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繼惠家的豆腐坊，讓炸彈炸了個一片狼藉，此時大火已被撲滅，消防隊員從廢墟處抬出三具遺體，並排擺放在靈泉池井口的旁邊。
這三具遺體，就是繼惠的父母和大哥王繼賢。
隨著繼惠撕心裂肺的痛哭，讓圍觀的街坊鄰居也跟著啜泣、嘆息、搖頭起來……
眼前的慘狀讓淑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看到雙眼緊閉著的繼惠母親，想到昨天她還帶著她和倩倩看做豆腐，還說」專心磨豆腐，善待身邊人「，還送油豆腐讓她倆帶回家去，這樣一個好人家，現在卻躺在冰冷的水井旁，使得平時不知悲傷為何物的淑珍，悲傷的閉住了眼睛。悲傷，使得淑珍不知如何勸解、如何拉開還跪在親人遺體旁的繼惠。
也不知誰通知了城西的棺材鋪，一會三口薄棺材就送來了。
正在這時，宜鄉縣的藍宇洪縣長帶著人來了，他站在已蓋了白布的遺體前，默哀了一下后，就悲憤地說道：「各位街坊，各位同志，你們都已經看到了，這就是日本倭寇欠下我們又一筆血債！血債血償，放心，在委員長的統帥下，我們國軍一定會為我們報仇的……」
不知誰在人群叫了一句：「還有新四軍。」
藍縣長略顯尷尬，但縣長就是縣長，他很快鎮定起來說道：「沒錯，還有新四軍，現在統一戰線建立起來了，就如委員長所說的那樣，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總之，我藍某也是有血性的，也是不怕死的，我一定帶著大家保護好我們宜鄉這美麗的家鄉。」
藍縣長的話一說完，引來了大家一片掌聲。
在掌聲中，藍縣長走到還跪在地上的繼惠面前，蹲了下來，關心的問道：「女哩，別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啊，快起來吧。」
有個女街坊過來把繼惠拉起，淑珍趕緊攙扶著。
藍縣長繼續問道：「女哩，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淑珍代為回答道：「還有個哥哥，去鄉下進黃豆去了。」
藍縣長略有所思后，對站在身後一位穿旗袍的女士說道：「劉曉紅同志，你負責縣賑濟委員會的工作，對從淪陷區來的，要做好難民的收養工作。知道嗎？」
那個叫劉曉紅的趕緊回答道：「藍縣長，我知道了，馬上去安排。」
「馬上怎麼安排？」
「馬上就馬上啊。」
「現在怎麼馬上？」
「你現在要我怎麼馬上？」
「你還不明白嗎？」
「你要我怎麼明白？」
藍縣長惱了，只好挑明了指著繼惠說說道：「這女哩家的喪葬費用，由你們賑濟委員會負責，明白了嗎？」
這下劉曉紅也惱了，她說道：「這種事還要你吩咐，你一吩咐反而把我搞糊塗了。」
這時人群中又不知誰來一句：「你們兩公婆別在這裡吵架撒，要吵回家吵。」
於是人群中發出些許笑聲，這笑聲在目前的這個場合，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藍縣長自然也察覺了這一點，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大家嚴肅點，不要笑！」
也許是藍縣長嚴肅的樣子讓大夥感到好笑，他叫大家不要笑，反而笑聲比剛才更多了。
只是接下來，藍縣長說的一番話大家不笑了，因為他們笑不出了。
藍縣長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藍宇洪，現在正式宣布，
由於現在戰事日加趨緊，為了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需要採取一些有效疏散手段。而手段之一，就是立即把城牆拆掉！」
此話一出，立即把大家給震住了，這打從漢朝就開始築城的城牆，難道就要從現在消失了嗎？
蕭忠楚得到這個消息是從萬厚謀嘴裡得來的，當時他正在給爆炸震下來匾額抹去灰塵。
蕭忠楚放下抹布問道「你沒聽錯？」
「沒，是我親耳聽藍縣長說的。」
「難道非要拆城牆，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對了，淑珍呢？飯快做好了。」
「她同學的父母和哥哥給炸死了，她正陪著等她同學另外一個哥哥回來。我是趕回來報信的。」
蕭忠楚一驚：「還炸死人了？」
「嗯，就是上午來我們家的那個女哩。她家是做豆腐的。」
「做豆腐的？」蕭忠楚往桌上一瞄，桌上一碗文氏剛用韭菜辣椒炒好的油豆腐正在冒著熱氣……
還沒有生淑珍的時候，蕭忠楚就認識繼惠父母，說起來吃他們家做的豆腐也有幾十年了。繼惠家做的豆腐是用「瑩媚如春，飲之宜人」的靈泉池水做出來，做出來的白豆腐柔嫩順滑、彈指可破。
