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第 3 章

不會是守夜宮女,那步履聲雖極力放輕,但因深夜萬籟俱寂,仍能聽辨出是男子靴聲,而非宮娥繡鞋踩踏發出。尋常侍衛內宦,不可能在這時候來這殿中,那麼深夜在此的,就只可能是這座宮城的至尊。

幽色中,慕昭緊攥住指下捻金錦被,極力壓抑驚懼的心跳。

……是皇帝……皇帝為何這時在此?是為白日之事來問罪的嗎?可若為問罪,為何不日暮時就即刻發作,卻要過上時辰,深夜駕臨?為什麼……

驚亂下神思纏結,一時難想明白,而那輕靴聲已愈發近了,就在榻前。若只為問罪,她白日裏已備好生死一搏的應對之策,可若為別的,若一朝天子夜至女子殿中,是為那種事,她這時氣虛體弱,如何能掙得開去?!

惶急之下,慕昭在羅帳被撩起前忙閉眸假寐,試圖混過眼前局面。她什麼也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有深邃的目光緩緩拂看過她的面龐,更要命的是,她放在被外的一隻手還被輕輕握住,那人微有薄繭的手掌靠上她手腕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被毒蛇纏住了,就要被寸寸絞死。

在被強納入宮時,她早想到侍寢一事。她想皇帝納女只可能為一「色」字,想皇帝之所以要納她,大抵是因燕王求請婚旨時,隨呈了她的身世畫像,那畫像的畫師為她增美太過,皇帝為此色心大動。

她想既是為色,那皇帝要強幸她,她只能舍了色相去拼自由,故而平日枕下都壓着幾支花釵,想若皇帝夜至臨幸,她就拼劃了自己半張臉,以求能離了這牢籠。可偏偏今夜枕下空空,因她先前發怒時將釵都拔擲了,這時手邊是一件可自保的利器也沒有。

她哪裏能想到,皇帝這老色鬼,竟連人在病中已「睡」著了還不放過!!心已緊緊揪起來了,榻邊的老色鬼卻是變本加厲,不僅一隻手握着她手腕,另一隻手還揭開了她身上的被子。

慕昭又怒又懼,假寐無法避禍,她也再忍耐不得,忙抽出自己手腕慌往後躲。偏生殿內幽暗,她沒有夜中視物的好眼力,向後躲的動作太過惶急,後腦正就磕在床柱上,只聽黑暗中「咚」得一聲悶響,慕昭耳際嗡嗡,猛一下疼地人都懵了。

但當黑暗中緊追來一隻手,要撈正陷跌在床角凌亂帷帳里的她時,慕昭忙從懵疼中回過神來,趕緊躲避。可她如何能避開一名孔武有力的成年男子,在這一方榻帷中如是困獸,很快就被獵人捉在手中。

皇帝一手撈起她,一手不知要侵向何處。慕昭怕極了,滿心的怒恨與恐懼,使她在身無利器又極恨極懼時,偏首張口就去咬正執握她肩的手。她心中有多怒恨,便咬的有多用力,直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她口齒間瀰漫開來。

似因她將皇帝咬痛了,身前黑影身僵片刻后,那隻原本不知要如何殘暴侵/犯她的手,只緩緩經落她後腦處,動作輕地近乎是揉了揉,而又似覺不知如何是好地放下了。

一時衝動意氣后,慕昭也知自己狠咬皇帝手,是解不了當前困境的,可要怎麼辦,能怎麼辦呢。絕望與無力如潮水將她淹沒,病中虛弱的慕昭,漸漸連咬人的力氣也沒有了,她慢慢地鬆了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在眼眶中懸滾許久的淚珠,終忍不住落了下來。

死寂幽殿內,除了殿隅滴漏,就只聽得她氣咽音堵的輕泣聲。許是覺得實在掃興,身前的黑影僵立片時后,緩緩轉身離去了,一重接一重的羅帷掩了他的身影,遠處一聲殿門「吱呀」開合后,皇帝像是真的離了蓬萊殿。

