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小插曲,與林鶴的人物形象

白原,小插曲,與林鶴的人物形象

當林鶴剛剛踏入白原時,他尚未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小錯誤:在初春最冷的幾天里來到了大陸最北端的荒野。

「好……好冷啊。」

白原的雪要到五月份才會全部化開,但倘若真的等到五月份再過白原的話,林鶴估計自己差不多也就在熱心朝陽百姓的幫助下交代在邁爾斯了。

人總是要活下去嘛,沒辦法,再冷也得忍耐。

過白原,林鶴在白原的土地上一步一步行走。

白原在通行的名義上是無人區,是生命不敢涉足的地方。其實不然,這裡是死囚與強盜最安適的住所,是臭名昭著者嚮往的地方。因為這裡沒有公差,沒有眼線,沒有民兵也沒有官兵。沒有追捕沒有逃亡,只有「夥伴」,淪落到這裡「夥伴」大都是幾度追剿或仇殺后殘餘的或被剔出的,往往不會相互眼紅,再為了什麼無論誰最終都不可能攫取的利益動手。

托他們的福,當林鶴想要取暖、睡覺、生火做飯時,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一個被群狼廢棄的營地,借用他們的破碗柴堆以滿足自己的需求。假如運氣好,還會有闊綽一點的漏下頂帳篷,這代表林鶴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林鶴平常睡不了安穩覺嗎?睡不了。除了要提防隨時都可能出現的流匪,林鶴還要應付夜間的嘈雜。

白原的氣候是不合乎常理的。在白原,晚上反而要比正午溫暖些,這使得就像白原的賊寇只在夜幕下活動一樣,白原的動物也只在夜幕下活動。兼以白原遮蔽稀少的地貌,林鶴基本上是睡不了安穩覺的。

當眼睛很難閉攏的時候,林鶴就用大陸語自顧自地說話玩兒,看百科玩兒。數枯死樹木的紋路。遐想。進行一切不要錢又足以活動大腦的娛樂。

還好,林鶴目前不缺少吃的。在白原的生活也並不像做災民那樣痛苦。

白原只是單調,就像白原沒有邊際的雪。不過對林鶴來說,在白原上的一個又一個漫長而無聊的日子,反而恰恰給了他融入這個世界的時間。

嗯,也不是很差。有可能身上確實髒了些,但平頭百姓嘛,日子久了什麼都會習慣的。

在對大陸有了一定的認識之後,林鶴也差不多規劃好了前期的路線。

一離開白原,林鶴會先去到鄰國布蘇爾的邊陲城市扎哈,那一帶的國界,因為商業上的特別許可,沒有布防,林鶴可以放心進入停留,稍做休息,洗澡理髮,換身新衣服,買個新口袋,補充些便宜的食物。

希羅多爾德帶的錢足夠供林鶴用度,把這些黃白之物花乾淨之前,林鶴理論上就已經在沃爾索鄰國布蘇爾的鄰國的鄰國的鄰國———莫蘭的都城安身立命了。

第一天,第二天……林鶴就這樣在白原消磨了十四天。

第十五天。

林鶴髮現自己又犯了一個小錯誤:沒有帶足夠的食物。

有一說一,要不是盜匪們常常在營地留下什麼果蔬啊,乾糧啊之類的東西,林鶴的存貨恐怕在第十天或第十一天頭上就告罄了。

小場面,人的慾望是可以精確控制的。林鶴不慌,林鶴淡定,從今起節衣縮食,就不信會有斷炊的一日。

第十八天。

林鶴徹底斷糧了。

雪地上的腳印深深淺淺,林鶴摸著空曠的肚腹,感覺自己如若再走一會兒,就會馬上栽倒在雪地里。

林鶴暈乎乎,有點兒虛弱。

眼睛好花啊。綿延的低矮丘陵在陽光下變高,

向遠方延展。林鶴的牙齒髮出很響的咯吱咯吱聲。雖然說人即使不進食也能存活兩周,但一想到自己的努力大可能功虧一簣,大腦中莫名積累的壓迫感讓林鶴心慌氣喘,隨著雪地上腳印的增多而愈發逼近昏厥。

恍惚中,林鶴彷彿看到不遠處冒出了一線白煙,從白色的凹陷里上升到白色的圓穹。

…說不定是什麼人埋鍋造飯搞出來的呢?

去撈一頓?

