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

他是山林里最自由的鳥。

日光下澈的天氣，他喜歡擦著樹葉穿過那條長長的林蔭道，看普照把對面的平地晒成慵懶的顏色。那種觀看溫熱的感覺，會讓他忘記自己原本是個多冷的生命。

他喜歡自在，喜歡混沌，喜歡沒有意識地縱身跌下山崖，在快接近地面的時候展翅。他可以望着一片樹葉出神，看一小團陽光凝聚在葉稍，泛出溫暖蓬鬆的味道。等夕陽只剩半輪殘照，他就從林子裏出來，坐在西山那棵參天神木的橫枝上，喝一壺他埋在樹下的陳釀。松鼠阿吉是唯一敢在黃昏時待在他身邊的人，可惜它還不能喝酒。

他和林心湖下棋，朝天上扔石子看落下來的位置來決定下在哪裏。和風賽跑從來沒贏過，但差距的的確確越來越小了。他在湖裏游泳、捕魚，然後靠在岸邊的樹下等羽毛曬乾。他在神木的枝椏上築了巢但卻不喜歡睡在那。所以經常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湖邊，在一層層樹葉下面，在潮濕的山洞裏。有好幾次醒來時，都有猞猁、頭狼什麼的在旁邊惡狠狠盯着他。不過也僅此而已了，他們也不敢怎麼樣。

他沒有名字。

阿吉是他給那隻火紅尾巴松鼠取的名字。他沒有給自己也取一個，因為沒有意義，這裏的人從來都不用叫他。

除了阿吉，這裏恐怕沒有人喜歡他。

不過那也沒有關係，他還挺喜歡這裏的，喜歡在夜裏出門，喜歡別人看到他時主動退避，喜歡下雨的天飛過山巒然後像折翼風箏一樣墜落，喜歡喝酒，喜歡看月亮，喜歡嘗新荷為他接的露水，喜歡等風把枯葉吹落在湖面。

喜歡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以為這裏不會再有人來，但他還是錯了。

那天。仲夏的艷陽天。在廢棄的古橋和坍塌的石碑旁邊，他確實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短髮的女孩。

他躲在樹蔭里沒有靠近，只看見她大費周章地把石碑翻了過來，用白的像雪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石碑落滿塵灰的表面。而後像是輕輕嘆了口氣。他感到好奇，化身成一隻白頭翁湊過去看，飛到她小小的臉頰旁邊。剛看到「巍巍兮塗山，戚戚兮南葬，浩浩兮天降，渺渺兮寒煙·····」。這時，他突然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靈力。突然發作的靈力讓他頓時警覺起來，這個女孩，不是普通的人類。

他悄然將靈力聚在白頭翁腳爪尖，如果女孩稍有動作，就殺了她。

女孩朝他伸出雙手，他的爪也靠近她······

她把白頭翁捧在手心，撫摸它頭頂的羽毛，哭了。

他對這突然的變故束手無策，只愣愣地看着她哭，她哭得越來越傷心，後來把他抱在懷裏哭，差點讓他窒息，但不是因為缺氧。

那種感覺很奇怪，第一次接觸一個人，卻感覺似曾相識，那種安心和美好的感覺，像是隔着一世沒有感受過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人抱在懷裏。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產生一種，想守護誰的心情。

他冰冷的心和孤單的世界，在那一瞬被她的眼淚融化了，碎片滲進他頭頂的羽毛，有清涼而溫暖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