受驚的慕昭生怕皇帝去而復返,哪裏還敢安睡。她摸黑靸鞋下榻,將近榻的燈火點上,又自倒了一杯涼茶漱口——口中猶有淡淡的血銹味,一想到這是那色鬼皇帝留下的,真真令人作嘔。

直盯着那殿門、抱膝坐榻至天明,想那皇帝應要早朝理政,至少大半日不會過來,慕昭緊繃的心神方略鬆緩了些。但,這也只像人在臨死前,稍稍掙得的一點喘息時機,慕昭仍是心境憂沉時,雲霜等侍女捧水進殿,要如常伺候她晨起梳洗。

雪后的曦光清凌凌地映照着一殿錦繡,殿內,一眾螺髻綠裙的宮娥,如蝶繞香花圍擁一素衣少女,或舉鏡或梳髻或呵鈿或捧衣的動作,直似一幅傳世的美人梳妝圖。只是畫中心的美人愁眉若蹙,儘管即便如此她亦有風露清愁之美,但人望着,總忍不住想,若如斯佳人肯真心嫣然一笑,那當是怎樣繁花盛艷的絕景。

紫銅青鸞鏡旁,雲霜邊為慕娘子挽髻,邊悄看慕娘子如畫眉眼間的沉沉鬱色,默默思量著昨夜之事。

昨夜,她去紫宸殿稟報后,陛下隨即就過來了這邊。當時慕娘子已昏睡過去,陛下令人將慕娘子扶起,親手端吹着一碗熱葯,一匙匙地喂慕娘子喝了后,又擰濕手巾,幫慕娘子擦拭燥熱面龐。其後,陛下又因見慕娘子睡得不安穩,夢中亦皺着眉,想會否是因殿中燈火太亮,遂將宮人都遣散、將殿中燈火都滅了,獨留在殿中照料。

只不知這樣的照料,最後怎變成陛下手掌淌血地離去了。她自然不敢問陛下,這時也不敢問慕娘子,只在為慕娘子梳洗畢后,請示是否要用早膳,見慕娘子沒食慾半點兒都不肯用,又苦口婆心,勸她好歹將新煎的葯服下。

雖然身體康健也不是皇帝的對手,但至少咬他時能咬得更痛些。慕昭恨恨地喝着葯,心中又想到了昨夜那場詭夢。她會死嗎……她會真的死在這間蓬萊殿中嗎……燕王將來真的會謀逆自刎嗎……還有太子……其實關於太子,她心中一直有疑雲未散,自秋日裏那次東宮相見開始。

侍在一旁的雲霜,看慕娘子平日雖不言語但多少會拿卷書看看打發閑暇,而現下吃了葯后,就一聲不語地垂首悶坐着想心事,怕她憂思過度又添病症,展眼四看了下殿中之物,笑對慕娘子道:「昨日陛下的賜物里,有一張絕世好琴,據說傳有千年,娘子可想撫撫看?」

也不待慕娘子示下,迫切想讓慕娘子暫忘憂思的雲霜,就將那張賜琴連匣抱了過來。慕昭本來沒興緻撫看,可目光無意掃過琴匣上篆刻的「青山有思、白鶴忘機」之句時,心中微驚,脫口就問:「這可是古琴「鶴唳」?」

雲霜見慕娘子有興緻,忙回道:「應是呢。」她不敢十分肯定,但記得數月前皇帝曾問內庫,古琴「鶴唳」現在何處,當時內庫總管回說是在東宮,而昨日她覲見陛下時,有望見東宮內宦奉太子命獻琴入殿,晚間的時候,陛下的賜物里可巧就有一張琴,想來陛下賜給慕娘子的,十有七八就是太子殿下獻上的那張,也即古琴「鶴唳」。

將琴匣打開、將琴抱出,果見琴底龍池處刻有「鶴唳」二字。雲霜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笑對慕娘子道:「這張琴是昨夜太子殿下獻給陛下的,陛下又賜給了您……」說話間,卻見慕娘子神色變得說不出的古怪。

