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行到中庭數花朵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轉眼間,數載光陰,悄然而逝。
水月寨內,書聲琅琅。庭院之中,一人手持竹簡,帶領弟子誦讀經文: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靈美,悲歌朗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北都泉苗府,中有萬鬼群。但欲遏人算,斷絕人命門;阿人歌洞章,以攝北羅酆,束誦妖魔精,斬馘六鬼鋒。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道宗望著他,似笑非笑,「逸兒,你於此文有何見解,不妨說來聽聽。」
明哲立身答道:「回師父,依弟子之見,仙者,興人道也;鬼者,隳人道也。吾輩修行,應以懲惡揚善為己任,切勿因一時之樂,而誤入歧途。」
道宗默不發聲,明哲見此,稍有困惑。
過了一會兒,道宗開口:「此言雖與文意相合,卻缺了點自己的見解,實在是遺憾啊!不知可有別的見解?」
明哲立身再揖,回道:「仙者,人道也;鬼者,亦人道也。此二者同出而異名耳!是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為仙?然誤入歧途者,非惡也,是以人之所欲也,無所避矣。故成仙道,入鬼道,皆一念也。吾輩修行,應固其本心,行以明義,不驕不躁,不桀不驁,不矜不伐,不急不暴。」
道宗笑道:「若以彼言,仙道即為鬼道,鬼道亦為仙道,二者何趨異也!此番言語有違仙道,亦不合人道。」
「師父所言甚是,然有欠佳之處也!」明哲微微一笑,「仙道與鬼道皆出於人道,只不過仙道貴生,鬼道貴終。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欲破鬼道,先攻心道。所謂心道,即無貪、無嗔、無痴、無慢、無疑也。」
道宗細思之,稱讚道:「汝之言,為師亦未能及矣!是誠,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師父過謙也!」明哲謙遜道。
「你那一套說教有何用處?不如練劍來得實在些!」劍神批判道。
「這是我的弟子,我想怎麼教便怎麼教,你管得著嗎?」道宗不屑一顧。
劍神不服道:「此言差矣,逸兒亦是我的弟子,我有何說不得?」
兩人爭執不休,明哲又不敢多言,眼看越演越烈,忽地遠處傳來一陣喊聲。
三人紛紛望向遠處,只見一人急匆匆向這邊跑來,一邊跑路,一邊還在喊著什麼,只可惜距離太遠,聽不清。
待到他衝進庭院,眾人才發現他全身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不是說過,遇到何事,莫要慌張,須沉著冷靜。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可曾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劍神遞給他一杯水,待到他氣息平緩,劍神又問:「說吧,究竟是何事讓你如此慌忙?」
那人做了個深呼吸,「回宗主,是祭司……祭司大人她要生了!」
「你說什麼!」聞言,劍神也慌了,「你是說玉君,她要生了?」
那人點點頭,「沒錯,一切皆已安排妥當,就差劍神大人您了!」
劍神終是無法壓抑心中激動,「今日之爭論便到此為止,李某先走一步!」
話音剛落,劍神便拉著那人跑出了庭院。
「師父,你覺得洛夫人生的是女孩,還是男孩?」明哲問。
道宗會心一笑,「想知道,何不親眼所見?」
「師父說的在理!」明哲正要離去,道宗卻喊住他,「且慢!」