…走得過去嗎?是海市蜃樓怎麼辦?遇到惡人怎麼辦?死了怎麼辦?…

不管了,魯迅曾經曰過:搏一搏,單車變摩托,此身且向那畔行。

去看看。

林鶴的身子一點兒一點兒蹭到了那畔不遠的地方。他看清楚了,確實是有三五個人在埋鍋造飯,搭建營地。大包小包,看起來收穫頗豐。

…能蹭一頓是一頓吧。

林鶴伸出二指放到唇間,用儘力氣吹出一聲長哨--這是他從百科上看來的,白原上綠林中人問好的方式。

營地里的人愣了一會兒,似乎對這種禮節非常生疏,終於,他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朝林鶴這邊瞄過來,略略耳語幾句,有了回應:

一聲長哨,三聲短哨--意思是,是兄弟嗎?

林鶴竊喜:兩短,一長,接著短哨三聲,一頓,連一聲短,一聲長--這是林鶴在表示自己是個路過借糧的「兄弟」(也許語法可能會有錯誤,但林鶴並顧不上考慮更多)。

四聲短哨--這在說,來吧。

林鶴臉上勉強堆起笑容,將雙手舉過頭頂(大概是認為無論在那個星球都能通過這樣讓人放鬆警戒),然後緩緩向營地走過去。

微微有些潮濕的木柴在火里噼哩啪啦地燃燒著,對方並未招呼什麼,林鶴便自己揀了處靠火的位置坐下,與一個人正對面。鍋里熱水蒸騰,冒著白氣,令林鶴打心底感到踏實。

對面那人的目光在林鶴身上駐留良久,扔過來一塊麵包,開口說道:「你好。」

林鶴一愣,接住麵包,這種木獲製成品結實粗礪,飛擲過來,弄得林鶴生疼。

林鶴「啊」一聲叫出來,發覺自己失了禮數,忙不迭一邊揉手,一邊答謝:「對不起,您好,多謝了。」

對面的人咯咯笑了:「艾爾因院長以前會用敬語說話嗎?」

「啊?」林鶴透過白霧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那是張刀削過斧鑿過一樣的面孔,如果林鶴沒有記錯的話———

「卡爾加里?」林鶴試探性地問道。

卡爾加里,沃爾索科學院研究動物的院士,畫技非凡。希羅多爾德本人的肖像,便是出自這位老兄的手筆。

艾爾因·希羅多爾德雖然刪去了自己的詞條下的全部歷史,但把「朋友」這一欄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林鶴也得以認識了不少生人(雖然他們的資料都存在著人造的空白)。眼前這位如果修飾一下自己不羈的鬈髮,那跟「卡爾加里」簡直一模一樣。

「看來院長沒有忘了我。」———正是卡爾加里。

林鶴有點兒訝異,他沒有想到卡爾加里會這麼早出場,更沒有想到會在白原遇見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鶴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卡爾加里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轉向同伴,拍拍手,喊道:「哎!猜猜我們的客人是哪位英雄漢?」

一位大個子支好帳篷,揩揩汗走過來,用他粗笨的嗓音問道:「誰?」

「艾爾因!」

「艾爾因?」

林鶴站起來:「對,艾爾因!」

如果林鶴沒有猜錯,這個大個子便是《大陸野生蔬菜指南》的作者瓦斯特。

瓦斯特的臉上洋溢著高興:「院長!」

經他喉嚨一吼,四周的幾個人都跑過來,紛紛向林鶴問好,他們的名字,皆可以在「艾爾因·希羅多爾德———朋友」這一欄找到。從某種意義上講,這裡還真全是「兄弟」。

科學院有頭有臉,拋頭露臉的人,嘿,差不離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到白原來團建嗎?!林鶴不是艾爾因,滿腦黑人問號勝過重逢的熱切,甚至勝過空腹的痛苦。

「院長怎麼到白原來了?」瓦斯特問道。

卡爾加里嘴角抽動,白了瓦斯特一眼:「你為什麼到白原來?別再提了。」

「哦哦,唉,忘了,我不再提,我不再提。」

不是,你提一提啊!林鶴欲哭無淚。

笑容重新浮現在卡爾加里的臉上,卡爾加里一把拉過林鶴的手,向同伴們宣布:「今天———我們有幸和艾爾因院長再會———為了紀念這次重逢———咱們過個節———以感恩主掌飢餓的神靈終於做了件善事:把院長送回了我們中間!」

