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林鶴一邊扳著指頭，一邊分析現狀：「我，林鶴，現在是正在逃亡（鬼知道是為了什麼）的百科作者、學者、前……這個什麼沃爾瑪帝國的科學院院長艾爾因·希羅多爾德———然而實在對不起這個極其方便誆騙稿費的牛逼名頭，我都還沒掌握這個大陸的語言。」

「……而想要生存必須依賴交流，想要交流必須懂得語言，所以，語言是目前第一個問題。不過不打緊，我可以找幾本《大陸語入門》《漢譯大陸語詞典》之類的書用，爭取在第一次交流前背住些必要的簡單句子，如果真的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就隨機敷衍一下好了。」

「第二個———我還不知道我人在哪兒。嗯……不過其實也不算什麼，可以用百科解決。」

「對了，食物，這是第三個問題。但既然有百科全書，一路上應該不愁找不到能吃的東西。只是怕雖然找到了食物，卻發現那玩意兒不能生吃，才叫不妙，這種情況……呃，現在想太多也沒用。」

林鶴決定先解決第二個問題。

「百科啊，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

圖文自書頁上顯現：「沃爾索帝國輿圖，柯賽博士制」

「……放大。」

「……再放大，如果說可以的話，麻煩標出我的位置。」

林鶴在地圖上「斯登森林」一帶找到了個有「艾·因」旁註的小點。

「嚯，」林鶴奇道，「這麼北邊兒……也好，如果地圖不出錯的話，我再往西走個……大概百二十公里，就是邊境線那邊所謂邁爾斯皇子領的……切杜布鎮。可以到那裡再做下一步計劃。」

「我包裡帶的食物估計只能供我撐三天，得加緊趕路才行。切杜布的事就到了切杜布再說。」

以防萬一，林鶴在出發前抓了些灰土黑泥糊在臉上，在尖銳岩石上用小刀銼斷了一半長發。

斯登森林外部是茫茫的納舍平原，在這個寬廣的草原上，村落散布，要想直接穿過又不被他人發現並非易事。且似乎因為歷史原因，沃爾索帝國還在此布置了大量以民兵為主力的軍屯，有日常巡邏、維持治安的責任。林鶴害怕被逮住，便選擇取道地圖上納舍平原南端與「白原」相交的一帶進入邁爾斯。

這段路雖說物產較為豐富，但不知為何緣故人煙異常稀少。幸虧老天爺沒有故意難為，儘管繞了個大圈子才挨到切杜布，結果還是與林鶴所設想的種種可能中最好的一種八九不離十：身上並無挂彩，腳下不太疲憊，食物剛剛足夠。

當林鶴的雙眼看到切杜布的屋舍時，他的外表瞧起來已經與一條清秀的灶灰差不了太多了。

「這兒的邊境也詭異，沒一個士兵的影子。難得沃爾索的皇帝老兒在納舍修大大小小這麼多軍屯，卻不派支隊伍在國界線上下寨。」林鶴大口吞吐著自由的空氣，暗自猶疑。

風有點兒冷，林鶴不由得裹緊了皮袍……

餓了。

啊，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

「呃嗯，我還是先去找找食物。」三天的艱苦才下腳頭，又上胃頭，林鶴從衣服里側摸出一袋通用貨幣，叮叮噹噹搖晃幾下，「還好，希羅多爾德博士出門沒有忘記帶錢。沃爾索和邁爾斯的邊境怎樣，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對吧？」

