聚起靈力差點想殺了她,最後又不知為何沒動手。

他差點出手阻止,往那邊飛的途中發現不用,尷尬得變了方向,注意到原本很難注意到的東西。

那是個放在角落裏的白布口袋,裹着某種長條的東西。他想起之前偷聽的對話里出現的伏羲琴。

他們都在找的,就是這個吧。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先拿着,待會給她不就好了。這麼想着,他悄悄過去用喙碰了一下口袋,用靈力把它轉移了。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她突然開了傳送門要走,那個熟人還推了她一把,她和乘風直接就走了。他沒來得及給她。

他想過要不要還給這個熟人。可是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人舉起手時的殺意。他覺得交給他不妥。

所以他把自己也轉移了,直接出了地宮,回了神木上的巢。

這個東西,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去找?他想不通。此時他眼前的白布口袋已經拆開了,裏面確實是一把琴,不過這把琴實在是······其貌不揚。又老又舊,連弦都沒一根好的,基本上都崩斷了,琴身也有破損,有很多雕飾都已經看不清了。整個就是個荒廢很久的,看起來跟別的琴一模一樣的壞掉了的琴。

他不認為這是個會驚動天族的寶物。

他抱着失望的心情去把它重新裝進袋子,但就在他的手碰到琴身的一霎那,有個渾厚的老頭子的聲音叫住他:「哎,別碰!你洗手了嗎?」

他愣了愣,往四周看了看,空無一人。

「別找了,我在這。」

只見琴身里突然浮起來一縷煙,他在煙里幻出輪廓,是個有點微胖的老人,留着很長的長鬍子。

「啊,看來這次很沒排面啊,是個小妖怪。」老人看樣子很不悅,「喂,小妖怪我問你,你怎麼拿到伏羲琴的?偷的嗎?」

他一臉莫名其妙,他怎麼知道?

「你這小妖怪莫非還能搶呢?實力太弱了別人隨隨便便就能宰了你,嘖嘖······」老人看了看周圍,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想了想,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伏羲?」

老人當場炸毛了:「我的名諱是你這種小妖怪可以直呼的嗎?你這平淡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我可是伏羲、上古神明伏羲!」

他很遲疑地看着老人,有哪裏不對嗎?

伏羲算是服了,這不僅是最沒排面的一次,也是最不受待見的一次,這人居然一點不驚訝,換個人早就跪下磕頭了。

「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你快給我準備一點有靈力的東西,我餓了太久了。」

他有點不耐煩了:「沒有那種東西,這裏是西山。我還有事,你隨意。」

「誒······」不待伏羲反應過來他就從門口飛了下去,留老頭子一個人可憐兮兮在門裏,脆弱而無助。

天庭上兩旁天兵身着玄色的鎧甲,冷冰冰的金屬密密麻麻卻從未相互碰觸而發出聲響,各色仙君立於天帝兩旁,那個至高無上的神正坐在金光閃爍的寶座上,據傳單單座上繁複的花紋就雕了三個月之久。

他的神情很憂鬱,而跪在殿上的,他關注最少的皇子,卻給他帶來了危險的消息。

「父皇,」河宴顫抖的聲音講述著天帝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前朝天女和她兄長在乘風大哥與月瑤姐姐走時就到了那裏,他們從殿裏拿走了伏羲琴,打傷我之後走掉了。」

「你姐姐剛剛回來時還很詫異你為什麼推她,原來是餘孽到了。丟了伏羲琴不怪你,倒是你能有這番膽識,是父皇小看你了。」天帝嘆了嘆,揮揮手示意河宴下去休息,指了一位神醫給他療傷,神醫跟隨河宴下了殿。

諦聽站在天帝旁邊欲言又止,天帝問他:「怎麼,你有話要說?」

於是他走到前面行禮,說道:「陛下,前朝餘孽恨我朝入骨,如此輕易放過河宴殿下,臣竊以為,有悖常理。」

「河宴並不出眾,他們也許並不知道他是孤的子嗣。」天帝若有所思,「乘風的傷勢怎麼樣了?伏羲琴的下落也得再找找。」

諦聽還想再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再開口。

神醫躬行在河宴身後,一路小心詢問,但河宴卻似乎心不在焉。

「殿下,似乎,走錯方向了,殿下的寢宮在那邊。」神醫忍不住停下來跟河宴指了指身後。

「我想一個人走走再回,你先去梵天殿等著吧。」河宴面無表情,聲音像極北之地的玄冰一樣冷。

「可是殿下你的傷勢······」

「我說了你先去殿裏等。」河宴看了醫者一眼,眼神像看着羊的狼,「我以為你聽清楚了。」

「是,殿下。」

那個醫者顫巍巍地走後,他不久就到了目的地。那是個很宏偉的建築,巨大的石柱有上千年的歷史,非常銳利的稜角和黑漆漆的鋼搭的殼看起來沒有一點點活物的溫度。藍色的天雷交織在其中,不時降下一道閃電,響起一陣灼燒的滋滋聲和慘叫,空氣中瀰漫着血和焦灼的味道。