明哲回過頭,順著道宗手指的地方望去,驚然發現籬牆邊的鈴蘭花竟於一時之間,悉數綻放。此等景象,驚駭眾人。
明哲不解道:「如此景象,是何徵兆?」
明哲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遠處又跑來一人,「那是……段白?」
明哲為段白倒了一杯水,「話說,你不是在後山採藥嗎?為何會跑來這裡?」
段白並未回答,而是向道宗行了個禮,「拜見道宗前輩!」
道宗點點頭,淺笑以對。
「劍神前輩呢?」段白左右看了看,沒看見劍神的身影。
「適才有人前來告知劍神,祭司大人臨產在即,劍神便帶著那人趕回去了!不知你找劍神所為何事?」
「無妨,道宗在此也行!二位不知,方才我於後山採藥,忽地發現後山中的鈴蘭花悉數綻放,如此奇景,聞所未聞,故前來稟告劍神前輩。」段白將方才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什麼!連斷念崖也……」明哲驚訝道。
「道宗前輩,您見多識廣,請問這是什麼意思?」段白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道宗目望窗外,段白也隨著道宗的目光望去,只見窗外之君影草綻放繁盛。
段白驚呼:「未及仲春,此花獨放,此等奇觀,是何徵兆?」
道宗似笑非笑,「無非二解,其祥也,其凶也。以吾之見,此乃祥瑞之兆也!」
「道宗前輩,何出此言?」段白問。
「此等異景,確為罕見,但也不是沒有過。此等奇觀,唯有大宋之勇將,東方世家,會逢載弄之時,方會出現!」
辰儀宮內,燈火闌珊。
東方辰,大宋第一勇將,征戰數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克複中原,一統九州,為太祖皇帝立下汗馬功勞。
四境之內,皆是王土,率土之濱,皆是王臣。
他力排群臣,忠心耿耿,為太祖皇帝掃平障礙;他體恤民情,安撫百姓,時遇大旱,即命州府開倉放糧,平定糧價,若遇洪澇,即命戶部撥款賑災,工部抗洪搶險。百姓皆稱讚其為百年難遇的一代賢臣,太祖亦贊其曰:吾之良信也。
如此賢臣良將,不知有多少佳人才女為之傾心,但東方辰的一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太祖的女兒——趙淮儀。
辰儀宮之名便是由此得來。
當年太祖尚未稱帝之時,一眼看中了東方辰文武雙全、樣貌甚佳,把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東方辰。自那起,東方辰便一直跟隨太祖,斬將殺敵,一統河山。
若說東方辰主外,那趙淮儀便是主內。她雖是一介女子,亦是大宋的公主,才貌雙絕,與東方辰倒也般配,二人稱得上郎才女貌。趙淮儀無論是分析戰況,還是處理內務,都不比男子差到哪裡去,有的地方甚至做的比男子還要好,深受太祖誇獎。
周世宗駕崩,周恭帝即位。期年,契丹聯合北漢南下攻周,宰相范質未辨真偽,急遣太祖統率諸軍北上禦敵。周軍行至陳橋驛,太祖和東方辰密謀策劃,發動兵變,眾將以黃袍加在太祖身上,擁立太祖為帝。隨後,東方辰率軍回師開封,京城守將一聽是東方辰的名字,紛紛不戰而降,開城迎接太祖入城。陳橋兵變,拉開帷幕。歷時數年,東方辰南征北戰,統一九州,太祖稱帝,國號宋,定都開封。此役無疑是東方辰的功勞最大,論功行賞時,東方辰從不居功自傲。
太祖賜封地時,東方辰猶豫了。時局動蕩,人心惶恐,南方還好說,北方已亂成一鍋粥。東方辰本打算,為太祖奪取天下后,奔赴北方,守衛疆土,但他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決定,不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他的妻子。