這三天里，幸賴百科的幫助與林鶴充滿的紅紅決心，生活中常用的詞常說的話，林鶴現在勉強還是都能用大陸語表述出來。

林鶴信心高漲。

林鶴瞧見了一個叫賣木獲的老婦。

他將以此作為自己生活的原點嗎？

「行，我在異世界的所有交流，就從這裡開始吧。」

林鶴在心裡默默倒騰了幾遍詞兒，就是「Howareyou」「Nicetomeetyou」那樣的標準（同樣也是浪漫主義的）會話用語。

林鶴走上去了。

他會大膽地開口嗎？他會流利而優雅地使用一種他從未學過的語言嗎？

林鶴退回來了。

不行，準備不夠充分。

林鶴在心裡第二次默默倒騰了幾遍詞兒。額頭沁出汗。

林鶴走……林鶴又退回來了。

三進宮，林鶴一鼓作氣，走上前去：「呃，那個，呃，就是，我……想，購買……要這個…木，木獲，二十……錢，多少？」

老婦人用一種極其詭異的眼光瞥著這個臟髒亂亂來來回回結結巴巴迷迷糊糊的年輕人，比起面對國外生物更像在面對地外文明，不陰不陽地問道：「你買木獲？」

「哎？嗯。」

「哦，一個兩比遜，十個十比遜，不去皮原價，去皮現吃一個另加半片遜，袋子二十比遜，裝盤……」

危！

林鶴差點就只聽清了銅幣的單位「比遜」，為了防止出現不妙的狀況，林鶴揚手止住老婦人，忙抖摟抖摟出四十比遜，拍在案頭。

「二十個，不，不去除皮，袋子……謝謝。」

「你是既不會講話，又不會動腦嗎？哎，這樣不划算呀，非常不划算，如果這樣虧著買，嘖嘖嘖，你看，每當你花……」

「不用了。」

看破！

老婦人嘴裡嘟噥幾句，甩甩頭，手上把二十個木獲裝袋，向林鶴遞過來：「你這……不買其他的？木獲夠吃嗎？餐桌上這種東西未免太乾燥了，你還能……」

林鶴慌張擺手，抓過布袋，趕緊頭也不回地逃離了傷心地界。以敗退大街回應了老婦以一個生意人的身份在林鶴背後接連的拚命吆喝。

以上，就是林鶴在異世界的第一次人際交往。

「呼，這，首次交流不是很順利。還好咱聰明機智跳對話，不然鬼知道會發生什麼。大陸語，還得好好學啊……頭疼。」

「接下來…」

嗒嗒一陣急促的馬蹄，掀起勁風。幾騎飛韁快馬掠過林鶴正在沉思的後腦勺。

「哎咦？！」林鶴嚇一大跳，打個趔趄，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對對方家人親切的問候尚未出口，林鶴目光追去，只見走馬鞍上坐著幾個沃爾索司法局公差打扮的人。

異世界有馬，而且很野，林鶴知道。沃爾索帝國司法局裡大小人員的裝束，林鶴也在書上見過。

但出現在這裡是幾個意思？

林鶴把衣領向上提了提，小心地遠遠地跟在後面。

揚塵止處，司法局的官人翻身下馬，停在街心布告欄前。

只見為首一個五官在圓臉上胡亂走動的油頭胖子從背包里取出羊皮紙一卷，用十根短指嘩啦啦伸展開來。旁邊執鞭隨蹬的人員早在板上三下兩下刷好了糨糊，恭恭敬敬把紙接過，在布告欄中心張帖牢實。

那張地位尊貴的告示被幾雙手合力帖好，從者卸下肩上梆子一樣的物什，咣咣噹噹敲得震天響，朗聲喝道：「沃爾索司法局———宣告百姓！沃爾索司法局———宣告百姓！」

林鶴迷惑。

四周的鎮民逐漸聚攏過來，林鶴矮著身子，混在前排喧鬧的人群當中蛹動。

看到鎮民都圍近了，那位領頭官吏跨到馬上，俯瞰著烏壓壓的百姓，清清嗓子，喊道：「沃爾索帝國司法局宣：現有一名在逃的要犯，罪無可赦。眼看著是要逃到邁爾斯地界，所以到此張帖告示，有頭緒者迅速上報。注意，窩藏者與之同罪，而幫助我們抓到他的人呢，還可以減免———整一年的稅賦！」

大家頓時都沸騰了。官吏的闊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和從者催馬在越聚越密的鎮民間沖開一道口子，去得遠了。

雖然林鶴沒有完全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但和包里那張長得一模一樣的通緝令（此告示正是彼告示），林鶴認得出來，而且林鶴這次注意到了通緝令上自己之前沒在意的內容：艾爾因·希羅多爾德一顆腦袋凈值五萬巴依———粗略理解的話，就是五萬個金幣。現在還加了價。要不是人死不能復生，林鶴都想自首賺錢了。

不過林鶴主要是慌，來不及整理思緒，便匆匆胡亂買了些便攜的吃食，離開了切杜布。

切杜布郊外的曠野上，林鶴隨便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

為什麼沃爾索方面的人會在這裡？

……等等。

「淦！」林鶴一拍大腿，咬牙切齒，「我怎麼這麼蠢呢？！邁爾斯皇子領，那個沒有軍隊的邊境，里側的軍屯，原因就在這裡，邁爾斯是沃爾索的一個領啊！我怎麼就沒考慮到這一層———真是特么才出鴨圈，又入雞窩。林鶴啊林鶴！……唉，我真的……」

林鶴躺在地上。

林鶴有點兒想哭。

「不。天無絕我之道理。陸遊說得好：山重水複疑無路，未碰南牆任轉頭。」

林鶴抽出百科：「地圖，拿來我看！」

「嗯…以普遍理性而論，我現在應該馬上投案，在大牢里尋得機緣，馬上開啟逆天稱霸之旅種種。」林鶴研究著地圖，「但是！但是，我感覺按這個通緝力度，我怕是會直接被就地正法。」

「生命誠可貴，但生命價更高。與其馬上稀里糊塗地死掉，不如苟一會兒再稀里糊塗地死掉。現在想盡辦法，也要跑出沃爾索的勢力範圍。按這個速度，邁爾斯是待不住了，沃爾索的城鎮想必也走不通，那，不若鋌而走險……」

林鶴的目光盯住地圖上標有「白原」的位置，他看清了下面附註的小字：

「割裂沃爾索東西部的縱向荒原。有名的無人區。」

「這個地方，他們總不會找來吧？」

手指遊走，林鶴沉吟片刻：

「走！過白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