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思公子兮徒離憂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思公子兮徒離憂

夏日炎炎,酷烈的日光彷彿不知疲倦般,在大地上烤出一道道猙獰的裂口。

枯瘦的老人坐在田邊,嘴唇因缺水而乾裂。他告訴君影,這裡已經連著兩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雨,河裡的水幹了,田裡的莊稼都旱死了,寨子里的年輕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孤寡。

「老天爺不開眼吶!這是要逼死人了……」

天災人禍,無可厚非。人禍固然可怕,天災卻更令人無可奈何。

君影看著這片乾旱的土地,請同行的夥伴們在此停留一日——她要祭神祈雨。

祭品備了羊和豕,是從鄰寨富戶手中高價買來的。君影知道寨中百姓窮苦,沒敢告訴他們。夥伴們幫忙用土和木頭壘了一座高台,沒有那麼高大上,但足夠了。因為水太珍貴,君影只用布巾沾水清潔了面孔和雙手,換上了巫女的服飾。

她登上高台,在酷烈的日光下翩翩起舞,恭迎神降,祈求神明降下恩典,灑下雨水救濟世間。

附近的百姓聞訊趕來,一張張因為絕望而麻木的面孔上,漸漸浮現出微弱的期盼。

雨來,雨來。

酷烈的日光炙烤大地,儀式持續了許久,還是萬里晴空。君影被汗水浸濕了全身,厚重的巫女服下全是汗水,但她依然面帶微笑,繼續舞蹈。她知道自己多半是在做無用功,哪怕是寨中最高明的巫覡,也不敢說一定能祈雨成功,何況他們一切從簡,一座簡易的高台,三兩儉樸的祭品,卻妄想打動神明。

如果祈雨失敗,她一定會被失望的百姓們當成騙子,轟出去。儘管她並沒有向他們許諾什麼。

但她是巫女,是溝通天地神明之人。既然看見了,就不能坐視不管!

天上的神明啊,請你低下頭,看看這世間苦難的人們,請降下你的慈悲,救救他們吧!

雨來,雨來。

「那最後下雨了嗎?」清寒問。

君影既搖頭又點頭,「沒有,卻有!」

「什麼意思?」清寒不明所以。

「祈雨失敗了,但喚雨成功了!」君影解釋道:「這都是師兄的功勞!若不是師兄招來雨雲,降下甘露,寨中的百姓恐怕會活活渴死。我身為大祭司的女兒,卻做不到祈神降雨,如果寨民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把我當成騙子,轟出去。是師兄一個人抗下了所有!師兄嘴上不說什麼,但我心裡還是很難受。」

「沒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清寒安慰道:「師兄這人,如果嘴上不說什麼,心裡也不會多想。他從不在乎名利,招雲喚雨,也不僅僅是為了幫你,更是為了幫助寨民。正是因為他不沽名釣譽,才假借你之名,正所謂做好事不留名,這便是他行事的風格。」

清寒剛把明哲誇完,明哲便推門而入。

「師兄,你回來了!」祈站了起來。

清寒左右望了望,隨即問:「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鳶兒她們呢?」

明哲走到清寒面前,先是微笑以待,隨後揪住清寒的小臉,使勁捏了捏,「小清寒,翅膀硬了是吧?你就是這麼跟師兄說話的?」

清寒推開明哲的手,冷漠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請你放尊重一點。」

明哲愣了愣,扯下綁在眼睛上的綢帶,「小清寒,你沒吃錯藥吧?」

「師兄,你回來了!」清寒的笑容中帶有縷縷春風。

「小清寒,你非得這樣子是吧?行,從今以後,你別再叫我……」明哲話還說完,便被清寒用手捂住嘴,「師兄,你誤會了,清寒只是沒有第一眼認出你,你不會生氣了吧?」

明哲沉默不語,靜靜看著清寒表演,一副抱罪懷瑕的樣子,羞慚滿面,但她嘴角的笑容已經出賣了她。

「小清寒,你玩夠了沒有?」

「師兄此話何意?」

「你回來之後就不正常,明顯有心事。」

「有這麼明顯嗎?」

「你說呢?」明哲板著一張臉。

「那師兄覺得這是為何?」

「我怎麼知道這是為何?你自己的心事應該問你自己!」

清寒依舊面帶笑容,「師兄那麼了解清寒,應該知道清寒的心事。」

「小清寒,我又惹你不開心了嗎?」

清寒想了想,「有點,但不是最主要的!」

「那還能是啥?我猜不出來了!」

「師兄再猜猜嘛,肯定能猜出來!」

「難不成是祈?」

「這可是師兄說的,與清寒無關。」

明哲呵呵一笑,「我就知道!」

「師兄,你跟清寒姐姐說什麼呢?」祈一臉好奇。

明哲指著清寒,「她可不是你姐姐,你得叫她一聲師姐!」

「師姐?」祈和清寒異口同聲。

「對呀,這位就是為兄跟你說的,白衣素裳,貌似天仙的清寒仙子,也就是你師姐!」

不僅是清寒,槐序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明哲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順帶給自己倒了杯水。

「別那麼一副吃驚的表情,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都是師父的弟子,咱們算是同門!」明哲深意一笑。

想當初,清寒問過他這麼一個問題:「師兄,你到底有幾個師父呀?」

明哲瞭然一笑,「我看你是想問我有幾個師妹吧!」

清寒沒有否認,卻也沒承認,只是用笑容掩飾尷尬。她不在乎明哲拜誰為師,也不在乎明哲有幾個師兄或者師弟,她介意的是出現槐序這種情況。明哲是她的師兄,任何人都不能跟她搶,也不配與她爭!她恨的是,明哲一聲招呼都不打,憑空帶回來個師妹,而且長得還不錯,這不是故意氣她嗎?