這是天牢。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神或者別的活着的東西進去了以後還能活着出來。

河宴只抬頭看了一眼,就信步走了進去。

當走到裏層的時候,戴着面具全副鎧甲的守衛攔住了他,交叉的寒槍告訴他此路不通。河宴停了下來,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們。

「天帝下令不得入內,殿下。」其中一個守衛開口稟告。

「父皇讓我來檢查石像的情況,我在古神殿見過他們,我來看是否能延緩封印解除的速度。」

「可是天帝沒有······」

「石像隨時會復活,你們拖延的每一秒都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河宴厲聲打斷了他,「現在你們確定還要攔着我?」

兩個守衛對望一眼,而後同時挪開了長槍。

河宴掠過他們,急匆匆往裏走。他知道,這一步再也無法回頭,留給他的時間確實有限。但當他走進中央結界裏看到兩個正在等候的身影,他知道還不算晚。

「我們等你很久了殿下。」其中一個紅頭髮笑得很賊,狡黠的眼睛轉了幾轉,「天帝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現在我們的事業才剛剛開始。」

西山

「喂······」

伏羲喊他很多聲了,都開始帶有一點點哀求的味道,但他在一旁吃他的晚餐,烤兔子,吃得旁若無人。

「喂,能不能考慮一下老年人的感受啊?我餓了幾千年了。」伏羲都沒力氣憤怒了,「你給我放下那隻兔子,給我找點有靈力的東西吃飽······我滿足你一個願望好不好?」

大概是最後這句話引起了他的興趣,他側過臉看了看伏羲,問:「什麼願望?」

伏羲終於找回了一點排面,清了清嗓子,滿心以為要談條件了,說:「我可以幫你找一個人,可以幫你解印結印,可以幫你增強靈力······」

還沒說完,他又開始吃烤兔子了,還甩了伏羲一句:「沒興趣。」

伏羲滿頭問號,什麼玩意?這幾千年就進化出這麼一個敗類?

但伏羲沒有放棄,他循循善誘:「你就沒有什麼喜歡的人找不到了?你不想讓你討厭的人永遠消失?你可以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高手,想幹嘛幹嘛······」

他看起來像是仔細想了想,然後在伏羲期待的目光注視下說:

「沒有。不想。」

伏羲氣得差點又死回琴里。

「你知不知道我是上古神靈?現在隨便找個人都是要求我辦事的!你在這裏虐待神靈······你你你你會被天罰的!」

······

伏羲罵得累了喘口氣的時候,他突然遞了個樹枝過來,枝上烤兔子外焦里嫩,還滋滋地冒着油。

「吃不吃?」他問。

「有靈力嗎?」伏羲有點流口水,但還是保持尊嚴問。

「沒有。」他很誠實,「但是管飽。」

大概伏羲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沒有靈力的食物吃起來這麼香。作為一個虛體本來吃這種東西是不能補充什麼力量的。但是伏羲實在太餓了,還覺得味道挺不錯的。

吃飽了不慌。伏羲還是覺得不太好,問這鳥妖:「伏羲從來不欠人情,吃了你的東西,就得幫你個忙,你好好想想,想見誰,或者想殺了誰?」

「誰都可以嗎?」

伏羲一看有戲,又來了興緻:「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伏羲大帝······」

「我想見個女孩。」

伏羲等著聽人物介紹,半晌沒聲才發現沒了下文。

「就沒了?!?!」伏羲差點吐出來。

「短髮,白衣服,眼睛很大很漂亮······」他很努力地回想,但畢竟只見過一面,印象很有限。

「我······」伏羲欲哭無淚。「名字呢?家世呢?身份呢?」

「我要知道還用你找?」

······

伏羲終於承認自己小看了這個鳥妖,這傢伙的邏輯與眾不同,跟他以前認識的傢伙都不太一樣。

「你怎麼偷到琴的?」伏羲突然冷不丁問了一句。

「變成鳥,用喙碰一下琴······」

伏羲突然驚起:「移形術?」

他卻對這個名詞毫無反應,還問:「什麼?」

「你能把自己移走嗎?」伏羲眼神里有一絲肅殺。

「不然我怎麼從地宮裏出來?」他聳聳肩。

「地宮······」伏羲陷入深思,「我記得上一次應該是天帝塗山殊玄把我打開,希望能封住一個靈魂,現在他怎麼樣了?」

「你說古帝啊,死了好久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點遲疑,「西山前戰死的。現在的天帝是臨決。」

「哦,這樣啊。」伏羲簡單地回應之後,就陷入了一段長長的沉默。

等夕陽西下,暖暖的晚照斜斜地撒在他的巢里。他從神木上下來,看見伏羲正在窗口等他。

「老神仙,等我幹嘛?」他難得心情很好。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修鍊靈力。你聽我的就行,今晚早點休息。」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自己鑽進了琴里。

他一愣一愣的,想來是老神仙不好意思就這麼走了,想留點東西給他。他練靈力本來純粹是天分,老神仙願意指點,他覺得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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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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