想到以後這麼好的豆腐沒得吃了，蕭忠楚頗為傷感。他對站在一旁的萬厚謀說道：「你先吃飯，吃完飯就帶些錢悼念一下豆腐佬。」
「好的，我就去，淑珍還要我通知她另外一個叫黃倩倩的同學……」
還沒等萬厚謀說完，蕭忠楚就擺手道：「去吧去吧，注意保護好淑珍。」
萬厚謀帶著黃倩倩趕到繼惠那裡時，見一個簡易的靈堂已經搭起。
萬厚謀把帛金交到記賬先生那裡時，見給他回禮的繼惠旁邊還有一個後生伢。
這後生伢滿臉悲戚，見到萬厚謀和黃倩倩只是點了一下頭，然後目光投向遠方，眼裡含著淚花。
不用介紹，這一定就是繼惠的二哥繼良了。
不幸之中的大幸，繼良到鄉下收黃豆，繼惠到淑珍家看意中人，兄妹倆因此逃過一劫，給王家留下了香火。
黃倩倩是見過繼惠大哥的，大哥雖然長的也不錯，高高大大的像個男人，但現在與站在眼前的繼惠二哥一比，就沒有讓倩倩眼睛一亮的感覺，因為繼良除了高大威猛，還有眉宇間一絲溫柔，讓人有鐵漢柔情的感覺。
要不是場合不對，瘋瘋癲癲的倩倩，一定會用眼睛跟繼良眨啊眨的。
追悼會是藍縣長委託賑濟委員會負責人，也就是他太太劉曉紅主持的，作為一縣之長能如此重視，這在宜鄉看來也是第一次，因此規格是夠高了。
開完追悼會後，劉曉紅扭著腰來到逝者家屬面前慰問，當看到站在繼惠左右的淑珍和倩倩，說道：「不錯，三個女哩三朵花，怪不得都說宜鄉自古出美人。」說完，然後屁股一扭就走了。
接著，就把逝者抬到到城外的鳳凰山上安葬。鳳凰山，是宜鄉人靈魂安眠的地方。在這山上，有壽終正寢的，有暴斃而亡的，還有餓死的、病死的、官府斬首的等等。
一字排開的三座新墳壘起來了，幾掛鞭炮一響，把山間鳥兒嚇得撲棱撲棱亂飛起來。
送葬的人都走了，最後就剩下萬厚謀、王繼良、蕭淑珍、黃倩倩、王繼惠五個人。
冬天天黑得早，就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山風也起來了，風過之處把樹林吹得嘩嘩響，像是山裡那些孤魂野鬼在訴說曾在人世間遭受過的苦難。
就在三個女孩子感到驚恐的時候，只見王繼良再次跪在父母兄長墳前，大聲說道：「在此孤魂野鬼聽令，今我夫母、兄長被倭寇所害，為了報仇，我將上前線殺敵。因此請你們在陰曹地府關照我的家人，等我殺敵回來，定為你們燒紙錢。」
在回城裡的崎嶇小路上，倩倩第一次跟王繼良說話了：「王繼良，你說你要上前線？」
「是的。」
「準備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今晚都行。」
走在後面的繼惠聽到后，帶著哭腔問道：「哥，你不管我了？」
繼良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妹妹，是啊，如果自己這樣一走，妹妹怎麼辦？如果父母九泉之下有知，是斷然不會讓妹妹孤苦伶仃呆在宜鄉的。
只可惜宜鄉沒有親戚，親戚都在被日本人佔領著的南昌。
就在王繼良一籌莫展的時候，淑珍說道：「王繼良，如果你放心，繼惠就到我家，跟我一起住。」
王繼良問道：「你爸媽會同意？」
「家裡我說了算。對了，你家都沒了，今晚也住我家，就跟我哥住。哥，行嗎？」
萬厚謀走在最後，「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王繼良萬分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們了，我明天一早就走。」
這是倩倩問道：「你別急，你聯繫好那家部隊了？」
王繼良回答：「沒聯繫好，但有方向了。」
倩倩問：「有方向，在哪裡？」
王繼良回答：「AH，也可能江蘇。」
倩倩問：「什麼部隊？」
王繼良回答：「新四軍。」
倩倩問道：「新四軍，你怎麼會想到新四軍？」
王繼良回答：「前幾年，我有一個兄弟在慈化參加了新四軍，後來跟著部隊北上抗日了。」
倩倩問道：「你這樣去，能找到他們嗎？」
王繼良嘆口氣說：「不騙你，我還真沒有底。」
說實在的，對王繼良有點心思的倩倩，從心裡真有點捨不得王繼良上戰場，子彈不長眼，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但又想到，別說以目前的身份勸別人不要當兵惹笑話，就算是人家的什麼人也不能阻止他上戰場為父母兄長報仇啊。何況自己的哥哥也在當兵為國呢。
想到哥哥，她有注意了，於是說道：「王繼良，我哥哥在國軍當連長，你去找他行嗎？」
「不，我還是想去新四軍。」王繼良回答。
但倩倩還是勸解道：「都是打鬼子，到哪裡不一樣。關鍵是你跟我哥在一起，老鄉老鄉的，有個照應啊。」
最後這句話王繼良聽進去了……