「除了你,還有一個!」

清寒板著一張臉,沒好氣道:「我知道,槐序唄!」

明哲抿了一口茶,訕訕一笑,「她只是我名義上的師妹,我與她也只是初次見面,除此之外,我和她之間,可一點關係都沒有!說起來,我和她,還不如你和她熟悉。自那一別,我與儒聖多年未見,也不知他老人家何時收了個弟子,我得知此事時,也是大吃一驚!」

清寒臉色低沉,目光中帶著縷縷殺氣,「聽師兄這話的意思,除了槐序,師兄還有別的師妹?」

「我這張嘴怎麼這麼欠收拾!」明哲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提還好,一提清寒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

「師兄,解釋一下唄!」清寒陰沉著臉,不給明哲半分好臉色。

明哲尷尬一笑,「我能不說嗎?」

清寒加重語氣,「師兄覺得呢?」

明哲自知難逃一劫,多希望這個時候鳶兒在他身邊,至少可以幫他擋一下。

「小清寒,有些事師兄遲早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你也不必太計較,你待在我身邊的時間,雖說比不上鳶兒,但也不少了,試問有哪一個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是唯一一個,鳶兒也自嘆不如。」

「師兄別想岔開話題!」清寒一臉嚴肅。

「我只能告訴你,她的名字,其餘的我暫時不能說。」

「在師兄心裡,她很重要嗎?」

「還行吧!至少她幫過我許多。」

「那和清寒相比呢?」

「差不多吧!」

「清寒想聽實話!」

「你比她重要,但她必不可少。沒她,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救過師兄?」

「這些都是后話了!」明哲話鋒一轉,「她叫李鈴蘭,你也可以叫她君影。」

「鈴蘭花,君影草,還真是個好名字!」清寒讚許道。

「此事就說到這兒,以後你自會明白!」

明哲結束了談話,他不能再說下去,哪怕多說一點,都會暴露她的身份。她和清寒一樣都是明哲惹不起的人。

「師兄,她有清寒漂亮嗎?」清寒問。

明哲訕訕一笑,「不是說好不說了嗎?」

「師兄就滿足一下清寒的好奇心嘛!」清寒撒嬌道。

「小清寒,你就這麼沒自信嗎?你可是人人稱讚的仙子,蓬步輕移,花枝招展,不知迷倒多少人。就連庭風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若是師兄也跪倒在清寒的裙下,清寒方可真正安心!」

「小清寒,你是明白師兄的!相貌這種東西,師兄向來不在乎。你看師兄,樣貌平平,與常人無異,旁人根本不會把我放在眼裡,可往往不起眼的,才是最致命的!」

明哲的相貌稱不上鶴立雞群,但也不落凡俗。眉宇間流出的英氣,彰顯出他那獨一無二的氣質;深邃的眼瞳,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目光;細長的身姿,配上一身暗黑的勁裝,就像一位英姿颯爽的大俠。

「在清寒心裡,師兄就是最帥的!連師父也比不過師兄!」

明哲知曉清寒的心思,只是有些話還是不說出來為好,「好了,這些話說說就行了,萬一師父他老人家生氣了,找我算賬,我該找誰說理去?你呀,還是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別老是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

「師兄,你到底有幾個師父?」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師兄的劍術獨斷一方,卻與師父的劍術略有不同。縱觀天下,唯有李劍神,方可與師父一戰。師兄也說過,師父小隱於野,退出江湖,是為了赴李劍神之約,說明師父與李劍神乃故交,師兄應該也認識李劍神。」

明哲沒有肯定,但也沒否認,「你想說什麼?」

「清寒斗膽一猜,師兄曾拜劍神為師,這位李師妹,便是李劍神的女兒!」

劍神僅憑一把長劍,打遍天下無敵手,為天下劍道之首,受武生敬仰;蠱仙巧用蠱術與醫術,縱橫苗疆之地,聞名江湖之間,亦正亦邪,或懸壺濟世,或蠱噬人心,善惡難分,世人敬畏;儒聖以天下為局,萬民為棋,凌駕於三教九流之上,俯仰天地之間,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道宗開山立派,海納百川,囊括無數賢才,傳道授業解惑,積善成德,終證道成仙,曠古爍今;樂師無名,一部長琴,名震江湖,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殺人於無形,不留半點痕迹。

