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依舊橫流

盛夏，蟬鳴。久違的陽光，映在天靈會門前的池塘中，樹葉上，閃閃亮，恍惚了一剎的時光。輕風緩緩而過，就這一瞬，萬事萬物，彷彿停滯。

梅黯龍出神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語，」真好啊…」

是啊，這樣真好，一種不知世事的簡單和純粹。像那時的他，像那時的荒石，懷着清明的想法，要為這個國度做些什麼。後來…他不記得是如何有了後來，國人的誤解，朝廷的懷疑，少年意氣的他們，漸漸被打磨成現在的滄桑模樣。

他忍着這些，所有這些，隱忍到一言不發，連背後的反抗都沒有。他以為，所有人都會像他一樣，等待着理解。所以他放心地離開，以為會一切如常。

可是他錯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堅忍和卑微，如荒石，如那些反叛的兵士。即使他們都屬於天靈，屬於這個國度，他們依然保留了倔強的性格。

他們不會等待。他們會叛逆。

輕輕嘆息，梅黯龍用略有變形的手指，用力扣上木窗。淡然，也許並不真實的淡然表情，他走出房間，卻忘記關好房門。

夏日的風，一涌而入。

陰暗的囚房，幾天前雨後遺留的潮濕氣息，釀出別樣的陰寒。

髮絲凌亂，中年人斜倚在牆角，嘴角的笑容疲憊而蒼老。粗糙的雙手，由上至下，撫摸著窗欞，有些悵然，有些不馴。

梅黯龍站在門前，注視着他，注視着那個叫荒石的男人。

荒石回過頭，笑容中，是一片苦澀。梅黯龍不知道這笑容的深處是什麼。就像他看不清荒石一樣，他也看不清他的笑容。

是真的看不清，像隔着迷霧看遙遠的天空。

」我應該謝謝你嗎?」荒石笑容未減，」謝謝你沒有派人把我殺掉?」

」我偶爾也這麼想。」梅黯龍淡淡望着遠處的夏日天空中飄渺的灰色一角，」真該把你殺掉。」

」你沒有這麼想。」荒石眯着眼，笑容諷刺，」不然你就不會來這裏。」

梅黯龍抬眼看着他，再次嘆息，然後，坐在門邊。」我覺得我們還有交談的餘地。畢竟，我們對彼此那麼了解。已經這麼多年了。」

」是啊，這麼多年了。」荒石對上他的目光，」我了解了你，你所有的想法，我都清楚。你之所以會來，只不過是為了勸服我，勸服我忠於所謂朝廷。可是，已經這麼多年了。」他直視着他的眼，」你不夠了解我。我只是覺得不值得。」

」你應該學會等待。這畢竟是你從小生活的國家。」

」等待?！」荒石獰笑着，向他走去，」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嗎?這幾年，你那個朝廷，把我們逼到怎樣的境地，難道你沒有看到嗎？我知道你要說煜慶帝漠承淵不是昏君，他總會明白的。」他站在梅黯龍面前，握住他的肩，狠狠地搖晃着，」可我知道的是，天下不止一個明君，也不止一個值得效忠的朝廷！你何必這樣委曲求全，苟且為生呢？何必呢？！就算你願意，那這些兄弟呢?他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就忍心旁觀嗎？！朝廷是沒有感情的，但是我們有！這不值得！」

梅黯龍任憑他瘋狂地怒吼，只是很冷靜地推開他，」你不接受我的想法?」

」我不能接受！任何人都不能接受！」

」那沒什麼可以解釋了。」梅黯龍起身，面龐上浮現著與常日不符的堅毅，冷漠開口，」我不會讓兄弟們受苦。但我也不會背叛這個國家。」他最後深深地看了荒石一眼，抬起右臂--」烽火令！」

」你是要全員殲滅我們?」荒石挑起眉梢，雙指入唇，吹出一聲尖銳的呼哨。

輕盈起跳，單指擊碎窗鎖，一躍而出。幾乎同時，千餘叛軍，破窗而出，消失在夏天的天空下。

在他們的身後，梅黯龍的手勢，止住了進攻的兵士。

曾經的滄海，似乎還是那樣磅礴。只不過，已經開始橫流滿溢。

屋內，梅黯龍站在窗邊，笑了笑。

」你說得對，我不想殺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