對卡爾加里盛情召喚的反響熱烈無比。說真的,如果也有旁人看到了這個場面,一定不會想到那圍在林鶴身邊的曾經都是書卷堆滿柜子的斯文學究。

等到事情忙完了,天也將晚了,大家陸陸續續圍著大鍋坐下,嬉鬧閑談,時不時迸出一陣爆笑,一段狂歌,幾句罵街的話。火光映著人臉,人臉映著歡聲。這樣專吃個情誼的筵席,對現代混子林鶴來說是難得得很了。雖然格格不入,林鶴卻莫名其妙也覺得快樂。

卡爾加里喝醉了,滿臉通紅,他手中拿杯,杯中裝酒,向林鶴靠過來,歪在林鶴肩上:「說實話,院長,你往後有打算嗎?」

「我……還沒有。」

「啊哈。」卡爾加里打個響指,聲音轉入洪亮,「那,院長跟我們一起過活怎麼樣?」

林鶴沒有回復,在細碎聲音里靜默地組織語言。當然,他更希望能裝死挨過去。

「那,院長跟我們一起過活怎麼樣?」

周圍瞬間安靜了,大家都盯著這邊。

林鶴打破了沉默:「你們靠什麼過活呢?」

「嗐,還怎麼,現在又不能用筆在紙上做文章,我們呢,就干用口袋到別人的金庫里做研究的行當。嗝,嘿嘿,用撬棍研究門板,用火炬研究房屋,干這個唄。」

林鶴咀嚼片刻,明白了:「搶劫?就這樣?」

氣氛有些難看。

瓦斯特忙打圓場:「我們只劫富,而且要濟貧,經常濟貧的。」其他人趕緊附和。

「算了。我還有地方想去轉轉,在白原老死,不是有點兒…呃……草率了嗎?」

「就算逃出了沃爾索,院長又到那裡去謀生呢?

「院長能保證到了另一個國家,今天在沃爾索發生的事就不會重演嗎?

「院長能保證那個國家的國君一定會接受一個戴罪之人嗎?」

———可是我都不知道我因為什麼戴了罪啊!

卡爾加里加快了語速,林鶴幾乎沒跟上。

「我們需要一個大腦,院長,你,不,您,可以幫助我們。我們可以把白原上所有的人聯合起來。院長!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回到書齋里去。」卡爾加里直起身,饒有興緻地講著,滔滔不絕地說著,用雙手在半空中比劃,林鶴逐漸不能聽懂他所描述的內容。

要是艾·希在這裡,他會怎麼說呢?他會難卻老友的邀請嗎?

林鶴在思考。

「院長,您不用為難,您是您,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瓦斯特看起來很惱火,截斷了卡爾加里的發言。

我是我,我是林鶴,林鶴會怎麼說?

林鶴會覺得這些人即使友善,也不再高尚了;即使合情也不再合理。這群人身上永遠烙印著污點,他們是清醒的迷茫。

林鶴不想這樣,這樣混太沒意思了。

「不,我不加入。」林鶴平靜地說道。

氣氛一霎時像弓弦綳斷一樣松馳下來。

瓦斯特長吁一口氣。

卡爾加里一怔,莞爾,頹唐地坐下來,鼓掌,音調由高昂變為低沉:「……院長不愧是院長。」

大家乾笑幾聲。

「如果院長要堅持自我,要有所保留地活下去……好,那,祝院長時時刻刻都會,也都能這樣。今朝別過,此生未必能再見了,接下來路遠,院長好好就這兒睡一覺,拿夠了物資再走吧。我們呢,只幫得到這些。剛剛的事,院長就當是一個……小插曲。」

這一夜林鶴想了很多。

為什麼加入?為什麼不加入?……

「人」啊,不管怎樣,在面對世界時,永遠是嬰兒。

林鶴感覺自己可以當哲學家了。

但不加入……總沒錯吧。

而且林鶴仍然不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次日,林鶴帶上了足夠的糧食,與卡爾加里一行人鄭重道別。

「多謝了……日後,再會。」林鶴一躬身。

辭行之後,白原上的生活復歸於平淡。也曾有些意外,像突然落入追擊,用手絞著蓬草從坡上滑了下去什麼的,但這樣的小插曲再也沒有過。

曠野的太陽在天空中升起又落下了三十八次,林鶴跨越了白原。在這些枯燥漫長的日子裡,如果非要林鶴說出來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可能就只有「大陸語進步非常之大,出乎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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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通過異世界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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