當今五大宗師,萬人頂禮膜拜,多少人慾拜其為師,卻終不得願。可明哲身在福中不知福,儒聖和道宗是他的師父,樂師和他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五大宗師中,他一個人就佔了三位,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夙願,他卻一點也不在乎。當然這只是清寒看到的,事實上明哲可不止這三位師父。

清寒看過明哲使劍,和現在相差無幾,但細微之中,略有變化,旁人可看不出。清寒陪在明哲身邊的時間雖說不久,但明哲的一招一式,她都記在心裡!她劍術大成,也多虧明哲的教導。明哲的劍術有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難逃她的法眼。她看得出,如今明哲的劍術中,有另一個人的影子,一點細微的變化,卻使漏洞百出的劍術臻入化境、無懈可擊。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當今天下,除了道宗,也就只剩下五大宗師之首,劍道之絕,李瑜梟!

「說的很好,但沒有沒種可能,之前我展示的劍術,不過是在演戲,就是為了騙你這個傻丫頭。其實我的劍術早已臻入化境,如今你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劍神可不是一般人,想拜他為師的人,可以從洛陽一直排到臨安去。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有什麼資格拜劍神為師,就算我願意,人家也不一定收我!道宗收我為徒,看中的是我的半神之軀;儒聖收我為徒,看中的是我的算無遺策,除了這些,我就是一個身無分文的苦命人。拜劍神為師?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那她為何也姓李?」

明哲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來你在乎的是這個!小清寒,天下姓李的人多了去了。為何你一口咬定,她就是李劍神的女兒?這只是你的認為,我可沒說過!她只是姓李,這很重要麼?」

清寒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她太過敏感,只是聽說李鈴蘭的名字,便有了大膽猜測,漸漸忘記了這只是她的假想。

明哲暗自慶幸,差點就被清寒猜到了,還好他死不承認。

「壞師兄!」清寒掄起拳頭,錘了明哲一下,「我當初說的都是真的,你還不承認!」

明哲捂住胸口,一副痛苦的樣子,「小清寒,你下手好重啊!」

清寒不屑一顧,理直氣壯道:「活該!誰叫師兄騙我!」

明哲一臉委屈,「我沒有肯定你,也沒有否定你呀!明明是你不夠堅定,還怪在我身上。」

清寒越聽越來氣,冷眼直視,「聽師兄這話的語氣,是在責怪清寒?」

意識到情況不對,明哲立刻轉移話題:「今天真不錯啊!你說是吧,祈?」

「我覺得一般呀!」祈天真道。

明哲的臉頰顫抖了一下,心裡道:「我的小祈呀,這個時候你別拆台啊!」

槐序瞧出了明哲的難處,幫忙接話:「師兄,這位祈姑娘真的是劍神的女兒?」

「她是劍神的女兒不錯,也是蠱仙的女兒!」

此話一出,除了祈,清寒和槐序當場愣住。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落在二人頭頂,這已經不是不可思議了,簡直是不可想象!劍神,五大宗師之首;蠱仙,僅次於劍神,位居宗師之二。兩個都是天下頂尖的人物,江湖上流傳的事迹數不勝數,眾人只是聽聞其名,不見其人,萬萬想不到二人還有這層關係,叫人難以置信。

「師兄,二位師姐這是怎麼了?」祈一臉困惑。

明哲哼了一聲,笑道:「她們被你的身世嚇到了!」

「我的身世?」祈不明所以。

冷靜過後,清寒望著明哲,質問道:「師兄,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

明哲兩手攤開,聳聳肩,「沒了,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那我不該知道的呢?」清寒反問道。

「我不能說!」明哲泯然一笑。

「我若執意呢?」清寒加重語氣。

「那我只好說了!」明哲訕訕一笑。

清寒睜大眼睛,當場愣住,她沒想到明哲居然這麼快就妥協了。她伸手摸了摸明哲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不燙啊!」清寒一臉困惑。

明哲表示無語,「我沒發燒,這也不是胡話,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這不像師兄的樣子。」清寒懷疑道。

「我什麼樣子,你真的清楚嗎?萬里深海終有底,人心五寸摸不著。小清寒,你也是老江湖了,不會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別人的心我摸不著,但師兄的心,清寒可是一清二楚。師兄或許對我有所隱瞞,但我不信師兄會對我說謊。」清寒篤定道。

明哲提醒道:「小清寒,你這麼肯定,怕日後會吃虧!」

清寒深意一笑,「清寒願意一賭!」

「你要賭就賭,我不陪你玩了!」明哲趁機想溜,卻被君影逮個正著,「師兄,你要去哪兒?你不是還有話要說嗎?」

「該說的我都說了!」

「那還有不該說的呢?」

「祈,你怎麼跟你清寒師姐一個模樣?」

「有什麼不對嗎?」祈天真道。

明哲無言以對,「攤上你們兩個,真是我的福氣!」

「我還是不明白?她明明叫君影,為何師兄一直叫她祈?」槐序困惑道。

明哲揪住祈的小臉,「因為只有我能叫她祈,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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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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