他與趙淮儀一起生活數年,汴京城記錄著他們的一點一滴。與江山社稷相比,東方辰寧願選擇趙淮儀。他可能不是一位好將軍,但他一定是位好丈夫。他為趙淮儀付出了很多,哪怕丟了性命,他也在所不辭。他放棄了封賞,只為守在趙淮儀身邊。太祖見他衷情不負,便命人為他們夫妻倆修了一座宮殿,名曰辰儀宮,廝守一生。
只可惜,天意不如人。趙淮儀終是先一步離去。太祖失女心痛,舉國三日縞素,東方辰將趙淮儀葬在了汴京城,葬在了她生前最喜歡的地方——梨園。這裡沒有別的樹木,只有一望無際的梨樹。當梨花盛開之時,園中一片雪白,猶如雪掛枝頭。
趙淮儀喜歡玉雨花,東方辰便為她種了十里梨樹。他心裡清楚,趙淮儀並非單純喜歡玉雨花,只因她的心裡裝著一個人,一個恨透了卻又愛透了的人。明知是那人的替身,東方辰也不曾後悔。為博佳人嫣然笑,窮極一生又何妨。東方辰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但他知道這是內心的答案。不久之後,東方辰因思妻心切,染上了風寒,久久不能治癒,不幸離世。兩人一同葬在了梨園。
時值初春,放眼望去,梨園之中,一片雪白。滿枝的玉雨花,散發出陣陣幽香。清風拂過,樹枝輕輕晃動,花瓣隨風飛舞,飄落到地上,靜靜的,彷彿於樹下歇息。
踏著含有花瓣的小路,穿過一片片樹林。這裡有一片空地,一座墳塋映入眼帘,墳塋的旁邊還有一棵梨樹,與梨園中其餘梨樹相比,這棵梨樹最為特別,不是因為它的粗壯枝幹,而是樹枝上掛著的紅綢。
這座墳塋正是東方辰與趙淮儀合葬之墓。墳塋旁的這棵梨樹,是東方辰親手種下的,梨樹上掛著的紅綢,也是東方辰與趙淮儀的共同願望。墳塋由青白石磚構成,地面鋪有玄磚。墳塋的選址則是按照後天八卦布局,風水上佳。其中讓人出乎意料的是,墓碑之上並未刻寫名字,反倒是一首詞:
雙生花,並蒂蓮,合歡樹上並鶼眠。一生一世一相守,雙宿雙飛三世緣。
三世緣,起誓言,生離死別數千年。花開彼岸不同日,遠影孤帆錯忘川。
「若依師父之言,如此奇觀為祥瑞之兆,倒也說得過去!」
「聽你這話的語氣,不相信為師?」道宗望著明哲,眼神耐人尋味。
「哪裡,師父的話,弟子必然相信!」明哲尷尬一笑,得虧他機靈,不然就撞槍口上了,「不如這樣好了,咱們一起前去看看,不就知道是小師弟,還是小師妹了?」
「你們去看吧!為師便不湊這個熱鬧了!」道宗無欲無求,對這些凡俗塵事,不感興趣。
「既然師父都這麼說了,那弟子便先告退了?」
「你小子好了傷疤忘了疼,愛玩愛鬧都隨你,但落下的功法補不上,你就死定了!」道宗提醒道。
「師父放心,弟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話音剛落,明哲一溜煙跑出去了。
「你這小子!」道宗搖了搖頭,無聲嘆息。
劍神之居,位於水月寨東側的清幽之地,無喧囂,絕凡塵。
明哲步行數尋,便來到了劍神的居處。遠遠望去,只見劍神與幾位寨民正站在門外等候,臉上滿是擔憂。
「拜見師父與諸位祭司!」明哲躬身揖道。
「你來這裡幹嘛?」劍神問。
「回師父,適才我發現院中的鈴蘭花竟悉數綻放,覺事有蹊蹺,故前來告知!」明哲回道。
「此言當真?」劍神一臉狐疑。
「此等異景,乃我等親眼所見,絕無虛假。」眾人肯定道。
「未及仲春,一花獨放,實乃奇聞。怪哉,怪哉!此等異象與玉君今日臨盆有何關係?」劍神自言自語。
「道宗也是這麼說的!」明哲將道宗的話原封不動轉達。
「東方世家,會逢載弄之時,一花獨放,此乃同賀之意!難道今日吾亦有此奇遇?」
不知不覺間,劍神的臉上已流露出一絲喜悅。
「吾等於此恭賀劍神大人!」諸位祭司拱手而賀道。
「諸位不必如此客氣,此等奇遇,理應同賀!」劍神面帶笑容,心中的喜悅更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劍神看向眾人,卻不見道宗的身影,心有困惑:「道宗為何沒來?」
「道宗不喜凡塵之事,便不叨擾了!」明哲回道。