「鶴唳」琴,她曾跟一人提過,也只跟那一人提過……慕昭望着眼前的七弦琴,擱在憑几上的手止不住地微微發顫。

暮春里寒食清明時,她曾失蹤了幾日,當時燕王為尋她幾將長安城掀了過來,而她其實人在城郊一處山居中,因在踏青時遭人暗害摔暈,被那山居中人救下,而後因腿傷不能隨意行動,在居中休養了幾日。

山居的主人是一位喬姓小姐與她的祖母。那幾日裏,她雖只承老夫人照料,而未與病中的喬小姐謀面,但因曾在夜裏與其隔牆撫樂相和,彼此互有傾蓋如故之感。傷愈回到舅家后,她與喬小姐一直以書信交往,起先聊說曲樂詩史,后便天文地理、民生風俗乃至私人之事,無所不談了。

在信中,她曾向喬小姐提起,幼年時父親告訴她說,天下最好的瑤琴名為「鶴唳」。因父親將鶴唳琴譽為古今第一,她遂在信中與喬小姐聊起此事時,嘆說如能有幸觀撫此琴,真乃人生樂事。

因視喬小姐為閨中密友,她不僅常向其聊說自己所懷念的幼年虞山舊事,也會將自己當下正經歷的困境向其敘說,尋求良友之策。當燕王殿下對她一再示情時,她就有將此事告訴喬小姐,說自己絕不會接受三妻四妾的男子。而一直與她保持通信的喬小姐,在她這封信后,就與她斷了聯繫,此後再未有信來。

她曾擔憂地再往山居探視,但山居卻是蛛絲結梁、一副久未有人居住的模樣,好像長達數月的光陰里,與她通信的是山中的精怪、一縷不存於世的幽魂。

再後來,燕王應了她的三個要求,她隨燕王前往東宮見太子時,現下侍奉她的雲霜姑姑,恰奉御命送墨至東宮。當時燕王贊父皇賜墨墨質絕好,想要太子書寫看看,太子殿下便應二哥之請,命人研墨鋪紙,挽袖隨寫了幾個字。

而她,在望見太子所書的瞬間,猛驚得心弦一顫,只因太子的筆跡,實在是像極了喬小姐。喬小姐書法神采超逸且自成一派,並非臨摹自「顏柳」等大家,也無尋常女子筆下未免拘泥的秀氣,飄若游雲,灑脫自然,常人難以有此造詣,應少有人竟能如此相似的。

但,只是巧合罷,周朝人口三四千萬,這中間就真有兩人造詣相近筆跡相似,有什麼稀奇呢。她當時如此心想,也因那日見太子時,太子沒有對她這慕家三娘有半點似是故交的表現,他真像與她是初識,在燕王說她是唯一的燕王妃時,當即就笑喚了一聲「二嫂嫂」。

若字跡可說是巧合,那今日,這張「鶴唳」琴呢……慕昭已極心驚神搖時,又見琴匣里還放有一封信。信封用紙和封內的折枝梅紋箋,與從前喬小姐來信別無二致,而那箋上字跡也再熟悉不過,她/他說,她/他要來見她,要來見她……

捧著折梅箋的手,顫顫難止時,慕昭忽覺腹中痛楚侵襲,直似劇毒發作將要肝腸寸斷。她在眾侍的驚呼聲中,嘔出一口血來,痛得跌下坐床時,又聽殿外忽然喧嘩起來,像是看守蓬萊殿的侍衛正拼力攔人,而來人卻也非闖宮不可,隨一聲長劍出鞘的清嘯,太子的嗓音焦急響起,「快讓開,孤是來救人!」

刀劍相擊的錚鳴聲中,又一聲「陛下駕到」如雷掣長空。這之後紛擾,慕昭再也聽不清,瀕死的模糊視線里,她只依稀見有玄色身影沖入殿中,她沒有能等到那人影近前,殘息已斷,手臂無力垂沉,薄薄的信箋從指間輕飄飄地落下,浸透在地上鮮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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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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