劍神會心一笑,「原來如此!」他心裡清楚,道宗為何不來。
就在這時,屋內忽地傳來嬰兒的哭啼聲。一時之間,劍神的思緒如凝結的水般,完全不知所措。明哲不斷喊他,他卻像沒聽見似的,不為所動,直到片刻后,才有所反應,「玉君生了,玉君生了!」
房門打開,產婆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
她走到劍神的身前,將懷中的嬰兒遞給了他,賀喜道:「恭喜劍神大人,喜得千金!」
劍神顫抖著接過襁褓,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襁褓中的嬰兒見到劍神,竟不哭也不鬧,只是默默地看著。正當明哲準備向劍神賀喜之時,卻被劍神制止,明哲為此困惑。
劍神輕聲說道:「別嚇著你師妹!」
明哲這才恍然大悟。
大夥看著劍神懷中的嬰兒,白皙的肌膚,水靈的眼瞳,不哭不鬧,實在乖巧極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提議道:「劍神大人博聞強識,不如您給小祭司起個名字吧!」
劍神想了想,突然有了靈感,「今吾得一女,一花獨放,是為同賀之意,吾便取鈴蘭之名!」
「李鈴蘭——這名字好啊!」眾人紛紛點頭稱讚。
產婆又一次從房中出來,「回劍神大人,屋內已收拾妥當,您現在可以進去了!」
產婆的話倒是提醒了劍神,跟明哲吩咐了幾句后,劍神便抱著鈴蘭走進了屋內。
屋內檀香幽幽,靜謐如水。洛玉君無力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被汗水打濕的秀髮,散亂地披落在枕上。屋內大部分都已收拾妥當,唯有床上的墊絮未曾來得及更換,從墊絮上撕扯的痕迹,依稀可以看出洛夫人在臨產之時所承受的痛苦。
「玉君!」劍神走到床頭,坐在她的身旁,一隻手抱著鈴蘭,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
此刻,劍神望著她,心中百感交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玉君見他沉默不語,微笑道:「梟郎,我沒事,不必為我擔心。對了,我們的孩子呢?」
劍神將懷中的鈴蘭送到她身前。
看著襁褓中的鈴蘭,玉君霎時欣喜萬分,纖纖玉手緊緊地握住劍神,「梟郎,這是我們的孩子!」
劍神伸出手,將她眼角的淚珠抹去,輕聲道:「沒錯,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看她長得多麼像你,雪白的肌膚,水靈的眼瞳,以及溫文爾雅的氣質,都與你極為相似。」
玉君噗嗤一笑,「梟郎,你是否為她起了名字?」
劍神點了點頭,「今日載弄,突現異象——鈴蘭花竟悉數綻放,此等異象乃東方世家,會逢載弄之時,方會如此,此乃同賀之意!故吾為其取鈴蘭之名!」
洛玉君先是一驚,后又笑道:「此名極具意義,實為不錯!」
二人看著襁褓中的鈴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君影的名字便是這麼來的?」
「君影是她的字,祈是我給她起的綽號,誰叫她那麼喜歡祈雨。」明哲輕輕戳了下祈的眉心。
「看到窮人受苦,不應該伸出援手嗎?師兄不也說過,看到窮人被欺負,做縮頭烏龜,那就是幫凶!」
明哲雙手叉腰,「小妮子長大了,敢跟師兄頂嘴了!」
「君影又沒說錯話,你憑什麼指責她?」清寒擋在君影身前,理直氣壯道。
「你才認識她幾天,就幫她撐腰。」
「她叫我一聲師姐,我難道不應該為她說話嗎?」清寒反問道。
明哲深吸一口氣,「行!你們幾個師妹聯合起來對付我這個師兄,都長大了,翅膀硬了,為兄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